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若說方之淮的用詞親昵讓衆人覺着震驚,那聽見杜文瑾的話音後,衆人已經驚到麻木,反而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表情了。

杜文瑜是紅酒長廊的衆人裏最先回神的,他立刻沉下臉來,低聲呵斥了一句:

“文瑾!怎麽說話的?——過來跟你淮哥道歉!”

杜文瑜說着,用餘光瞥了方之淮一眼。

不只是杜文瑜在觀察方之淮的神情,其他人也都忍不住偷眼打量。

時隔幾年,這個人再回到國內,已然一躍成為足以比肩他們父輩成就的人物,今晚還是杜文瑜将人請來,他們才能夠見着——而以這人如今身份,卻突然被個難登大雅的纨绔子指着鼻尖罵了,難保對方不動怒。

但讓衆人都覺着意外的是,方之淮看着杜文瑾的目光始終稱得上平靜,一點怒意都看不出來。

他甚至絲毫不以為忤地拍了拍身旁的沙發。

“過來坐。”

“……”

杜文瑾望着方之淮則近乎兇狠了,只是對方的表現卻使得他揮出的拳頭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兩人就這麽一站一坐地對面僵持,好一會兒之後,杜文瑾才驀地一勾唇角。

“受不起。”

這一笑之後,如春水融冰,眸子熠熠,連之前因怒色微紅的眼角都勾上了漂亮的神采。

看得讓人禁不住失神。

回過神後,有人心裏暗笑——

他們這個圈子裏,誰不知道杜家二少出了名的好皮相?

若非生得太出彩,大概這浪蕩子也不會在娛樂圈混得風生水起,還把他們杜家的老爺子氣得跳腳。

“文瑾!”

杜文瑜顯然已經被自己弟弟的态度氣得不輕。

他剛要再說句什麽,便覺察身旁方之淮的目光落過來。

“瑾兒年紀還小,不必苛責。”

除了杜家兄弟外,其他人聽得啼笑皆非——

若是讓外人聽見,怕是都要分不出這杜文瑾到底是誰的弟弟了。

聽方之淮主動給了臺階,杜文瑜神色稍稍緩和,杜文瑾卻因着某個稱呼而眼角微抽了下。

在臉上笑色維系不住之前,杜文瑾攬着顧靜,開口。

“我不掃大哥的興了,諸位繼續。”

撂下話後,杜二少轉身就走,幹淨利落。

這廂衆人面色都不算好看。

唯獨方之淮倚在沙發裏,深邃瞳子一瞬不瞬地望着那個背影。

像是看着一只打輸了架結果被人薅了毛的小老虎。

……還是他養了很多年的那只。

這條紅酒長廊的穹門本就未關,穹門外的纨绔子們又都豎着耳朵小心聽着,裏面的對話是一句沒落地進了耳。

這會兒杜文瑾走出來後,衆人都猜着他心情不好,也沒人主動招惹,一行人直接選了隔着最遠的另一條紅酒長廊,聚了過去。

仍舊還是例行的玩樂,和前半場也沒什麽區別,男男女女紮成一堆,下限拉低點,那再沒意思的事情都能high上天去。

唯獨杜文瑾沒了下場的興趣,拎了盛着紅酒的醒酒器,勾着個晶瑩剔透的球形勃艮第杯,坐在角落裏自斟自飲。

平素裏漂亮勾人的琥珀色眼眸都沒了焦點。

顧靜原本也被杜文瑾打發過去同那些人玩樂,過了會兒,她才漸漸從人群裏退了出來,不動聲色地到了杜文瑾的身邊。

挑了個合适的時機,顧靜伸手取走了杜文瑾手裏的醒酒器,給對方斟上一杯。

杜文瑾最初沒什麽反應,直到手中勃艮第杯裏紅酒漫上三分之一,顧靜收了動作,杜文瑾才不緊不慢地擡起眼來。

這人之前失着神,琥珀色的眸子裏不見焦點,此時終于慢慢地在顧靜身上停住。

像是回了神,杜文瑾唇角挑起來,一點漫不經心的笑意抹上去,幽深的瞳孔輕輕縮住,那顆淡褐色的淚痣仿佛都在眼角微閃。

“靜兒?”

“……”

顧靜心口驀地多跳了一下。

——這人實在生得太好,面相漂亮到讓人擔心有些命薄;若是拿那雙桃花眼将人專注瞧着,真仿佛能勾了魂去。

也難怪那些不知他身份的,會以為是她包養他。

杜文瑾沒在意顧靜的失神,他自顧擡起勃艮第杯的杯腳,葡萄酒從舌尖漫入,酒香在呼吸間氤氲,這味道令人懷念而迷醉。

他的第一杯酒,就是那人教着喝下的。

“你有什麽想問的?”

杯中酒漿被一飲而盡,果味甘甜之後的苦澀與喉口的灼感讓杜文瑾微蹙了眉,只是很快他就斂去了這些真實的情緒,轉為一點似笑非笑的神情。

“沒什麽。”顧靜輕笑,手裏醒酒器輕輕地旋動,帶着挂壁的酒液留下暧昧的半透明色澤,“我只是有些好奇……”

她似是不經意地擡起眼來,“原來二少,還與環業集團的方總熟識啊……”

杜文瑾眼底流轉的情緒有一瞬的滞然,他望着顧靜的目光裏,在這一滞之後,已有涼意一點點滲上。

“怎麽,你對他感興趣?”

顧靜未查,掩唇而笑:“方總年輕有為,誰對他不感興趣呢?當初他還未回國的時候,VER周刊評選年輕一代最具影響力男性代表人物,他的公投第一名可是當之無愧——圈裏年紀輕輕的那幾個天王影帝,都是毫無懸念地被壓在下面呢。”

“……是麽。”

杜文瑾捏着杯腳的指尖微白。

顧靜沒注意到,于是仍舊輕言輕語地繼續:“二少若是與他有什麽嫌隙,也不該放在明面上才是,若是杜家能與方家交好,那憑着方總的才幹和方家的勢力,對杜家百利而無一害啊。”

杜文瑾沉默了片刻,鄭重地點了點頭。

“是我錯了。”

聽杜文瑾這麽知趣,顧靜雖未接話,但眼底已露喜色。

哪知杜文瑾接下去的話音就立刻将她從雲端打進地獄裏——

“我不該帶顧小姐去見我大哥。”

杜文瑾擡眼,對着面色微白的女人,笑得近乎涼薄,絲毫看不出片刻前他的稱呼還是再親昵不過的“靜兒”——

“我一直以為顧小姐是個聰明的,可惜,是我錯了。”

“……”

顧靜臉上僵住的笑意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回複,她軟着身子攀附杜文瑾的手臂,“是我多嘴了,二少不要生氣啊——”

只是她的上身傾過去,柔荑還沒等覆上杜文瑾的手臂,仰在那兒的人已經順勢起身,錯過身去。

她只來得及看清那人眼底泛着涼意的笑色。

“回吧。”

見杜文瑾往外走,有幾人紛紛擡頭。

“杜少這是……?”

“我還有個新劇本要看。”

杜文瑾扯謊扯得面不改色,桃花眼裏笑意半含,“你們盡興玩,我先走一步。”

衆人應了,杜文瑾轉身便走,顧靜拿起一旁手包,步子略急地跟了上去。

餘下的衆人目光從那一前一後兩道身影上收了回來,其中一人把手裏酒杯一撂,笑了。

“看來,即便是影後也沒能撐多久嘛——哎,之前誰賭一個月來着?來來來,自覺認輸啊!”

“啧,”顯然是認輸分隊裏的一個不耐煩地捋了捋頭發,然後又氣急敗壞地笑了,“杜二少整個一妖孽,這身邊美人兒如流水,偏就沒有個能降得住他的?”

“那也得人肯往裏扔真心啊。”

最開始那個笑眯眯地接了話,“大家誰看不出來——杜二少肯用心嗎?”

“哈哈,也是…………”

======

車停在了別墅區最裏面一排獨棟別墅前。

車內後座,安靜得像是幕布拉開前的舞臺。

只不過其中一位神色微白,朱唇半咬,另一個卻是單手搭着膝,手肘半倚在車門上,漫不經心地望着窗外。

路邊就是掩映在人工叢林下的水景,造型漂亮的路燈在漾開的水紋間映出各異的光暈,朦胧得像是場無痕的夢。

顧靜也覺着今晚像是她的一場夢。

起起落落,大喜大悲,到最後竟就要成了一場空影。

她實在不甘心。

一想到這兒,她漂亮精致更昂貴的臉上,神情也就愈發悲戚了些。

“杜少……”

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楚楚可憐。

——顧靜素來會拿捏在不同人面前的表現,她能強勢得不弱于男人,也就能軟得過任何女人。除了一張足夠資本的臉外,她能拿到影後的稱號,從來沒缺少過演技的加成。

只不過在這人面前,她卻是注定了要铩羽而歸。

餘光裏杜文瑾的似笑非笑,簡直叫顧靜咬牙切齒——

雖然她習慣了做戲,可一想到這個之前還把自己捧在掌心兒的男人轉臉就能一副旁觀者的漠然姿态,她就恨得心裏發癢。

而且,她還沒……

“你也不用覺着遺憾。”

杜文瑾似乎看得透顧靜心裏在想些什麽,唇角一點笑意微挑,“我雖然是姓杜,但對杜家來說,跟個外姓人也沒什麽區別了。你要是真有心,我大哥倒是值得考慮——只要你爬得上他的床。”

聽杜文瑾把話說得這麽不留餘地,顧靜也就知曉了兩人之間顯然已是沒半點可能了。

她臉上那點悲戚情緒漸漸收住。

“這些日子……多謝杜少照顧了。”

杜文瑾倒是不居功:“各取所需。”

顧靜禁不住眼底露了點諷意:“杜少原來只缺個應付場合的女伴。”

想到這一點顧靜便覺着可笑,不知道那些娛記是否會相信——所有人眼裏花名在外的當紅小生,傳聞中睡遍了半個娛樂圈的杜文瑾,事實上跟她“各取所需”了一個月,卻是連嘴都沒親過。

——她顧靜都這般待遇,更不信之前杜文瑾的那些緋聞女友能好到哪兒去。

“保持風度,美人兒。”

杜文瑾不以為忤,勾唇一笑,眼角那顆淚痣像是點了星芒似的熠熠。

顧靜失了下神,說不清心底突然冒出那點悵然若失是個什麽滋味。

只是還沒等她品出個兩三分,杜文瑾已經開口了。

“有什麽需要的,顧小姐與Selina提就好。”

杜文瑾讓司機開了門,他下颌一揚。

“請吧。”

那依舊蠱惑人心的笑意看得顧靜惡狠狠地把心裏的芽兒掐了,拿起手包白了杜文瑾一眼,轉身下了車。

然後踩着月色,踩着燈的碎影,也踩着自己那雙鑲鑽小高跟,顧靜啪嗒啪嗒地離開了。

全過程充當了石柱子的侯秦上了駕駛座,有點木讷的男人看着後視鏡裏笑意涼淡的杜文瑾,嘆了口氣。

“少爺。”

“停。”

杜文瑾瞥他一眼,拿了煙盒摸出根煙來,漫不經心地點了火,“別每次我一分手,你都給我一頓‘愛的教育’。”

侯秦聽不懂玩笑,認真地看着後視鏡:“少爺為什麽總表現得像個壞人?”

“壞人?”

一聽這古老的用詞,杜文瑾沒忍住,笑了。那雙桃花眼暈上了真正的笑意之後,起阖間都藏着像能要了人命的風情。

“我就是啊。”

他吐了一口煙,薄霧氤氲了那漂亮的五官,也模糊了如畫的眉眼。

“少爺有煙瘾,顧小姐不喜歡尼古丁。”

侯秦在前座認真地說,一字一句,“少爺就一個月都沒碰煙了。”

“……”

杜文瑾一怔。

過了幾秒他又笑,“這就不壞了?她們可沒你這麽傻。”

侯秦發動起車,咕哝了聲。

“少爺肯忍一個月煙瘾,比那些別墅和衣服首飾值錢多了……是她們傻。”

車開走了。

站在不遠處的陰影裏,顧靜走了出來。

她的臉上帶着一點複雜而微怒的情緒。

她沒聽見車裏的對話,所以只猶豫了幾秒,她就拿出自己的私人手機,撥出個電話去。

她的經紀人Percy的聲音在對面響了起來。

“顧?”

“Percy,”顧靜眉眼發涼,“給我聯系ANT雜志的娛記,就說有爆料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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