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我想玷污他。”

“……想了好多年。”

男人的話音低沉，而開口時毫不避諱的視線緊緊地噙着杜文瑾的眸子。

眼底壓抑的情緒看得教人心驚。

杜文瑾安靜了很長時間，才漸漸重新站直身坐了回去，然後壓下視線。

“哦。”

他語氣平板得聽不出半點起伏來，而那精致漂亮的五官之間，也看不出什麽情緒遮掩的跡象。

就好像他心裏也是一樣波瀾不起。

直到片刻後，覺察方之淮的目光絲毫沒有移開的趨勢，杜文瑾終于還是松懈了神情上的假作淡定。

他唇線一撇。

“果然還是個變态。”

“你以為……是因為誰。”

方之淮不怒不笑，眼神深邃。

這個問題杜文瑾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見一樓大堂一聲金錘敲響。

——

慈善拍賣開始了。

拍賣物品無非就是與宴嘉賓中一些明星拿出來的“私人珍藏”，所有拍賣品都已經經過主辦方篩選、商定，到最後端上臺來的，自然是清一色地中規中矩。

杜文瑾托着下颌，垂着眼恹恹地看着下方似乎越來越熱的晚宴現場。

“……無聊。”

方之淮的注意力始終在他身上，只偶爾會拉一下桌上的金鈴，以示出價或加價。

此時一聽杜文瑾開口，他伸向金鈴細線的手便停在空中。

“怎麽了？”

“……”

杜文瑾沒去看他，聽底下拍賣師扯着嗓子喊——

“二十三萬一次，二十三萬兩次……”

在第三個“二十三萬”出口之前，杜文瑾探身過去，繞開方之淮的手，拉響了金鈴。

拍賣師一聽二樓金鈴聲音響起，忙低頭看向電子顯示屏，然後才繼續喊聲。

“環業集團加價一萬——目前價格二十四萬。”

再次叫價三次而無人應答之後，拍賣師笑道：“這套由影帝王梓先生親手設計完成的手工陶藝制品，花落環業集團，感謝方總對慈善事業的支持。”

二樓VIP區域內。

方之淮無奈地看向杜文瑾。

“喜歡手工陶藝？後面應該還有類似拍賣品，拍下來一起送到你別墅去？”

“不喜歡，”杜文瑾挑眉，“不是你要拉線嗎？”

“通常不是真心喜歡的話，二次叫價之後就不會再加價了。”

方之淮掀唇，“我以為你喜歡這套手工陶藝。”

杜文瑾撇了下唇線，“一定要比較的話，我可能還是對影帝王梓本人更感興趣一點。”

“……”

方之淮沉默了兩秒，“你确定？”

“怎麽？”杜文瑾懶洋洋地掀起眼簾來，嫣紅的唇角一挑，“你要把王梓本人拍下來送給我？”

“王梓不能送給你。”

方之淮向前壓了下身體，“但他老板可以。”

“……”

杜文瑾沉默三秒，之後似笑非笑地一揚眉尾。“環業娛樂什麽時候把王梓挖過去的？”

見杜文瑾不理會自己之前問題，方之淮直身。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要參拍他的拍賣品？”

“給自家藝人造勢？”杜文瑾略是驚訝地打量了方之淮一眼，“你是要破産了嗎？還是方伯伯準備把你從集團頂層下放到環業娛樂去了？這種事還需要你親自來做？”

方之淮墨眸微狹。

“因為我頂替了本來該來的人，所以這件事要由我做。”

“你頂替？為什麽？”

“……”

方之淮默然了片刻，幾秒之後他兀地一笑：“我可不會允許別人跟你在這樣的環境下坐在這麽近的位置。”

杜文瑾笑：“這位置怎麽了？”

方之淮眼底某種幽深而濁黑的情緒粼粼微閃，須臾後他啞笑了聲，垂下眼去。

“近到可以……為所欲為。”

這不加遮掩的調戲讓杜文瑾眸色一涼。

繼而一點笑意浮上他的眼角。

“為所欲為？方先生是指……”

玻璃小高桌下面，青年翹起來的足尖向前一探，然後勾着男人的小腿慢慢滑上去——

“這樣？”

方之淮驀地擡頭，眼底諸般情緒驟然沉了下去。

而覺察男人腿部的肌肉已然繃緊，杜文瑾毫不猶豫地收回了腳，順勢跳下高椅，踩到地面上。

“拍賣結束，晚宴正式開始了——方先生，待會兒見。”

青年笑得恣肆而張揚，眼角淡褐色的淚痣都仿佛熠熠着微芒。

只不過不等方之淮伸手将人拉回，青年就已經像只翩然而去的蝴蝶飛離身旁。

——還是最漂亮而勾人的那一只。

方之淮轉過身去，目光深沉地盯着青年的背影。

……有時候很想将這只蝴蝶抓回來，放進玻璃盒子裏。

那樣所有那些耀眼的艶麗，就都能只留給自己欣賞。

只可惜。

方之淮嘆了口氣，将手邊香槟杯裏酒漿飲盡，然後站起身來，追尋着那道身影走去。

——只可惜這只蝴蝶，注定是寧可撞死在玻璃壁上，都不會乖乖留下來任他獨享的那一只。

…………

杜文瑾從二樓的VIP廳，沿着盤旋樓梯踩着紅毯下到一樓。

一樓樓梯附近的賓客紛紛望來，只不過衆人盛情的神色在望見杜文瑾時，皆是不由一滞。

着實是在他們的印象裏，能坐在那二樓上的名流間，沒能找到屬于這一位的記憶。

杜文瑾渾不在意，在衆人面面相觑間，他擡腳向着一樓大堂中心走去。

片刻之後，他步伐稍定。

“王先生。”

王梓回眸，正見着身後言笑晏晏的青年。

王梓神色一悅——

“文瑾？”

沒等杜文瑾開口，他又皺起了眉，“之前不是說過了嗎？不要叫我王先生，這樣多生疏？——我虛長你幾歲，你如果願意，叫我一聲哥再好不過。”

杜文瑾點頭笑道：“嗯，王哥。”

“我聽說你之前接那部《醉江山》殺青定檔了吧？”王梓拍拍杜文瑾的肩，“走，正合适我帶你認識一個人，之後說不定你有機會和他合作呢。”

杜文瑾應聲，跟王梓一起走過去。

隔着那背對此處并肩而立的一男一女還有幾米的位置，杜文瑾心裏就咯噔了一下。

王梓卻是沒注意杜文瑾的神色變化，笑着繞到了那人側邊。

“康導，許久不見啊。”

康成幄轉回身來，而站在他旁邊的康雲雲跟着轉身。

杜文瑾見躲已經來不及，只得無奈地擡起視線，跟着問了句。

“康導，康小姐。”

王梓有點意外地看向杜文瑾。

“文瑾，你認識康導和康小姐？”

此時康成幄的目光也從王梓身上落到了文瑾那兒，他不由意外地一睜眼，而後朗聲笑道——

“王梓，這文瑾不會就是你跟我說的你那個天賦很好的後輩吧？”

“對，就是他。”王梓應聲，轉向康成幄，“康導，看來你跟文瑾已經認識了。”

“那哪能不認識啊……有些人吶，整天在我耳朵邊‘文前輩’長‘文前輩’短的，給我耳朵都快磨穿了——我敢不認識？”

康成幄笑眯眯地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女兒康雲雲。

康雲雲眸色複雜，倒仍不掩面色微紅。

她沖着杜文瑾輕一颔首。

“文前輩。”

聽到這兒，王梓哪還能反應不過來這康雲雲的小心思。

他也跟着善意地笑了聲，“看來我這兒是白操了心思了，我就說嘛，這文瑾的演技天賦和表現力都是絕頂，遲早還是要被淘出這塊金子的——不過康小姐也不愧是康導的千金，這眼力到底還是不一樣啊。”

康成幄笑了聲，點頭，“文瑾确實有能力，而且紮實——這在年輕人裏面可是少見的沉穩性子。”

他停頓了下，稍稍向前傾身，壓低了聲音，“我那部籌拍的新電影，今天剛試鏡結束，已經确定文瑾來演男一號了。”

“哦？男一？”

王梓驚喜地看向杜文瑾，“康導能看進眼裏的男一號那可都不是一般人物，文瑾，我就說你可以的！”

“王哥謬贊。”杜文瑾避開康雲雲的視線，看向康成幄，“也多謝康導肯給我這個機會嘗試。”

康成幄擺了擺手：“哪兒的話——不是我給你機會，這機會都是你自己掙來的——我已經讓助理跟你經紀人那邊聯系了，到時候找個合适的時間，我們就把合同簽了。”

杜文瑾點頭應是。

這邊又聊了幾句，王梓眼睛一轉，便笑着與康成幄開口：“康導，現在這些年輕人跟我們可沒有什麽共同話題，不如我們到一邊談，省得掃了他們的興？”

康成幄聽出王梓話外音，跟着配合地點了點頭。

“對對對，你看我這記性，剛好有個問題得給你讨論讨論…………”

沒給杜文瑾反駁的機會，康成幄已經和王梓商談着走到一旁去。

留下杜文瑾和康雲雲尴尬相對。

杜文瑾只覺造孽——早知道今晚來這兒能碰見這麽一幕，那就算是有他欽佩的前輩能得見，他也一定會慎重考慮要不要來赴這場晚宴。

如今顯然已是進退兩難。

“文前輩不必覺着憂心。”

康雲雲主動開了口，“父親那邊，我沒有跟他講……文前輩你私人的事情。”

聽女孩兒都已經主動開口，杜文瑾自然也不好再拘束。

他點了點頭，“康小姐也不必在意，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我不會再多想——”

“不，文前輩，不是多想。”

康雲雲語氣稍急促了幾分，等見杜文瑾微愕目光之後，她又壓回了音量，“我喜歡文前輩這件事，到現在也沒有改變。”

杜文瑾笑意一僵：“…………”

那這就尴尬了。

康雲雲沒察覺到杜文瑾的心态變化，仍是小聲道：“但文前輩不必擔心，我不會做出任何讓文前輩為難的事情。”

杜文瑾默然。

事實上，他現在就覺得挺為難的。

不但為難，還難為情。

——總有一種這角色來得不正路的感覺。

正在杜文瑾糾結于該怎麽解決眼前場景的時候，兩人身後有個低沉的男聲響起。

“瑾兒，時間不早了，我該送你回家了。”

杜文瑾如蒙大赦，面上笑意歉然。

“抱歉，康小姐，我先告辭。”

康雲雲神色黯然地看了方之淮一眼，點了點頭。

“再見，文前輩。”

杜文瑾點頭，轉身，離開晚宴的身影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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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黑轎車平穩地行駛在路上，前後各有一輛同色系的SUV護航。

車內。

“‘文前輩’？你喜歡別人這麽叫你？”

男人的聲線低沉，聽起來即便不怒也自帶三分威嚴，更何況此時連語氣都帶着明顯的不愉。

“這跟我喜歡不喜歡有關系嗎？”

杜文瑾卻渾不在意，他望着窗外，單手撐着顴骨倚在靠背上，神色平靜。“那是她自己叫的，可沒征詢我的意見。”

方之淮未語，轉頭望了過去。

男人神色冷然，“那王梓跟你又是什麽關系？”

“……”

杜文瑾聞言轉了回來，他唇角一勾，眼底不見多少笑意。

“這才是你想問的吧，方先生？”

方之淮不語，只雙瞳黑沉地盯着青年。

杜文瑾似笑非笑地向前傾身，“可是，方先生，這跟你有什麽關系？”

“……”

方之淮沉眸，“王梓是環業娛樂旗下的藝人。”

“是嗎。”

杜文瑾臉上笑意一涼，面無表情地直身坐了回去，“那你去問他，別來問我。”

“……好了，是我的錯，我不該幹涉你的交友。”

方之淮妥協，看着車外漸近的別墅，他與副駕駛座上一路都沒敢開口的周淵道，“就在前面停下吧，剩下的路你不用跟過來了。”

周淵稍作猶豫。

“方先生，前面——”

“按我說的辦。”

方之淮沉聲。

“……是，方先生。”

周淵點頭，示意司機，轎車于是在前方停下。

杜文瑾視線從車窗外收了回來。

他看了方之淮一眼，便直接推開門下了車，一語未發地往別墅方向走去。

還沒杜文瑾下車快的周淵愣了一下，望向方之淮。

方之淮無奈一嘆，擡腳跟了上去。

于是，深夜的別墅區內，水光襯着燈色在路旁熠熠。

而長路的一側，模樣漂亮的青年走在前，隔着幾米的距離，西裝革履身形挺拔的男人跟在後面。

保持着這樣的間距，兩人一直走到了杜文瑾的別墅門口。

“不請我進去坐坐？”

方之淮停下腳步，看着前面按密碼的青年。

“……”

青年的背影一頓。

片刻後，密碼門滴的一聲打開，青年沒急着拉開門，只轉過身來，側倚着門邊，神情平靜地望着這裏。

方之淮上前了兩步。

“我還沒進過你的家裏。”

青年輕挑了眉，“我為什麽該讓你進來？”

“我想看看你住的地方。”

方之淮又上前了一步。

“……看可以。”杜文瑾拉開了門，“別用那種巡視領地的眼神。”

方之淮唇角一掀，将兩人之間最後幾步距離徹底縮短。

杜文瑾轉回身去，将門拉開。

“文瑾？？”

門內聞聲走來的女人神情驚愕地看着門外。

“……”

方之淮臉上的笑意倏然沉了下去。

“她是誰？”

“他是誰？”

兩人的聲音同時響了起來。

被夾在中間的杜文瑾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彎腰拿起了旁邊一雙新的男士拖鞋，放到了玄關。

“你先進來。”

方之淮身形停滞了片刻。

最後，他還是按捺着心裏的暴躁情緒，換鞋走了進來。

幾分鐘後。

杜文瑾懶洋洋地倚在長沙發上，而左右兩旁的單人沙發上，各有一個正襟危坐、目光冷然。

“你們做下自我介紹？”

換了一身居家服的杜文瑾窩在沙發裏面，目光在兩人之間掃了一個來回。

只不過在他看見方之淮那算得上危險的眼神之後，杜文瑾又反悔了，“算了，我來介紹一下。”

他擡手示意女人坐着的方向，然後才看向方之淮。

“這位是Selina，我的經紀人，業內外號‘女皇’，所以也就是我家陛下。”

杜文瑾稍一停頓，補充了一句——

“所以，她能夠出現在我家，這是很正常的。”

方之淮眼神并未輕上半點，只垂眼看了一眼手表，然後又擡起。

“現在已經是夜裏十一點三十二分——即便Selina小姐是你的經紀人，我也不認為她出現在這兒是‘正常’的。”

杜文瑾沒什麽表情地看過去。

“方先生，如果你覺得我家的沙發坐起來不很舒适，你随時可以回你的方家去。”

方之淮垂眼，消了聲。

杜文瑾又看向Selina，“這位是我的朋友，今晚是他邀請我去慈善晚宴，之後又送我回家，所以……”

Selina神色冰冷，“我可不認為，一個普通朋友能擁有對你的別墅該進什麽人這件事指手畫腳的資格。”

杜文瑾神色一頓。

這一次，不等他開口，方之淮聲線低沉地接過話來——

“Selina小姐說得沒錯。”

男人擡眼，墨眸黑沉。

“不是普通朋友，是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