94

此時, 黑貞德小姐正在悠閑地趕路。

“悠閑”和“趕路”這兩個詞湊在一起,是不是有些不搭呢?

實際上,黑貞德小姐此時的心情就是這樣矛盾,既焦急,又不是特別想早點看見糟心的人——但是,不看又不行,她胸中的一腔怒火和想要質疑的迫切, 肯定是需要找到正主去發洩的。

夜已經深了。

可遙遙望去,在森林的盡頭,城堡般的宏偉建築正籠罩在一層顯眼的火光之中。

白發的女人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灰暗的樹木之間簇擁起的陰影裏, 站在某一棵高樹的樹枝上,她擡頭向前方眺望,恰好捕獲到了遠處天空中似乎搖曳了幾下的光影,耳裏, 自然也聽到了自前方傳來的喧鬧聲。

唔,找到了。

就是“這裏”吧。

從那個笨蛋Caster嘴裏套出來的地點, 這次聖杯大戰中黑方家族的盤踞點,也就是,以Ruler職階降臨的“聖女貞德”将會出現的地方。

在決定來這裏之前,黑貞德小姐幾句話就把艾爾利忽悠走了。

早就說過了, 她不喜歡天草四郎時貞,看到就覺得讨厭。因此,能讓她徹底放心把笨蛋Caster丢在虎狼窩自己一個人離開,便是因為, 迦勒底那群人總算是找了過來。

不用她盯着,自有比她更積極更敏銳的好幾雙眼睛恨不得時時刻刻把那個笨蛋盯得死死的,黑貞德小姐輕松了,當然也有空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嗯。

能不能回到迦勒底、什麽時候能回去,都不在現在的黑貞德小姐的關心範圍內。

站立于樹枝上的女人略微低頭,像是察覺到了即将靠近的動靜。在從高處俯視下來的奪目的金眸中,浮現出了更多是不耐煩、但還有幾分躍躍欲試的冷意。

“來了啊……”

“哦?還有不少人呢。”

事實證明,她趕到的時間正是好,沒有等待多久,就迎來了一場好戲。

有人——還有英靈,正在朝她所在的方向逼近。

氣息是絮亂的,魔力的波動也是絮亂的,像是有一個英靈帶着一個人……不對,似乎不是人類啊,那就是只有人類軀殼的人造人,正在緊張地逃跑。

追兵就在身後,不會給他們逃走的機會。

黑貞德小姐稍稍往後退了一些,以免被複數以上的英靈發現蹤跡。她目前還沒有現身的想法,只打算先在暗處看一場熱鬧。

“呼、呼……快走……”

伴随着這樣毫無意義的雜音,逃跑的英靈與人造人率先穿破森林深處的黑暗,進入藏身的黑貞德小姐的視野。

咋咋呼呼,粉色頭發紮着長長辮子和蝴蝶結、看不出性別的英靈。

還有一個——啊,看到了,果然是“那個”吧。

被英靈拽着踉踉跄跄奔跑,一臉麻木,眼神也只有空洞的褐發人造人……

女人金眸中那道危險的冷意終于又加深了一分,放在樹幹上的左手不禁用力。

艾爾利告訴她的“命運”中,連帶着聖女貞德一起被提到的重要人物,就是一個名叫齊格的人造人。

現下,親眼看到了此行的目标人物之一,黑貞德的心中卻沒有半點滿意之感。

相反的,一股無名之火騰升而起,差點讓她沒能控制住自己,将那個還頂着一張茫然臉的人造人燒成灰燼,也就沒有後面的事情了。

“啊啊,還不行,再忍耐一下……還沒有見到那女人呢。”

黑貞德深吸了一口氣,強行讓自己平靜下來。

即使她不知道什麽“劇透”,但,就像是一瞬的直覺給予了她沒有證據也能得到判定的信息。

女人不動聲色地咬牙,幾乎是憤恨地發現,某個與她至少本源上有着很大聯系的英靈,也在向這邊靠近,大概過不了多久,就會在這座森林中——與這個叫做齊格的人造人相遇了。

呵……這就是所謂的“命運”麽?

那真是太巧了。

她恰好,是踐踏了命運并對其不屑一顧的魔女啊!

懷着旁觀的心思,黑貞德小姐繼續掩藏住自己的氣息。等同于尋找到了一個絕佳的觀賞點,誰都沒能發現的她,就在這暗處,将立即開演的好戲納入眼底。

那看不出是男是女的英靈沒能帶着人造人齊格逃跑,因為在離開森林的範圍前,有一個禦主帶着他的英靈追了上來。

長辮子英靈的戰鬥力尤其低下,卻要苦苦抵擋住前來阻擊的那英靈的攻擊。而那個禦主,則是輕輕松松收拾了根本就沒有戰鬥力的人造人,将他殺死。

等等……哦,沒錯,人造人就這麽死了。

黑貞德小姐剛想對這在“命運”中沒有出現過的一幕表示詫異,沒想到,更大的名為反轉的詫異就這樣打了她一個猝不及防。

“那個Saber,齊格飛……真的是瘋了嗎?!”

就差一點點,只是旁觀者的黑貞德瞪大眼睛,面上浮現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幾乎要将心聲脫口而出。

雖然随後她就反應了過來——艾爾利說過,人造人齊格得到了英雄齊格飛的心髒,從而獲得英靈依附的能力。但是,黑貞德完全沒想到,送心髒的情景居然這麽随便,這麽……毫無道理!

樹皮被女人的指甲硬生生地扣下了好幾寸,這些動作全然是在她自己毫無自覺的情況之下發生的。

然而,還沒等黑貞德從猝然而至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下一個打擊,就如事先猜測那般到來了。

在齊格飛挖出自己的心髒放入已死的人造人胸膛之中的同時,一位Ruler恰巧趕到,撞見了這一幕。

黑貞德小姐從未像現在這般,不想看到那一張和自己除了發色瞳色外完全相似的臉。

她看見了,也聽見了,金發的聖女在與人造人相遇不到幾分鐘的時間內,就對他心生憐憫,要以自己的姓名——貞德·達尼克起誓,将守護他的生命。

并且,再過了幾分鐘,聖女與随即趕來的數位禦主和從者對峙,又以自己的姓名起誓,要不顧一切護佑他周全。

黑貞德小姐:“……”

“……”

咔——

咔嘣,咔嘣——

原本只是擡手按着,這才過了多久,樹幹上被手掌罩住的那一圈樹皮,已經被黑貞德小姐的指甲猛地用力,深深地摳出了對應着指頭的五個洞。

不對。

不對。

這個貞德,充斥着令人煩躁、令人按捺不住暴虐的氣息。

森林中的對峙也沒有持續太久,因為Ruler的出現,追捕逃跑人造人一事就此揭過不談。

死而複生的人造人齊格被Ruler帶走了。

等到他們的氣息逐漸遠去,而那些追來的禦主英靈都回到了不遠處的城堡中,藏身于角落裏的白發女人才慢慢地顯露身影。

黑貞德本應在第一時間追着這個世界的白貞德離去。畢竟,她專程跑到這裏來,目的就是為了瞧一瞧人造人齊格和白貞德究竟是怎麽回事。

只不過……

她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因為一個曾經還是敵人的愚蠢男人,在這兒耽誤了寶貴的時間。

輕身落到方才經歷過一場規模不大的戰鬥的地方,黑貞德低頭看去,被腳步踩出坑窪的泥土表面,似乎還殘留着些許屬于某個死去英靈的血液。

只看了一眼。

踏——

女人俯視下來的神色冰冷,連那時常挂起的嘲諷笑容都消失了。她擡腳,靴底狠狠地踐踏住那片染血的地面,将那微不可見的血液徹底地踩入污穢的泥土深處。

“真是笑死我了。”

“哈,這股憋屈的感覺是從哪裏來的?我在為這個蠢貨的死憤怒?別開玩笑了,這個男人可是阻撓過我的魔龍的敵人啊——”

……正因如此。

正因為,英雄齊格飛是出現在黑貞德最初誕生的第一特異點、并且幫助最初開始修複特異點的藤丸立香等人抵禦她的從者之一。

黑貞德記得這個自稱只會屠龍的男人。

“當初你不是難纏得要死麽?受了那麽多重詛咒也茍延殘喘着,為了那些人類,就是不肯幹脆點死掉,現在死得倒是幹脆啊,還是,主動找死!”

龍之魔女的手中,不知何時握住了她的詛咒之旗。

——啊,啊,這也是“命運”吧。

——由那個不知是否存在的“神”,強加在這些人與英靈身上的,扭曲了人心與本願的命運……

先說明,黑貞德對齊格飛不存在任何可以往“友善”方靠攏的情緒。

比最初得知這個世界的白貞德竟會産生“愛情”這一情感時還要震驚,還要難以接受。

但,此乃憤怒——與時刻相伴于身不會随時間流逝消失的惡之火不同,這是新生的,因這毫無道理、無法讓她信服的沉郁而誕生的怒火。

行吧,她終于願意承認了。

不能說是緬懷,頂多算是特意過來對一個愚蠢英靈的愚蠢死法嘲弄一番。現在,嘲弄完了。

黑貞德手中的旗幟淩厲地劃開空氣,也劃出了一道銳利的弧線。

轉換地點。

她稍稍慢了一陣,重新追趕上帶走人造人的“貞德”之時,離得老遠就看見,山坡上的那兩人正在談心。

那可真是,溫馨又美好的畫面啊。

在茫茫夜空之下,站立在草地與在腳邊盛放的小野花之中的人造人少年,還有面露柔和與關懷的金發少女。

一個在迷茫,一個在開導。

一個獲得了新生,一個還将賜予前者自由。

很“美好”,對吧。

如果那個在開導的過程中不乏多愁善感的“少女”,沒有頂着貞德·達尼克這個名字,美好的畫面說不定還能夠感化旁觀到這一切的憤怒的魔女呢。

不過,直到這時,魔女仍舊沒有現身的打算。

聽完了他們的談話,目睹了貞德為人造人尋找到了一個栖身場所——解除英靈裝束恢複依附的少女外表的貞德,就在門前與人造人依依惜別。

少女拉扯着人造人少年的臉頰,讓他學會露出笑容。然後,在離開之前,她的臉上,似乎浮起了近似于淡淡羞澀的神色。

手臂又似乎有一些猶豫,但最終還是悄然擡起了,眼看着,貞德就要拉起齊格的手——

火焰。

宛如自地獄而來,以自身的憤怒與怨念作為燃料熊熊灼燒的黑色火焰,就從這兩人快要貼近的鞋尖之間騰升而起!

“小心……齊格!”

貞德大驚,下意識地推開了齊格,自己也險而又險地後退,才勉強避開了這只要沾上就會将肉身燃燒殆盡的惡之火。

“唔啊——”

猛地被推開的齊格猝不及防,狼狽地跌倒在地。

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更不知道足以再要一次命的危險曾經距離他那般近。然而,在他呻吟着用力撐起身子時,一道極其陌生的身影,已然出現在突遭此異變的兩人眼中。

齊格還好,在看到這道影子的剎那間,貞德的瞳孔便不由得緊縮。

“怎麽……會……”她喃喃自語,語氣竟如此驚亂,“相同又不同的魔力,相同又不同的面貌,你,為什麽會是——”

貞德的震驚之言尚未說完,就被迫中斷了。

不是她太過驚訝說不出來,而是因為,就在瞬息之間,明明是與陽光、與她原本的發色同色的金眸已如寒冰凝結,在這被憤怒沾染反而更加絢爛的雙瞳之中,倒映出了她自己的——這張竟然閃現過一絲恐懼的臉。

“居然是這個反應,你失态了哦,聖女。”

魔女在微笑。

她甩出了漆黑的劍,着落點不是被她用旗幟制住的白貞德的軀體的任何一處,而是後方。劍刃紮穿了人造人試圖顫抖着站起的小腿,在慘叫聲中,将他釘在了地上。

“看吶,又失态了,露出了和我有幾分相似的憤怒的表情呢。喂,你不是公平無私的Ruler麽,你在憤怒什麽?”

一劍,一劍,又是一劍。

宛若黑色荊棘,将人造人的四肢全部釘死。

最後的一劍,理應紮穿人造人的心髒。

唔,才從齊格飛那裏得來的,依舊能夠鮮活跳動的心髒呢。

可是……欣賞到了“自己”頓時間顯露出的難以接受的憤怒神色,白發的魔女忽然又感到了強烈的、前所未有的無趣。

太無趣了。

就算打倒了這兩個帶給她恥辱與怒火的人偶和冒牌貨,心中越來越盛的火焰也不會得到半點纾解。

唔……

錯了,反應得慢了些,不過還是發現了,僅僅是這個程度,太簡單,也太狹隘了。

“堕落的魔女——和我沒有任何相似之處的你,為什麽,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啊,謝謝你的認可,我也覺得自己和你一定、絕對、不可能有相似的地方,如果有,那會讓我更加絕望的啊。”

黑貞德微微偏頭,避開了白貞德掙脫了她的禁锢後做出的第一個攻擊。

“好了,我對你們已經徹底失去興趣了。愛幹什麽,就幹什麽去吧。”

她如此冷漠地宣布,抽身離去之時,同樣沒有任何地拖泥帶水。

被撇下的白貞德只來得又驚又怒地喊出一句等等,下一秒,魔女的背影就已徹底消失。

白貞德不會理解這個來得突然的“堕落的魔女”心中在想什麽,或許,還會認為她非常莫名其妙。

無所謂。

只要她自己知道就行了——這就是黑貞德的想法之一。

獨自經歷的這一程,讓她明白了最是重要的一件事。一直到重新回到天草四郎時貞手下的Assassin建造的據點門前時,黑貞德還沉浸在那難言的心情之中。

可是,在她陰沉着臉,踏入眼前這座靜立不動的城池中之前。

竟然有……有一個不知道他想幹什麽的笨蛋,已經在這兒等着她了。

“黑貞德小姐,見到他們了嗎?”

這個笨蛋一張口,說出的就是不出意外會讓黑貞德小姐更加生氣的詢問。

是的,不出意外——

誰知道,“意外”恰好就來了呢。

環繞在周身的戾氣,那一時間難以消融、只會在心間來回激蕩的負面情緒,似乎就在看到這個笨蛋愚蠢又天真的笑容時,稍稍地淡去了那麽一些。

以至于黑貞德小姐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見到了!看我的表情不就應該意識到了麽!”

“哎呀,我想也是,所以,才特意在門口等你回來。”

“等我做什麽?”

“是這樣的。”艾爾利說着,一直背負在身後的雙手終于擺到了身前。

他捧出了用盒子裝好了的蛋糕。

特別注明,這是由他親手制作,保證味道不會糟糕的制造好心情專用蛋糕。以前哄鬧別扭的小庫丘林時經常動手做,所以,手藝已經練出來了。

“因為忘記留master的份了,有些不大好意思,就在這裏提前給你……話說,黑貞德小姐。”

艾爾利正色道:“你還記得,我之前對你提起過的‘任務’嗎?”

黑貞德一愣,随即反應過來。

哦,對,想起來了。

這個笨蛋在她走之前,悄悄對她說過。

“我想做一件,曾經無論如何都沒有想過會有勇氣去做的事情”——大概是這麽說的吧。

他想改變這裏已然奠定的最為關鍵的“命運”。

他想借此摧毀這個虛假的、扭曲的世界。

這是最表層的想法。

還有一個隐藏着的,更像是個人私念的想法,連迦勒底的那些将要配合他們的人都不知道。

只有艾爾利,還有黑貞德知道。

他也想——通過摧毀虛妄的世界,來解放被世界所扭曲的人或英靈。當然了,順帶,還要救下一個按照命運會失敗得十分凄慘的男人。

“……什麽,原來你是認真的啊。”

“當然啦。”

因為是在Assassin的城堡前,有一些話不能明着說出來,不過,他們彼此心領神會。

黑貞德原本冰冷而焦灼的神色,竟是慢慢地,慢慢地變化。

——這麽一說,想法倒是不謀而合了。

在放過人造人齊格的那一瞬間,黑貞德就下定了決心。

她要從根源,去否認這虛妄,這歪曲的存在!

既然呈現在她眼前的只是被扭轉了的軀殼,還需要在意什麽呢?想談情說愛還是做些讓人惡心的事情都随便他們,她不承認,漠然對待就已足夠。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難得還是有一些能夠算是帥氣的樣子,我就勉為其難認可你吧。”

當着艾爾利的面,憤怒的魔女突然放聲大笑。

這笑聲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放肆狂傲,就像是要将心頭的晦意,全都徹徹底底地傾吐出來。

“看什麽看,做出那麽不得了決定的時候就應該大聲點說出來!你,太軟綿綿了,活該被人欺負。”

放肆後意氣風發的黑貞德小姐開口又是對艾爾利的嘲諷,但是,在一下子抓住他的頭發、拉他将頭低下與自己對視之時——

“盡情地破壞,把這虛假的空間擊碎。”

雖然,還有一點讓黑貞德小姐還有些不爽。

搞破壞的同時,居然還得救一個人……她明明發自內心地覺得,讓那個黑透了的男人死了最好。

算了,懶得管了。就看在這個蛋糕只有她能夠吃到的份上……

她的神色無比地飛揚,眉眼間點綴着複又昂然起來的興致。

“——來吧,大鬧一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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