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1)
步年殺進風雷寨沒有用多少時間,連在天浮寺時,那些叛黨中的精英尚且不能抵擋住步家軍,就更不要說這些烏合之衆了。
他帶着怒氣攻山,一撞開大門便一馬當先沖了進去,膽敢阻攔他的人都成了他的劍下亡魂。他滿身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氣勢,仿佛浴血的修羅,叫人膽戰心驚,不敢靠近。
步年等人來勢洶洶,根本無可阻擋,山寨中的人見大勢已去,開始四散奔逃。他們本就人心浮動,被朝廷兵馬一吓,都不用步年再做什麽,他們自己就未戰先敗了。
“錢澤良呢?”步年随手抓住一名喽啰,将他拎到自己面前。
對方吓得雙腿亂顫,話都說不清了,臉白得更像是下一秒就要暈過去。
“在……在議事堂……”他哆哆嗦嗦指了個方向。
步年甩開他,将他丢給了不遠處的一名兵甲,自己則朝着對方所指的方向快步走去。
觸他逆鱗者,他一定會百倍奉還,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
而另一邊,錢澤良做夢也沒想到,步年會這麽快攻上山。他和馮漳喝了點酒,本來頭還暈着,見到山寨各處都是沖天的火光,一下子就吓得酒醒了。
好不容易将自己的刀拔出來,舉目望去都是厮殺成一團的人影,他明白他的山寨已經徹底淪陷了,失了天險的優勢,他根本不是步年的對手。
到這刻他才不得不承認,他是夜郎自大,根本不知天高地厚。之前錢家能東山再起,是因為根基還在,可這次步年攻打風雷寨将所有的一切都打沒了,錢澤良就算留着青山恐怕也無柴可燒。
他望着自己一手建起的山寨,此時已是滿目瘡痍,橫屍遍地,心中驚怒悲嘆一一劃過,他還沒想清楚接下來要怎麽辦,眼尾忽地瞥見一抹朝他迅疾而來的人影,滿腔情緒瞬間又都化作了恐懼——那人正是找他許久的步年。
他手持長劍,迅疾如風,根本不給錢澤良喘息機會,提劍便斬,招式變化之快叫人眼花缭亂。
錢澤良根本不是他對手,沒幾下便被打得連連後退。
錢家本就是風雷掌成名,錢澤良的刀法并不算好,但他鬼心眼很多,見打不過步年,就要想歪招。
他無意間發現當刀光晃到步年眼睛時,對方會不适地別開眼,動作也會慢上一些。這給了他啓發,之後的對招時不時就要拿刀光晃步年的眼睛,可謂龌龊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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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年***天之後目力就不太好,夜間光線昏暗更是如此,乍一見到強光他反射性地眯眼,下一瞬耳邊聽到掌風襲來之聲。他險險避過,沒有幾招錢澤良又故伎重演,幾次之後步年被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惹得殺意更濃。
他索性閉上雙眼,只靠聲音辨位,手下動作更猛更快。
錢澤良沒想到步年如此厲害,什麽都看不見劍還能這樣快。他的手很快被震得發麻,死亡越逼越緊,倏地,步年将他的刀一劍挑飛。錢澤良手腕受傷,捂着傷處驚惶不已。步年仍舊閉着眼,劍鋒直直從他頭頂落下,形成一道細細的血線。
錢澤良整個人定住,表情還維持在生前最後一瞬,片刻後身體向後仰天倒去,再沒有生息。
蓮艾和左翎羽剛到山下,就被早已等候多時的赫連秋風接個正着。
赫連秋風見他倆都是一身傷,趕忙将他們護送到了營地,讓人為他們治療包紮。
蓮艾塗藥的時候一直悄悄打量左翎羽,見他無聲無息坐在那裏任人給他處理傷口,連眉毛都不皺一下,眼裏滿是黯然,整個人仿佛都了無生趣了般。
他收回目光,心下暗暗嘆了口氣,倒也沒有自以為是地上前勸解,一來他不知道如何勸,二來……也不知道對方會不會接受他的安慰。
他傷口剛處理妥帖,營帳外便響起人聲。
“将軍歸營了!”
“将軍大捷!全勝!”
蓮艾驀地從凳子上站起身,快步往門外而去。他方才走到外面,便瞧見火把的照映下,步年騎着馬回了營地,手上還提着一包圓咕隆咚的東西。
步年利落翻身下馬,将手裏滴血的包裹抛給一旁将士,随後一絲猶豫也無地大步朝蓮艾走去,像是一早便已看到他了。
蓮艾立在原地,眼見對方一步步離自己越來越近,最後三步時,他再也忍不住,一頭撲進了步年懷裏。
兩個人都是一身的狼狽,一個滿身是傷,一個滿身血污。可這會兒已經沒人管這些了,他們心中唯有彼此,只想通過身體的接觸來感受對方的存在。
步年緊緊将蓮艾抱在懷裏,閉了閉眼道:“以後看來我要為你專門打一副鐐铐,将你鎖在我的身邊了。”
蓮艾鼻端都是血腥氣,步年的铠甲又冷又硬,抱着并不舒服,可他此時唯有覺得安心。
“那你不要再趕我走了好不好?”蓮艾臉貼在他的胸口,眼角含淚,帶着劫後餘生的慶幸,“從今以後,将軍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步年聞言更用力地将他抱住,仿佛要将他嵌進自己身子裏般。
當晚步年剿滅風雷寨後,并沒有立刻回京,而是帶着兵馬往中州而去。
赫連夫人自蓮艾被綁後就寝食難安,整日以淚洗面,當收到蓮艾的親筆信和那塊他一直戴在身上的平安鎖時,赫連夫人對着信和鎖差點哭暈過去。
後來赫連秋風去交贖金,她又是擔驚受怕,連眼都不敢合,就怕一醒來,他的小艾就沒了。
赫連老爺焦躁地在房裏一瘸一拐來回踱步,赫連夫人就坐在榻上抹淚。
“我的小艾啊,是娘沒用,保護不了你……你命怎麽這麽苦……”
可能是為母的天性,孩子一出事,總是先自責,也可能是蓮艾這件事刺激到了她,叫她記憶發生了錯亂,想起了自己真正的小兒子死時的場景。方媛這些天都在赫連夫人身邊陪伴安撫,她心裏本就有絲愧疚,見赫連夫人這樣傷心,自己也不好過。
她用帕子抹了抹眼尾,啞聲道:“大哥已經去交贖金了,伯母放心,二哥吉人自有天相,定會平安無事的。”
赫連夫人點點頭,哽咽道:“會的會的,小艾這樣孝順,他……他不會忍心丢下娘親的……”
方媛輕柔地拍了拍她的脊背,替她順氣。
桌上的燭火似乎有所感知,毫無預兆地微微扭曲了一瞬,下一刻管事便從門外急急跑進來,喘着氣道:“回來了!大公子和二公子都回來了!”
赫連老爺拄着拐杖就往外沖,方媛在後面扶着赫連夫人,三人一前兩後迫不及待快步邁向大門。
方媛原本以為是赫連秋風交了贖金,将蓮艾換回來了,可是當她與赫連夫人行到門口時,看到好幾個身穿铠甲的人,又有些摸不着頭腦。
她很快便找到了赫連二哥的身影,只見一名高大冷峻的黑甲騎士立在馬邊,朝馬上的人伸出一只手,将他小心攙下了馬。
他待二哥甚是親密,似乎怕人摔倒,一只手便一直攔在對方腰間。
等他倆走得近了,她才聽赫連老爺恭敬地對那男人道:“拜見上将軍。”
方媛瞪大眼,有些怔愣,這人竟然就是名滿天下的上将軍……步年?
蓮艾雖然受的都是皮肉傷,但也傷得不輕,加上步年要做休整,便暫時在赫連家住下了。左翎羽無處可去,又因為步年還沒有兌現承諾,只得也住進了赫連家。
左翎羽的到來叫赫連夫人既驚又喜,可她也發現對方似乎有了很大的變化,總是躲着人的樣子,也不願讓她多瞧。她以為對方身上有傷的關系,脾氣難免有些不好,就也沒多去打擾。
蓮艾從步年處得知了左翎雪的死訊,以及他同左翎羽的交易,驚訝的同時不免憂慮。
“你要讓他帶走甘焉和左翎雪的孩子?”
這兩個孩子生為逆臣之子,注定不受皇室待見,讓左翎羽養,起碼還能得到親人的關愛,只是……
“她以後會不會想要見見自己的兄弟,或者帶他走?”那必定又會掀起不小的風波。
步年聞言飒然一笑:“那都是多久以後的事了?或許他們會想找我報仇,也或許他們被教得很好,從此安分守己,平淡過一生。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數,你我都不可能預料的到。”
蓮艾沒有再說話,靜靜倚在他懷裏。
又過了幾天,一輛神秘的馬車停在了赫連府側門處。不一會兒從馬車裏下來一名長相普通的素衣女子,手裏抱着一只包裹嚴實的襁褓。
她正是步家十二死士中的一人,名叫茯苓,此次前來,是來交付步年下達的任務的。
她一路小心謹慎地進了府,等見到了步年,便将孩子交到了對方的手上。
這女嬰十分乖巧,雖然不足月就出生了,但身子各方面都健健康康的,從不吵鬧,瞧着很是玉雪可愛。
蓮艾在一旁看着這孩子,覺得她五官秀麗,與左翎雪頗為相像,不由笑道:“長大了一定是個美人。”
步年卻覺得孩子都長得一樣,五官皺巴巴的,哪裏能看出美醜來?
他将嬰兒交給左翎羽,道:“你是現在走,還是過幾日走?”
左翎羽将孩子抱到懷裏,分明很輕,他卻無端覺得又很重。他這幾天渾渾噩噩,一入睡總能夢見他爹的臉,他阿姊的臉,甚至馮漳的臉。
他的內心毫無波動,仿若一潭死水,覺得自己的人生再也不會有色彩,接下來的時日該是一片慘淡。
但就在剛才,他抱着軟軟的小嬰兒,見她睡得一臉安然,忽地就心中一輕,似乎被柔軟的情緒包圍着,整個僵硬冰冷的身軀都回暖了。
他的世界又有了色彩,他又看到了希望。
左翎羽選擇了馬上離開,步年為他準備了足夠的銀票,以及一輛馬車,準備将他送出城。
左翎羽抱着孩子上馬車的那瞬間,蓮艾忍不住叫住了他。
“小羽……保重。”他有預感,這或許是他們此生最後一次相見了。
左翎羽垂着眼,卻并不看他,他聽到了蓮艾的告別,沒有作回應,停頓片刻,終是頭也不回地上了車。
蓮艾見那馬車緩緩離去,直至變成一個小點再也看不見,不禁有些悵然。
步年摟着他的腰,稍稍施力:“回去吧。”
蓮艾對着他勾起一抹笑,用力點頭:“嗯!”
沒走幾步,步年又道:“這次我回京述職後,我們便動身去江南。”
一切塵埃落定,也該他履行對蓮艾的承諾了。
蓮艾聞言笑得更深了,眼都眯了起來:“好!”
他悄悄去牽步年的手,見他沒反應,幹脆大着膽子與他十指相扣起來。
“你還要帶我去很多地方呢。”
當兩人第一次相遇時,絕不會想到最後他們的關系會變得這樣緊密。可命運就是如此神奇,會叫原本天差地別、毫不相幹的兩人,舍生忘死,奮不顧身。
蓮艾總說他與步年是雲和泥,可他不知道,雲也會化雨,從天上墜下,同泥塵融為一體,再不分開。
《完》
番外1
一葉小舟漫無目的地漂浮在水面上,湖邊開着一叢叢綠粉交織的荷花,瞭望遠處山巒起伏,湖面上水汽萦繞,正是一處風景絕佳的地點。
蓮艾趴伏在船沿,手指輕輕撥弄着水面,水下的草魚以為有什麽吃的,紛紛圍攏上來啄食他的手指。
天氣逐漸炎熱,船上沒有旁人,他也就穿的比較随意,甚至有些“衣衫不整”。
長發束起,露出白皙纖細的後頸,單薄的外衫也半穿不穿地堆在肘間,整個人都散發着一股慵懶靡豔的氣質。
天色還早,陽光并不熾烈,晨曦之中甚至透着一絲清涼。船室本就狹小,加上步年血氣旺盛,睡在他身邊就跟睡在火爐邊一樣,蓮艾實在被熱得吃不消,只好跑外面來吹吹風,納納涼。
忽地,從身後伸出一只大掌,将他垂在水面上的那只手撈了起來,然後他就被拉扯進了一個寬厚結實的懷抱裏。
“為什麽到外面來?”步年語氣裏有些不滿。
蓮艾靠在他胸膛上,沒一會兒就覺得身上消下去的熱度又上來了,忍不住就要發汗。
他推了推步年:“裏面太熱了,外面涼快。将軍松開些,我身上都是汗。”
“熱?”步年皺了皺眉,卻沒有放開禁锢着對方的雙臂,反而将他更緊地困在了自己的懷裏,“你身子這樣單薄,竟然還怕熱?”
蓮艾哭笑不得,他雖然身材沒有步年魁梧健碩,但好歹是個成年男子,也不到瘦削的地步,還不至于體虛到這種天氣都感覺不到熱吧?
“和從前比,我已經沒有很單薄了。”十六歲離開青樓,如今已經快五年了,他早已不是過去那個單薄纖弱的少年。
步年聞言挑了挑眉,幹燥的大手探到蓮艾後頸,果然摸到了一層細汗。
他沒有立刻拿開,而是順着衣領一路往下,撫摸着那被薄薄肌膚覆蓋的一節節椎骨。
“骨頭都摸得到,你還說自己不單薄?”
蓮艾被他摸得渾身都酥了,呼吸不自覺急促了幾分。
“……将軍!”
他無可奈何,帶着幾分求饒的語氣,想讓步年不要再這樣觸碰自己。他知道對方可能并沒有那樣的意思,但是由于過往的那些經歷,讓他身體總是很敏感,就算只是毫無想法的普通接觸,也會讓他四肢發軟,浮想聯翩。
步年垂眸看着他,漆黑深沉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笑意。
這會兒才剛剛天亮,湖面上不見游船,只遠遠有幾只采蓮蓬的漁船,他們離岸邊也遠,除非目力超凡脫俗,不然根本注意不到這裏。
步年放開蓮艾,站起身,三兩下便脫掉了上半身的衣物,接着一躍跳入了水裏。
水花四濺,蓮艾臉上都被濺到了幾滴。
他驚得馬上撲到船沿,船身為此都晃了一下:“将軍!”
水面一片平靜,步年似乎沉到了水下,除了不時冒上來的兩個小氣泡,整個人就跟憑空消失了一樣。
蓮艾不知道他突然跳下水是要做什麽,只能焦急地等在船上。
雖然明白步年不會有事,對方的安危根本不需要自己擔心,但他還是止不住會心慌,會為了失去對方的影蹤而感到無措。
時間一點點過去,步年仍然沒有浮出水面。蓮艾摳住船板的手指不自覺收緊,牙齒咬着下唇,心中的焦慮成倍增長。就在他無法再等待下去,準備自己親自下水去查看步年情況時,水面忽然從下破開,響起水聲的同時,兩條手臂長的草魚被摔到了船上。
步年浮出水面,抹了把臉,将眼前的水珠抹去。
他健壯的身軀在陽光下閃着微光,鼓脹的肌肉讓人一眼便能清楚意識到其下湧動的力量。麥色的肌膚上分布着不少傷疤,大多都是陳年舊疤,顏色已經很淡,但也有一些近年才受的傷,就會顯眼一些。
“中午吃烤魚和魚湯。”他游到船邊,雙手輕巧地一撐便上了船。
上半身滴着水珠,下半身則幹脆整個濕透了,亵褲緊緊貼合在身上,讓胯部的形狀一覽無遺。
步年進到船艙裏換衣服,蓮艾就在外面将兩條拍暈了的草魚用茅草紮在一起,吊在船頭。剛做完這一切,他就聽到步年在喊他。
他彎腰進到船艙裏,雙眼尚未适應黑暗,便被一雙有力的臂膀強硬地拉了過去。
“啊!”他驚呼着摔進了步年的懷裏,只是與方才不同,這次步年的體溫很舒适,不僅不熱,肌膚還散發着一股好聞的清涼水汽。
因為在湖裏泡了許久,就算是在夏季,體溫也沒那麽快上來。
“不熱了吧。”
頭頂上方傳來步年低沉磁性的嗓音。
蓮艾一愣,擡起頭:“将軍難道就是為了這個才跳下水的嗎?”
步年沉默地看着他,片刻後突然伸出手拔去他頭上固定頭發的簪子,順勢揉亂了他的一頭秀發。
蓮艾視線被遮擋,又因為光線昏暗,看不太清楚對方的表情。
“說什麽傻話。”步年不怎麽溫柔地将人按在自己懷裏,接着靠在船艙內,就這輕微的水波搖晃閉上了眼,“天還早,再睡會兒。”
蓮艾的臉頰貼着步年的胸膛,耳邊是鼓點一般沉穩有力的心跳聲,皮肉相貼也不再感到燥熱,而是一種微微的涼。
他更多的貼近對方:“将軍身上真舒服,就像一塊玉……我好喜歡。”
步年閉着眼,聞言唇角幾不可察地向上輕揚了下。
“不耐冷,不耐熱,一掐就青,你還真是個嬌滴滴的小公子。”
蓮艾半阖着眼,聽他這樣說,想了想,仰起身子攀到步年耳邊,呵着氣說了三個字。
“我耐……”
最後個字落入步年耳裏,餘音未落,步年眼眸幽暗深沉,攬着蓮艾的腰翻身将他壓在了身下。
“倒也是。”他勾起唇角,低下頭一口咬住蓮艾脖頸,就像咬住獵物的猛虎。
這個早晨,注定是涼快不下去了。
番外2(上)
烏求位于大祁以北,是大祁與花月中間的一個游牧國家。花月人嗜殺成性,蠻橫霸道,不僅進犯大祁,濫殺無辜,更是時常騷擾烏求,想要吞并這個鄰邦擴大自己的版圖。
敵人的敵人,視為友。步年早有與烏求結盟共同夾擊花月的想法,奈何派去的使節送回消息,說烏求王老而怯弱,聞花月而膽戰心驚,已經沒有了一國之王的風範,變成了一個只會屈服于花月淫威的鼠輩。
結盟的想法一再擱淺,後來大祁內患又起,步年處理了好一陣才算将那些叛黨佞臣盡數鏟除。如今大祁風調雨順,歌舞升平,內憂已去,只剩外患。
可能是時運到了,烏求王前些時候竟就老死了,天也要助步年一臂之力。
新的烏求王是老國王的孫子,才二十多歲,正是年富力強,鬥志盎然之時,他不像自己的祖父,對花月人畏首畏尾,甘願被他國欺淩。他登基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了一隊使節前往大祁,送上厚禮良馬,想要與大祁結盟。
兩國結盟,口頭上說當然是不夠的,使節團還想要求親,為他們的國王求娶一位大祁公主。
烏求遠離大祁,路途遙遙,以牛羊為食,帳篷為室氈為牆,禮教落後,民風粗鄙,哪裏是金枝玉葉的公主能夠忍受的。一時,京城聽聞烏求使者求親的皇親國戚,家裏只要有未出嫁女兒的,都急着為她們尋找婆家,定下親事,可謂人人自危。
大祁的小皇帝今年才十二歲,連皇後都沒有,自然也不可能有什麽公主。先皇倒是有幾位公主,可為了籠絡藩王,在他登基之初便都出嫁了,現在有的都是孩子他娘了。
京城的姑娘,都是好姑娘,送哪個去和親他都于心不忍。小皇帝做不了決斷,只好将這個不讨好的差事丢給陸相。陸丞相為官幾十載,早已練就堅韌的心性,身為天子的臂膀,深知為君分憂是自己的本分,二話不說便接下了這苦差事。
他差人給各家送去了請帖,以丞相夫人的名義,邀請各府女眷前來丞相府品鑒春花,還讓大家從他的幾十盆牡丹花中選出最美最盛那一支,封為“花王”。
這帖子原只會送到那些有女兒的大臣家中,可不知怎麽回事,許是中間出了什麽岔子,上将軍府竟也莫名其妙收到了一張請帖。
蓮艾拿着這張帖子不明所以,微微擰了眉心:“賞花宴不都是女眷參加的嗎?為什麽邀請我?”
那丞相府的小厮也是個糊裏糊塗的黃魚腦子,遞了帖子也不說明情況,只說了聲:“這是要給你們家夫人的。”就匆匆走了。
門房尋思着将軍府裏能稱得上“夫人”的也只有一位了,二話不說将帖子轉手送到了蓮艾手上。
門房為難地撓撓頭:“這……小的也不知,丞相府的小厮就是這樣交代的,說一定要讓您參加。”
烏求來使,總要有人招待,為表重視,步年這些天親自帶着烏求使者在京城各處參觀,讓他們領略大祁的富饒與強盛,忙得腳不沾地,索性晚上也歇在使館,已經有些天沒回來了。
蓮艾找不到人商量,看着上面的日期就在明天了,只好讓粉紫準備一下,準時去參加賞花宴。
到了第二天,蓮艾帶着禮物,一身湖藍色的正裝,額上是一抹墜着珍珠的額間墜,襯的模樣越發俊秀。他将帖子遞給丞相府的門房,門房也有些愣神,皺眉盯着帖子看了許久。
明明是邀請的各家女眷,怎麽來了個男客?
“這位公子,您稍等片刻……小的去問問我家主人就回。”他自己拿不定注意,只好去問主人的意思。
想也知道,這賞花宴并非真的賞花宴,而是專為烏求使者準備的“選花宴”。
既然天子下不了決心,不知道選哪家的姑娘去和親好,不如就讓烏求使者來選,選到誰就是誰,全憑天意,怪不得任何人,誰也不能違抗不尊。
陸丞相一聽蓮艾來了,臉色微微有些變化,皺眉道:“怎麽把步年的人也給叫來了,誰送的請帖?”
陸相與步家父子也算是老交情了,不能說摸透了他們的脾性,但也知道個七七八八。這個步年,好的地方比他爹還好,壞的地方……他爹也望塵莫及。
就說這睚眦必報,實在讓人膽戰心驚,那甘焉的慘狀,至今同僚間說起都要唏噓一番,雖說對方是咎由自取,但如此極刑,終究讓人心寒。而據說會引起步年如此震怒,除了積怨已久,還要數赫連家這位小公子功勞最大。
步年能為了他将甘焉削成人彘,更能為了他一夜攻上風雷寨,鏟平叛黨,可見其在步年心中的地位,不同一般。
有些人是碰不得的,那是軟肋,是倒刺,一碰就要引來猛虎的暴怒,不由分說将爾撕碎。
陸相嘆氣道:“罷了罷了,讓他進來吧。你們仔細招待着,萬不可輕忽怠慢。”
蓮艾被丞相府的人迎進門時,心裏隐隐覺得有些古怪,那門房接到他帖子時,明明臉上驚疑不定,還說要去問過主人,怎麽想都是送錯帖子了,才會這樣驚訝他的到來。這會兒竟然真的将他迎了進去,難不成是要将錯就錯了?
丞相府賞花宴是假,但花卻是真的,此時正值春天,百花齊放,梨花杏花桃花齊齊綻放,風一吹便落下一片雪色的花瓣雨,叫人看迷了眼。而矮一些的芍藥牡丹月季,也開出了一片姹紫嫣紅,走在花園裏,一步一停,每一停都有不同風景,可謂目不暇接。
見此美景,他也暫時将疑問放到了一邊,專心賞花起來。
他一個成年男子,就算姿容再秀美,身形再纖細,這樣施施然進到花園,也很難不引起女眷們的關注。
官家夫人們對賞花不怎麽熱衷,倒是很喜歡同別的夫人聯絡感情,聊聊京城轶事,大多數都在花廳吃茶聊天,花園裏都是些青春靓麗的小姐們,各個花枝招展,與滿園春色一同争相鬥豔。
梁尚書家的小姐第一個看到了蓮艾,她年紀小,不怕生,用團扇擋着嘴,笑嘻嘻靠近對方。
“這是誰家的哥哥呀?你怎麽進到花園來了,沒人同你說這裏在開賞花宴嗎?”
蓮艾也對她笑:“我也是收到請柬才來的,不信你看。”說着當真拿出了那封烏龍請帖給對方過目。
梁小姐接過一看,果然與他們家收到的請帖一模一樣,而且看這上面稱謂,這人竟然是上将軍府的。
“你是步将軍的男寵嗎?”她年紀還小,不是很清楚那些彎彎繞繞的門道,心裏想什麽也就說出來了。要是讓梁夫人聽到了,保準吓得面無人色,非得捂緊她的嘴,将她關進閨房閉門思過個一年半載去才好。
蓮艾因為救駕有功,受到天子的褒獎,不但經常受召進宮伴駕,更對他信任有加,賞賜不斷,早已不是普通平民那樣簡單,步年與他的關系在京城權貴中也不是秘密,但哪個敢說蓮艾是男寵那樣輕賤的身份?
也只有這梁小姐初生牛犢不怕虎,不知者無畏了。
蓮艾看出她并無惡意,所以沒往心裏去,笑道:“我不是他的男寵,我是他心上人。”
梁小姐團扇後的小嘴微微張開着,顯得無比吃驚。她沒想到竟然有人敢自認是步年的心上人的,還是個相貌清秀的男子。
番外2(中)
“哥哥你可真有意思。”梁小姐沒将他的話放在心上,只當他在開玩笑。
大祁本就民風開放,男女間兵不設防,加上她覺得蓮艾是個男寵,性別上雖和她有異,但骨子裏和她是一樣的,不然丞相大人也不會請他同女眷們一道賞花。
她親熱地拉着蓮艾的手,将他拉到了一衆官家小姐中間,将他介紹給了自己的小姐妹們。
“這是上将軍府的赫連公子,大家認識一下吧。”
梁小姐相熟的幾位小姐,都是同她一般年紀不大,性格天真爛漫的少女,見蓮艾一個大男人出現在花園裏也沒多少驚訝,依舊小雀鳥一樣叽叽喳喳的,高興地不得了。
可在他們附近的幾位年紀稍長一些的小姐聽到這動靜卻齊齊變了臉色。
“真的是他?”
“不會錯的,就是他……”
“他怎麽來了?真當自己是将軍夫人了?”
“誰知道啊,早知道我就不來了,真是掉價……”
蓮艾與梁小姐他們自然是聽不見這些人的竊竊私語的,梁小姐同她的小姐妹們将蓮艾圍在中間,聊得好不歡快。蓮艾這段時間也算是與步年去了不少地方,加上赫連家在中州,與京城風土人情大不相同,他只粗粗說了一些,就叫少女們整個聽癡了,求着他再多說一些。
梁小姐聽着聽着,忽地視線被蓮艾的頭發吸引,一邊摸着一邊感嘆:“哥哥你頭發真好看啊,是不是中州的水特別養頭發?我每三日都用露水洗發,也沒有哥哥這樣順滑黑亮的。”
其餘女孩兒聞言,也都注意到了蓮艾的頭發,一個個上手摸了起來。
“哇,真的好滑啊!”
“像緞子一樣耶……”
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這樣淘氣,索性拔了蓮艾的發簪,讓他一頭長發黑瀑一樣洩下。
蓮艾無奈地攏着頭發,将它們撥到胸前,柔聲朝女孩道:“快将簪子還我,這樣披頭散發的像什麽樣子?”
梁小姐拍着手道:“我倒覺得哥哥這個樣子頂好看了。”她細細嗅了嗅,“哥哥你頭發上塗得是什麽東西,好香啊。”
蓮艾的頭發從前在青樓時就用媽媽給的獨家秘方悉心保養着,每天睡前都要抹一遍桂花油,防止毛糙,這麽多年來,發上早就浸滿了香味,自然生香。
“是桂花香……”蓮艾見她們的确好奇,便也不藏私,将自己保養頭發的方法與衆人分享。
一名綠裙少女立在他身後,為他重新绾上了發髻,只是她不通男髻,绾的發髻樣式稍顯女氣,半披半束着,幾縷發絲還不規矩地垂落在頰邊,更顯得他眉目柔和,顧盼生姿。
梁小姐粗看他其實不覺得他如何惹眼,這會兒卻越看越是順眼,覺得對方一靜一動皆是風情,怪不得引得上将軍這樣喜歡。
她有些明白為什麽上将軍會獨寵這個人了,因為就是連她也很喜歡這樣一個溫溫柔柔,嬌嬌媚媚的美人兒陪在身邊。
也不知誰,折下了一支開得正盛的梨花,別到了蓮艾的發上。
“哇!”梁小姐忍不住驚呼。
這一支梨花真是恰如其分,多一點太豔,少一點又太素,将蓮艾妝點地猶如春神下凡,滿園花色頃刻間都失了味道。
少女們七嘴八舌的,興奮不已:“哥哥,我們給你化個海棠妝吧,最近可流行了。”
春天是少女的季節,處處似乎都透着一股甜膩迷人的花香,整個空氣都變成了柔和的粉色。
女孩子們用鮮花做成香膏,做成胭脂,甚至做成花钿,便是想要盡可能多的留下這份春色。
蓮艾拿這些女孩子沒辦法,又不好對她們板起臉孔,見她們這樣高興,也不忍掃興,只好一動不動坐在那裏,任她們打扮自己。
“瞧瞧,瞧瞧,梁家丫頭竟和那等人混在了一起,她該不是想讨好對方,将來好嫁進上将軍府同對方做‘姐妹’吧?”不遠處幾個神情冷傲的世家千金搖着團扇,語氣刻薄道。
“前兩年步将軍不是還寵過一個男寵,”那女子想了想,“似乎還是老将軍後院裏的人,為了他把芙蕖郡主都給送到廟裏去了,後來怎麽着?不還是送了舊人迎新人嗎?步将軍哪裏是一個男子能捆住身心的?他寵一個人的時候是真寵,不寵了,也是真的厭棄。”
身旁另一人紅唇勾起,譏诮道:“說的也是,男子哪有不成親生子的?我就看看這個能堅持多長時間……”
她正說話間,忽然眼角瞥到花園入口的拱門處,進來幾個高大的身影,定睛一看,其中一人俊朗不凡,身形威武,不是步年是誰!
車節是烏求王的表弟,這次代表烏求出使大祁,身負重要的使命,讓他不敢懈怠。
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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