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解約?”

杜文瑾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分貝,他的目光也從旁處落到方之淮的身上。

他看得出來,說這話時方之淮是半點玩笑的意思都沒有,絕對是十成十的認真。

但也就是因為這認真程度,杜文瑾登時就覺着火氣蹿了上來。

“這是我的工作。”

杜文瑾一字一句咬得清晰,眼神也一眨不眨地看着方之淮,連後脊都繃緊起來。

這近乎于攻擊意識體現的行為,讓轉回臉來的方之淮眼神無奈地看着他。

“瑾兒,我不是要幹預你的工作。”

“……”

杜文瑾沒說話,給了方之淮一個等同于“我在聽,你繼續編”的冰冷注視。

在杜文瑾這樣的目光下,方之淮反而是有些無法開口。

畢竟這剛剛出口的第一句就是個僞命題。

——他就是想要幹預杜文瑾的工作。

他已經無法忍受杜文瑾身在這樣一個染缸一般污濁昏黑的娛樂圈,卻偏偏要避開他力所能及的範圍。

“怎麽?”見方之淮不開口,杜文瑾輕笑了聲,眉眼間帶着冰雪初融似的涼意,“沒什麽可說的了?”

“……你知道我是擔心你,瑾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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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之淮薄唇微動,眼神裏帶着深邃的情緒,“今晚這種事情我不希望還有下次,只要一想到你會因為我照料不及而受傷——”

方之淮的話音一頓。

車裏靜默半晌,而後方之淮攥了下拳,将杜文瑾的身影嵌進漆黑的眸子裏,“瑾兒,這種可能性會把我逼瘋的。”

“……”

與方之淮的目光對視了幾秒,杜文瑾原本冰冷的目光漸漸軟了下去。

過了須臾後他抿了抿唇,不自在地側開了視線,“你想讓我去環業集團名下的娛樂公司?……去做什麽?扶貧嗎?”

前排副駕駛座上一直大氣不敢出的周淵聽見了這句話,沒忍住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下。

“……”

杜文瑾涼飕飕地視線掃了過去。

隔着一張真皮座椅,周淵都分明地察覺到那眼神的溫度之低。

而此時方之淮從杜文瑾之前玩笑的話語裏回過神來,也不禁有些無奈。

“你難道以為我是想利用你發展環業旗下的娛樂公司?”

明知答案,杜文瑾還是刻意地帶着點挑釁地看向男人,琥珀色的眸子晶瑩漂亮——

“不是嗎?你們環業現在,除了王哥拿得出手,誰還能自己撐起一片來?”

方之淮原本還準備諄諄善誘,給杜文瑾講一下自己最近是如何規劃環業娛樂之後的發展情況,結果思路正順暢準備出口的時候,咔嚓一聲,斷在了那句親親昵昵的“王哥”上。

“‘王哥’?”

方之淮的聲音輕得很,再淡一點就能直接散進空氣裏的那種,只不過那個微微上揚的尾音,卻是讓前排的司機和周淵都沒忍住抖了一下。

杜文瑾無辜地眨了眨眼:“你不認識嗎?之前你一定要拉着我去的那場慈善晚會,你不還拍下王梓的那套手工陶藝制品,說是作為老板跟公司代表,體現一下對自家藝人的支持嗎?”

“王梓我當然認識。”

方之淮覺着自己廢了全身力氣才能把這句話以盡量平穩的口氣緩緩說了出來,“可我怎麽不知道,你跟他親近到這種程度上了?”

“……你不知道?”

杜文瑾挑了下眉,“你如果不知道,之前慈善晚會之後醋海翻波的難道是我?”

“………………”

方之淮擡起視線,深深地望了杜文瑾一眼,那無形的力道像是要在杜文瑾的身上留下道烙印來似的。

然而杜文瑾并沒給他什麽回應,仍舊是之前那副疑問的神态。

方之淮只覺着一口氣悶在胸口,他眼神陰郁地看着杜文瑾:“……所以,你是明知我覺得你們關系太過親密,還故意這麽稱呼?”

“你也說了,是你覺得。事實上我問心無愧,所以就更應該這麽稱呼了,不是嗎?”

杜文瑾唇角一勾,似笑非笑地看着方之淮。

方之淮:“…………”

他突然不想有一種讓杜文瑾離着自己的娛樂公司越遠越好的沖動。

這種沖動掠過腦海的一瞬,方之淮卻是陡然清醒過來。

半晌後,他無奈地看向杜文瑾:“你故意提王梓的?”

“……”杜文瑾沒回答,回以一個無辜的笑顏。

方之淮嘆氣:“你就這麽不想到我的公司裏來?”

“……”

杜文瑾往後一倚,懶洋洋地轉向窗外,“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說完之後他又轉回來,似笑非笑地瞥了方之淮一眼,“更何況,我又不是真地身正不怕影子斜。”

“……”

不談其他,只杜文瑾回眸那帶着點暧昧情緒的懶散笑色,都讓方之淮心裏陡然一輕,之前來路上做了十萬分的準備,頃刻間就堤壩大潰,幾乎要棄兵卸甲落荒而去。

所幸憑借着游走商界多年的那點意志,方之淮守着最後一條防線沒退:“只要你不願意公開,我不會讓半點消息漏出去。”

杜文瑾頗為懷疑地看了他一眼,“讓你在公司裏面做到對我和對其他人言行舉止都一視同仁——這一點有沒有可能的問題我們暫且不讨論……”

沒等杜文瑾接下句,方之淮已然搖頭:“沒有可能。”

“……”

杜文瑾梗了一下,舔了下淡色的唇忍着笑意轉向一旁,“這個我們暫且不論,就說之前你剛回國——ANT爆出你、我和顧靜的事情,你可都沒能攔下來。”

提及剛回國就踩的那個坑,方之淮眉眼間難得起了點郁結的情緒。

前排的周淵極有眼色,聽到這兒之後看向中央後視鏡,在與方之淮目光對接并得到應允之後,他結果話來——

“杜少爺,這件事情是我們的失誤。……不過您放心,這種滾刀肉一般又偏有一定底氣的媒體,國內也只ANT一家。而且有前車之鑒在,如今ANT算是安保這邊針對國內媒體制定出來的名單裏,需要嚴防死堵的頭一名——所以杜少爺盡管放心。”

周淵話音一落,方之淮點了點頭。

“瑾兒,在這方面,你不需要有任何後顧之憂。——而且也只有你在環業的勢力範圍內,我才能做到最萬無一失的防護。”

杜文瑾望着窗外夜色層疊,車內身旁那人呼吸沉穩平寂,每一聲起伏都是他最熟悉的節奏。

這樣又過了半晌,他幅度輕到難察地點了點頭。

“……好,明天解約。”

等到了這個答案,方之淮眼神一深,情不自禁撐着兩人之間漆光扶手,傾身過來在杜文瑾的唇上吻了一下。

“其他任何事情你都不要管,Selina和藍旗娛樂那邊,我會讓人通知——明天我們就去解約。”

杜文瑾笑着嘆了一聲,掀起眼簾看向方之淮,一雙眸子裏星芒微閃——

“我明天開始,是不是就徹底坐牢了被包養的名聲了?”

“當然不是。”

方之淮攬着杜文瑾的後頸眼神認真,“環業和我都是你的,等之後集團轉型穩定,我從公司退職之後,所有的股份都會簽上饋贈協議交到你的手裏。”

杜文瑾怔了一下,失笑出聲:“把方伯父給你的東西送我,你不怕他跟你斷絕關系嗎?”

“……”

方之淮沉默了幾秒,眼底有點深沉的笑意帶着危險的色澤微動,“你真以為,事實是我在杜家說的……他主動退職?”

杜文瑾實打實地愣了兩秒,本能地問:“難道不是嗎?”

“不是。”方之淮唇角笑意一冷,“這是我搶來的。……不然怎麽對得起我離開你整整五年?”

“…………”

======

第二天傍晚的時候,杜文瑾的別墅外面停下了方家的那幾輛保镖車。

方之淮按了密碼進門的時候,杜文瑾正開着落地燈,坐在柔軟的羊毛毯,倚着沙發扶手微微歪着腦袋。他的對面,投影屏上正在放早些年的一部分影像資料,不少老戲骨的經典鏡頭剪輯于這幾版之內。

只是不知是否是這房子裏太安靜也太冷清,坐在那兒的青年垂着柔軟的發慢慢靠上了沙發,抱着支起來的修長雙腿的手臂也垂落到一旁,俨然一副熟睡的模樣。

落地燈給青年本就精致的五官披了一層微微醺黃的光暈,也襯得那張漂亮的面龐少了平素常見的恣肆張揚,反而多了幾分溫軟柔和的味道。

站在玄關處,望着眼前這副畫卷似的圖景不禁失神的方之淮回攏了意識,一時心裏軟得一塌糊塗。

但又好像帶着點密密麻麻的心疼。

……他不在這個人身邊的那些年,他的瑾兒是不是也總像此刻一般,孑然一身等過了無數個靜谧沉寂的夜晚?

心口的郁結與酸痛漸漸起了,方之淮忍不住皺了下眉,然後才小心地放輕腳步,走到了杜文瑾的身旁。

他沒怎麽猶豫便跪到羊毛毯上,環住所在沙發下面角落裏的青年。

然後方之淮俯過身去,一直壓到杜文瑾的身旁,他伸手輕輕擡起杜文瑾垂到一旁的臉,靠上去細細地吻那淡粉色的唇瓣。

杜文瑾睡得有些沉,被占足了便宜才輕哼了聲,不耐地推拒了下身前越貼越近的男人。

纖長的眼睫還交疊着,杜文瑾便還在睡夢裏似的開口:“方之淮……你別總親我……”

語氣裏滿是無奈而委屈的埋怨。

“…………”

方之淮聽得心頭更是軟成泥濘一般,費了好大力氣才逼迫着自己從杜文瑾的身前退開。

然後他就着兩人之間的姿勢,直接抱起了還窩在沙發角落的青年,讓對方的腦袋安穩舒适地靠進自己懷裏,他才借着雙腿的力量直接起身。

“去拿件大衣。”

方之淮對跟在旁邊的保镖吩咐。

等外套蓋在了杜文瑾的身上,方之淮才放心地走向別墅外面。

到了玄關,目睹全程也要裝作自己什麽也沒看見的周淵盡職盡責地給兩人拉開了門,一直護送上車。

坐進車裏,脫離了之前冷寒的空氣,杜文瑾不自覺皺起來的眉也重新舒展。

他腦袋在方之淮的懷裏蹭了蹭,最終似乎找到了個最舒服的姿勢,心安理得地窩起身,重新入夢鄉去了。

方之淮眼神柔軟而縱容地望着懷裏的人,只伸了空閑的左手替杜文瑾拉好了身上因為動作而移位的大衣。

杜文瑾的別墅本來便是靠近郊外,驅車到了定下解約的地點時,已經是一個多小時後的事情。

安靜了全程的車內,周淵目光複雜地看了一眼後座,欲言又止。

方之淮擡腕看了一眼時間。

“去地下停車場吧,我們做直梯上去。”

男人的聲音刻意放得很低,在密閉的車廂裏帶着一點磁性的輕震。

卻就是這近乎耳語分貝的輕聲,将杜文瑾從沉睡的意識裏喚了起來。

這初醒的茫然間,一入眼便是一片昏暗,杜文瑾眨了眨眼,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此時是在何時何地。

感覺身上除了一點微壓,沒有其他束縛的力量,杜文瑾心下一松,然後坐起身來。

方之淮有些意外地擡眼:“我吵醒你了?”

初醒的杜文瑾反應遲滞地眨了眨眼,過了一會兒才帶着點茫然轉望向一旁的方之淮。

“我這是在那兒?”

那副無辜且無害的呆萌模樣勾得方之淮心裏麻癢,他垂在身旁的指腹輕輕摩挲了下。

片刻後方之淮開口,聲線帶笑,三分低啞:“你忘了?我們說好今天來跟藍旗解約的。”

杜文瑾呆了呆,然後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此間,車已經停了下來。

前排副駕駛座上的周淵猶豫地看向後視鏡——

“方先生,杜少爺這個狀态……”

方之淮拿起自己擱置一旁的大衣,到口袋裏摸出了一塊糖塊,剝了糖紙喂進了杜文瑾的嘴裏,然後才開口。

“沒事,瑾兒有點低血糖,起床氣重得很……不過只要不吵他,基本過兩分鐘就能清醒過來。”

周淵應聲,下車去開了車門。

方之淮引着杜文瑾走下車來——未清醒狀态的杜文瑾看起來乖巧極了,連微卷的黑色碎發都軟軟地搭在臉上。

于是方之淮便帶着杜文瑾,身後跟着周淵與随行的安保人員,一起上了電梯,到達與藍旗約好的地方。

安保在前推門而入,确定無誤之後方之淮才牽着杜文瑾走了進去。

房間的正中沙發,藍旗娛樂主抓實務的那位副總和Selina都坐在那兒了。

而此時,進到房間裏面,被那明晃晃的水晶燈閃了一下,杜文瑾意識裏的最後一絲迷茫也總算淡去。

他向着房間裏兩個人分別打了招呼。

Selina神情複雜地回應,而那位副總則是在呆滞地盯着杜文瑾和方之淮牽在一起的手幾秒之後,才恍然回過神來。

一時神色變化也有些有趣。

不同于杜文瑾對于Selina在場的毫無反應,方之淮一見到Selina的身影,便皺起了眉。

他也沒有遮掩自己的不愉,直接沉聲問道:“我記得上午兩邊已經協商結束,只需要文瑾過來簽字即可——Selina小姐為何還出現在這兒?”

對于這毫不客氣的問題,站在方之淮身旁的杜文瑾一怔,轉望向身旁的男人。

而Selina則是猶豫了片刻便開口:“我還有一些事情想親口跟文瑾交代。”

“不必了。”方之淮直截了當地回絕,神色沉冷,“如果有什麽必要的事情,Selina小姐可以直接聯系周淵——今天之後,我不希望你和瑾兒再有任何交集。”

“……”

這一次沒等Selina開口,杜文瑾就忍不住輕輕掙了方之淮一下。

見男人望過來,杜文瑾才不解地低聲問道:“你沒有連Selina一起挖過來?”

方之淮搖了搖頭。

“……為什麽?”杜文瑾蹙起了眉。

在前幾年他事業低迷的階段,Selina雖然并未有多無微不至,但也算是盡心盡力,沒有露出過任何想要放棄他的意思——盡管杜文瑾之前就猜到這是方之淮的安排,但他還是不希望在自己事業剛開始上升的階段,就将一手把他帶進圈裏的Selina排除在外。

“我會給Selina小姐足夠受用一生的補償。”

方之淮自然清楚杜文瑾的顧慮,說完這一句後,他目光微冷地看向Selina,“至于原因……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更何況,Selina小姐手底下也遠不止你一個藝人。”

“一個經紀人帶多個藝人很正常……我又不是什麽大咖。”

因為事出意外,沒得到任何通知的杜文瑾沒好氣地睖了方之淮一眼,“Selina已經跟我合作了這麽多年,算是最熟悉我的了。她不來做,那你讓誰來?”

提起這個問題,方之淮很感興趣地轉回視線來了:“環業娛樂準備聘請一位新經紀人,雖然是行業新人,但熱情度很高,而且只配合你一個人的調度。”

“……”杜文瑾心裏咯噔一聲,帶着那點不很祥的預感,他面無表情地看向方之淮。“……誰?”

沒讓自家小祖宗那點不祥預感落空,方之淮唇角微掀。

“我。”

杜文瑾:“…………”

其他人:“…………”

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杜文瑾再想反悔顯然也于事無補了,他只能按着方之淮的意思走完了解約的流程。

而在方之淮的嚴防死守下,Selina最終一晚上都沒能跟杜文瑾搭上話。

等那兩人離開之後,這邊終于得了空隙的杜文瑾立刻拉下臉來——

“方總,我怎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還兼職經紀人了?”

方之淮八風不動:“早有打算,只不過剛剛實施。”

“……你真以為這一行這麽好做?而且環業集團時值轉型,你哪來的精力兼顧?”

“我知道不好做,”方之淮俯過身去安撫地吻了吻杜文瑾的唇角,“不過沒關系,我有顧問團隊啊。”

杜文瑾蹙眉:“誰?”

方之淮低笑了聲:“環業娛樂過去現在未來的每一個經紀人,都在我的顧問團隊裏——他們能夠無遺漏無障礙地解決跟你發展相關的所有問題,我要做的就是方案選擇而已。”

“……”

杜文瑾眉角一抽,“你可真厲害。”

方之淮全然當這句反話就是字面意思,心安理得地應下了。

杜文瑾緊接着就想起了另一件事:“那《跨界大作戰》怎麽辦?”

方之淮:“不用擔心,這些都談過了,會一并轉到我們這裏。話年娛樂那邊也已經有專人去聯絡了。”

“……一并轉?你這次違約金之類的加起來一共多少?”

這個問題讓方之淮蹙了眉:“你想做什麽?”

杜文瑾:“當然是搞清楚我還得在環業多打幾年的白工。”

“……”

方之淮聞言失笑,“我說了,環業是你的。恐怕是要做一輩子的白工了。”

杜文瑾唇角微勾,似笑非笑:“誰稀罕?”

“還有一件事。”

方之淮笑過後拎起了自己剛走馬上任的“經紀人”的職責:“《跨界大作戰》第二期的錄制本來定在後天,我跟劇組商議了,推遲一天。”

杜文瑾陡然一默。

過了半晌,他啞音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定在什麽時候不好……偏要選他的忌日。”

不用想也知道方之淮口中的“商議”必然是花費了極大的精力和財力,杜文瑾失神在那人忌日片刻,重新收回了注意力。

他擡眼,半是玩笑道:“辛苦方經紀人了,我怎麽感謝才好?”

方之淮眼瞳一亮,像是點了兩把墨色的火。

他伸手點了點自己的唇。

杜文瑾愣了一下,回神後笑罵:“假公濟私,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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