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步年受傷,府裏來了許多人探視送禮,禮被管家一一記下,來日加倍還回去,探視的都攔了下來,以将軍不可太過操勞為由打發走了。
這樣過了兩日,來了個管家趕不走,也不敢趕的人物——芙蕖郡主。
管家拈着胡子,面上十分為難:“将軍傷還沒好,怕受涼感染風寒,恐怕不能出來見客,郡主改日再來吧。”
芙蕖郡主冷笑一聲:“我來你們将軍府,十次倒是有九次步年不方便的。”
管家讪讪然:“郡主說笑了。”
芙蕖給身後丫鬟使了個眼色,那丫鬟從懷裏抽出一張大紅色的請帖給到管家。
“這是家父康定郡王五十大壽的請帖,就在這個月十五,到時還請步将軍賞臉莅臨。”
管家恭恭敬敬收下了,一看還真是壽宴請帖。
“送請帖這樣的小事,何勞郡主親自前來,叫個下仆跑一趟就是了。”他其實心裏再清楚不過為何芙蕖郡主大老遠要親自來一趟,但說總歸還是要說一句的。
芙蕖郡主喝了口手中香茗,目光望向廳堂之外。她是個地道的貴族女子,十指如玉,打扮奢靡,渾身珠光寶氣叫人移不開眼。這樣的一位女子,生來就是趾高氣揚,就是飛揚跋扈的,卻在情路上翻了跟頭,遇上了煞星。
當今太後是她的親姨母,當今天子是她表哥,她身為康定郡王唯一的掌上明珠,何止萬千寵愛于一身?偏生,連一個男人都得不到。
芙蕖郡主目露愁緒:“我想多在這裏待一待,離他近些也好。”
要是不知就裏的見此情形,必定要贊她一句癡情女子,但情愛之事,講究的是你情我願,是情投意合,一廂情願算是什麽事嘛?管家見她如此,只覺得頭疼。
芙蕖郡主來了便不願走,管家沒法兒,只好茶果點心伺候着,還要親自在跟前賠笑臉。
郡主十分關心将軍傷情,問了許多諸如傷口恢複情況,近來飲食等等問題。
管家一五一十說了,只隐去了步年其實已可起身行動自如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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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蕖郡主大為滿意管家的有問有答,叫丫鬟賞了對方一粒金花生,瞧着倒像她已是将軍府的女主人了。
忽地,她執杯的手一頓,目光便凝在了院外走過的一人身上。
“将他帶過來。”她指着那人道。
管家順着她目光看過去,卻瞧見蓮艾正端着食盒從外面進來,立時心中忍不住倒抽了口涼氣。
“郡主,那是府中的公子,您若有什麽吩咐盡管對奴才說便是,奴才要是做不了,再給郡主想別的法子……”
芙蕖郡主知道他在護着那人,臉色更是難看,也不要他叫人,指着自己丫鬟便道:“去,給我把人帶過來!”
那丫鬟領命,氣勢洶洶地就去了。
蓮艾剛去給步年買了小點心回府,粉紫臨時有事要去趟廚房,便與他分開了走,這才叫人落了單。
他好好在路上走,突然橫沖過來一個面生的丫鬟,一把抓住他手腕就往前拽。可他好歹也是個成年男子,要想不讓她拽動,還是很容易的。
他驚訝地看着對方,身體後傾:“你做什麽?”
那丫鬟見拽不動他,有些着急:“我家郡主要見你!”
“郡主?”蓮艾一下想起那芙蕖郡主來,再往廳堂上一看,果然就看到了一抹明豔的桔色身影,正是那芙蕖郡主。
他甩開丫鬟的手:“我跟你過去就是。”
蓮艾到了芙蕖郡主面前,先将手中食盒交給一旁下仆,再規規矩矩朝着郡主行了一禮。
他知道郡主因為将軍的緣故看他不順眼,但這裏是将軍府,左右也不能拿他如何,他便也沒那麽慌張了。
“這些天,都是你在步年身邊伺候?”芙蕖目光冰冷而刺骨,像一頭饑渴的狼,恨不得将蓮艾飲血啖肉。
蓮艾垂着眼道:“回郡主,這幾日将軍行動不便,奴白日裏會在将軍榻前侍疾,晚上再回自己院落。”
這幾日裏步年借傷不去上朝,在府裏又無所事事,便抓着他白日裏念書,夜裏練弩。對方受一回傷,倒是把他折騰得夠嗆。
“聽說步年把他娘的遺物也送給你了?長命鎖還是什麽鎖來着,被他從左翎雪那兒要回來的那塊。”
“是長命鎖。”
芙蕖手指一緊:“拿給我看看。”
蓮艾沒動,他知道自己拿出去了,對方就絕對不會只是看看而已。這樣的深宅把戲,他在別院,甚至在青樓時已領教過多次。
可他拿不拿,對方都是要發作的。
芙蕖眼睛一瞪,攥着香帕的五指緊緊摳着掌心,幾乎要摳出血來:“仗着步年寵你,連我都不放在眼裏了嗎?”
眼見要吵起來,管家一早便知道會發展成這樣,正要來勸,那芙蕖郡主竟不管不顧擡起手就朝蓮艾臉上揮了過去。
這記巴掌又響又重,蓮艾被打地撇過臉去,臉上迅速起了紅印,嘴角都被磕出了血。
管家見勢不好,連忙攔住對方:“郡主息怒,郡主息怒!”
他使了個眼色,自有其他人過來和他一起攔着。
“我今天定要撕爛這賤人的臉!你們給我退開!”
蓮艾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用手指輕輕碰了,痛得他一哆嗦。以他的體質,恐怕要紅腫兩天了。
他不知道自己要走要留,只覺得那郡主跟瘋了一樣,簡直像是不殺他難平心頭之恨。
正吵吵嚷嚷之際,一道渾厚男聲從屋後傳來:“大白天的,吵什麽?”
衆人動作一滞,片刻後便見步年披着一件黑底滿繡梨花的外衫從屋後緩緩走來。
他看了眼芙蕖郡主,很快又将視線轉開,待看到蓮艾臉上的傷,馬上皺起了眉心。
“我就說你怎麽買盒糕點去了這麽久。”他像是心疼蓮艾,伸出指尖碰了碰對方的臉,“疼嗎?”
蓮艾縱然是疼的,現在也不能點頭。
“不疼。”他連忙說。
步年聞言放下手,眼神鋒利地射向管家:“你是死人嗎?什麽時候一個外人也可随意打罵我将軍府的人了?”
那管家心中叫苦不疊:“是奴才疏忽了!”
步年心情極差,不耐地擺擺手,像是趕什麽蒼蠅:“将人給我轟出去。”
他一聲令下,左右侍衛再沒了顧忌,對着芙蕖郡主做了個請的收視:“郡主不要讓我等為難。”
芙蕖不敢置信盯着步年,淚水都在眼眶裏打轉。
“你為了一個賤人要趕我出府?”
步年似乎是站的吃不消了,便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他看向芙蕖,那目光冰冷的叫她打從心裏發顫,仿如直面最恐怖的殺意。
她不自覺朝後退了一步,就聽對方說:“如果你不是郡主,我定會還你一百個巴掌。”
芙蕖郡主被步年毫不留情地“請”出了将軍府,她站在自己的轎子前,回身滿含怨恨地瞪着将軍府的匾額。
總有一天,她要成為這裏真正的女主人,要步年再不能無視她!
這樣想着,她抹去眼角的淚水,低頭鑽進了轎子裏。
祖宗走了,原本嘈雜紛亂的廳堂一下安靜下來,步年朝端着食盒的下仆勾勾手指,對方會意,伶俐地擺好食盒,供他品嘗。
步年看了眼蓮艾:“杵着幹什麽?過來坐啊。”
蓮艾乖乖坐下了,臉頰一涼,卻是步年手指又觸了上來。指尖溫度有些低,也可能是他臉太燙了,被他這樣一碰,半張臉的痛楚似乎也緩解不少。
“她要,你給她就是,也不會平白挨這一巴掌。”
蓮艾低着頭,說:“我怕給她了,就要不回來了。”
步年收回手,指尖在桌面上有規律地來回敲擊着:“她敢搶,難道我就不能再搶回來嗎?”
管家這會兒倒是很有眼色,及時送上了将軍府自制的傷藥。小巧猶如胭脂粉盒,掀蓋便見瑩白如雪的膏體,散發着幽幽蘭花香味。
步年豪爽地挖出一大塊就要往蓮艾臉上抹,蓮艾臉色古怪,本能地往後讓了讓,讓到一半覺得不太好,又生生忍住了。
只是這點小動作怎麽能逃過步年眼睛,手一頓,問他:“怎麽了?”
蓮艾吞吞吐吐:“嗯……太多了,浪費。”
步年還以為是什麽,嘴裏說着:“我是少你吃還是少你喝了,你要這樣節儉?”手上還是把那膏藥撇去大半,只留一小塊抹上蓮艾臉頰。
薄薄塗上一層,火辣的肌膚立馬感到一陣涼爽,可謂立竿見影。
其實蓮艾并非是覺得浪費,而是這膏藥,之前他是用過的,只不過……是用在後庭上。第一次與步年行房,十分突然,對方又借着酒勁,他後面被折騰得夠嗆,當時別莊內的仆人也是給他用了這種膏藥。他只塗了兩日便大好了,當時還驚嘆于果然是将軍府的藥,和外面就是不同。
今日再用,卻是改為塗在臉上,他就覺得有些……別扭。
步年卻是完全不知道蓮艾心中所想的,給對方上完藥,管家連忙呈上已經準備多時的幹淨帕子給他擦手。他擦完就去拿糕點,一口還沒吃完又去拿第二塊,顯然已經饞了許久。
“将軍真的很愛吃這家的點心。”蓮艾是天生不愛吃甜食的,身邊也少見像步年這樣愛吃甜食的男子,不免有些驚奇。
步年一個人便将一盒點心吃光了,吃完他拿起茶杯喝了口甘苦的龍井漱口,未了長長呼出一口氣,表情甚是餍足。
“小時候家裏管得嚴,我爹覺得男人就是要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甜膩的小東西是小娘們吃着玩的,一個大男人喜歡吃這些像什麽樣子?”管家換了塊帕子給他,他擦完嘴又擦了擦手指上的碎屑,随後丢給管家,“他覺得不成體統,我就要跟着改變自己的喜好。”他一擺手,衆人便上前将食盒與殘茶全部撤下,換上新的茶具。
步年的生活一向是極其講究甚至奢侈的,“縱然心懷天下,也絕不虧待自己”,他便是那樣的人。
從步年的言語裏,蓮艾能聽出他對自己父親的一些做法其實并不認同,比如好色,比如愚忠,但在不虧待自己這件事上,這父子倆卻是一脈相承的。
就算步年再怎麽不願承認,成長環境的确可以決定一個人的方方面面。譬如蓮艾出身青樓,他骨子裏便脫不了風塵之氣;芙蕖出身皇家,便永遠頭顱高昂,目中無人。而步年,他是老将軍的托生,在他自己都沒發現的地方,他像極了他的父親。
晚上宋瞧來見步年,兩人關在書房裏說了許久的話。因為蓮艾受傷,加上步年也沒空考校,就免了他這天的晚課。
蓮艾終于能好好休息一晚,讓粉紫在院裏備下薄酒小菜,屏退左右,一個人坐在亭中賞起月來。
從以前他就很喜歡看月亮,每天月亮都有不同,有時顏色也有區別,算是他在青樓中為數不多能欣賞到的美景。
他為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喝起來。
過去他不知道步年的打算,便也能渾渾噩噩過下去。但現在一旦知道了步年的野心,就總也不安心,要七想八想。
宋瞧今天來是為了談那事嗎?将軍打算何時動手?這天下到時會變成什麽樣子?失敗了如何,成功了如何?他又該何去何從?
他嘆了口氣,喝幹了杯中物,又給自己滿上。
無論将軍打算如何,他都是水中的一葉浮萍,身不由己,不由自主……
正當他喝得有些微醺之時,院中忽地落下一抹白色身影。
那人先是警惕地左右查探了下,一眼看見亭中的蓮艾,驚喜之下一個箭步便沖了上去。
對方一把抓住蓮艾手腕:“可讓我找到你了!”
蓮艾臉上微有酡色,被他抓着手愣了一下,從下往上看到他臉,等認出來是誰,雙眼漸漸瞪大,手上酒盞也抓不住,驚得掉到了地上。
“左翎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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