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不輸給男人

少年們擡着陸與安進到房內,磕磕碰碰地把他放在了床上。

“別碰我,都給我滾出去!”陸與安掙紮着起身,臉色慘白汗水潸然。他按着肩上的傷口,鮮血還在汩汩往外冒。

陸小寶急忙道:“小叔你別亂動啊!”

“我自己來……你們都給我滾出去!”陸與安嘶吼道,說着兩眼一翻,又暈倒在了床上。

陸小寶便對衆少年道:“勞煩你們先出去,我來給小叔包紮就好。”

少年們有點抓不着頭腦,但還是紛紛退了出去。陸小寶忙把房門關上,然後幫陸與安把外袍脫了下來。就在這時,房門嘎吱響了一聲,葉臨川拎着藥箱走了進來,“換我來吧。”

陸小寶慌忙擋在床前,手足無措地望着葉臨川道:“我來給我家小叔包紮就好,不用勞煩大公子的。”

“那你繼續,我就在旁邊看着。”葉臨川說着将藥箱放在桌上打開,并對陸小寶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陸小寶只好硬着頭皮拿起布卷,轉身準備給陸與安包紮,卻聽葉臨川道:“首先要簡單清洗傷口,再敷止血藥,再包紮,你根本就不會。”

他說着走到一旁,從木架上取下毛巾,放在銅盆裏打濕,然後握着濕毛巾走了過來。但瞥見床上的陸與安時,他的身體明顯震了一下。只見陸與安胸前纏着層層布帶,胸口隐隐有溝壑,從他那圓滑的肩形也可以看出,那是女人才有的身材。

察覺到這一點後,葉臨川立即将目光避了開去,“你家小叔是怎麽回事?原來是個女人嗎?”

陸小寶低頭絞着手指道:“是……小叔不是小叔,而是小姑……我也不是侄兒,而是侄女。”

葉臨川頭疼地捏了捏額角,把濕毛巾遞給陸小寶道:“那你來吧,就按我方才說的來做,有什麽不會操作的地方就問我。”說着就在一旁椅子上坐了下來,臉朝着門外。

陸小寶立即着手操作起來,她剛清洗好傷口外的血漬,又有人敲門,吓得她手臂一哆嗦。葉臨川便走過去開了門,門外正是江羨魚。

“他怎麽樣了?”江羨魚說着就要進門,葉臨川忙攔住他道:“傷口還沒處理好,你就在外邊等一會兒吧。”

“我進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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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交給我就好,你等會兒再進來。”葉臨川把江羨魚推出去,然後又把房門合上了,弄得江羨魚有點莫名其妙。

片刻之後,陸小寶便把傷口處理好了,然後幫陸與安把衣袍披上,輕聲喚她:“小姑,小姑,你醒醒。”

陸與安不悅地睜開眼睛,沙啞道:“閉嘴!不準喊我小姑!”

葉臨川走到陸小寶身旁,陸與安頓時啞口無言,她沒料到葉臨川也在的。只聽他諷刺道:“你真狠,上得了戰場,逛得了青樓,喝最烈的酒,睡最美的人,十幾年卻沒人發現你是女兒身。還有你家侄女,喝酒也比男孩兒厲害。你們陸家的姑娘,都喜歡女扮男裝的麽?”

陸與安慘白着臉,半晌才緩緩開口道:“我陸家的女兒,生來就是當男兒養的,名字也按男兒的取。我從不覺得自己比男人差什麽,我長得比男人俊,身材不比男人矮,獵鲛也不輸給男人,我還就喜歡招惹漂亮姑娘,為什麽就不能像男人一樣活着?”

“我倒是不介意你是男是女,但你有為照水想過嗎?她能接受你是個女人嗎?你這樣算是騙她吧?”

陸與安憤恨道:“你以為我想這樣的嗎?我就是喜歡她沒辦法啊!我到底比你們男人差了什麽,不就是下面比你們少了個東西嗎?為什麽我就不能跟照水在一起?”說着咳嗽了幾聲,又嘔了點血,陸小寶忙坐過去給她輕拍後背。

“何況,你有什麽資格說我,你不也喜歡你弟弟麽?你還喜歡那個鲛人!若論離經叛道,我陸與安怎麽能跟你比?你能跟男人亂來,為什麽我就不能跟心愛的女人在一起?”

“我是不配說你,我是喜歡我弟弟,喜歡那個鲛人,但他們并不知道我的心意,我也知道這種愛是沒有結果的。如果你也是我這種想法,那還是趁早把話說白了吧。再這麽耗下去,傷害只會越來越深。”

葉臨川頓了片刻,又道:“你的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等你自己想說的時候再說吧,暫且先養傷。”

“我沒辦法再待在這裏了,小寶去給我找件披風。”陸與安掙紮着站起身來,走了兩步就一個趔趄向前撲去。

葉臨川忙不疊扶了她一把,“你這是要去哪兒?”

陸與安掙開葉臨川的手道:“家兄早就給我寄了紙鶴,我若再逗留在江天堡,他就會親自找過來。要是給他看見我這個樣子,江家會有什麽後果,你是清楚的吧?”

葉臨川沉色不語,他當然是清楚的。江陸兩家的關系,就好比一塊越打越紅的烙鐵,打了很多年都沒能真正燒起來。然而今夜這一茬,就相當于在烙鐵上澆了一把油,火勢可以瞬間沖天。

陸小寶拿來披風幫陸與安披上,然後扶着她向門口走去。葉臨川追問道:“你拖着這樣的身體趕夜路,真的沒問題嗎?”

“我沒聽錯吧,十年了,這還是你頭一次關心我。不過你放心,我從來就不會輸給你們男人。”她說着便推開了房門,卻見江羨魚和一群少年正候在庭院中。

江羨魚關切地迎上來道:“你傷勢怎麽樣?”

“無妨,告辭。”陸與安避開江羨魚,徑直向庭院對面走去,盡管被陸小寶攙扶着,但她的步伐仍有點踉踉跄跄。

“喂——大晚上的你們要去哪兒!”江羨魚忙追了過去,可那兩人走得十分決絕,他便抄近路從花圃上翻過去,堵住了叔侄倆的去路。

“挨了打就灰溜溜的走人,這不像你陸與安的作風啊!”

“讓開,我沒閑工夫跟你耗。”

“別生氣嘛,是我們不好,不該打你不該傷你。走走走,咱們回屋歇着。”江羨魚說着便過來拉陸與安,陸與安沒好氣地掙開他道:“關你個鲛人什麽事,要你道什麽歉?走開走開,我要回去了。”

“別嘛,都這麽晚了,你這傷也折騰不起。”

兩人正在拉扯時,一只白鳥從夜空中掠過,在重樓之上盤旋着,發出一聲又一聲尖銳的啾鳴。江家少年們紛紛擡頭望天,那正是葉臨川的雪鹱,它在向衆人發出警示。

“糟了,有敵人要過來了!”少年們面面相觑,不知這大半夜的又是什麽人要過來找麻煩。

葉臨川聞聲來到庭院間,雪鹱便飛落在了他肩頭。他猜到是誰要過來了,迅速往江天堡大門趕了過去。與此同時,江羨魚和陸家叔侄也到了大門口的石像旁。

夜色中傳來噠噠的馬蹄聲,随着聲音越來越近,一批人馬漸漸出現了視野中。領隊的男子一身淺金華袍,頂束玉冠,俊雅非凡,正是陸氏家主陸以風。

“爹——”陸小寶欣喜地迎了上去,陸以風從馬背上跨下來,扶着她的肩膀看了看她,用手指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你這壞孩子,又跟着你小叔到處惹事,還不知道回家。”明明在責備,但聲音卻分外寵溺,讓人聽着就心頭一暖。

陸小寶低頭絞着手指道:“孩兒知錯了。”

“哥,你來了。”

“虧你還認得我這個哥,打傷自家獵鲛師,還帶小寶去花家縱火,這次要哥哥怎麽罰你,是關你三年禁閉,還是跪虎牙臺?”

“悉聽兄長責罰。”陸與安低頭認錯,任夜風吹亂了鬓發。好在燈火昏暗,兄長看不清她蒼白的臉。

陸以風擡手捋順她的鬓發,眼底流露出一絲擔憂,但并沒有說破,只是道:“你和小寶先回去,哥還有要事處理。”

陸與安猶豫着看了江家衆人一眼,便和陸小寶一起跨上了馬。隊伍很快分為兩隊,一隊踏上歸程,一隊原地待命。

“諸位打擾了,聽說你們少堡主回來了?”陸以風上前詢問。

葉臨川和江羨魚都沒有回答,心知陸以風絕非善類,來此必有麻煩。江家少年們則在交頭接耳,“這姓陸的,是不是想來收咱家訓獵場?”

“半夜上門催債,虧他做得出來!”

這時候江坤生匆匆趕了過來,笑臉逢迎道:“這是什麽風把陸莊主吹過來了,真是有失遠迎,快快請進。”

陸以風回以微笑,帶衆随從進了門。一行人疾步穿過廊道,跨進燈火通明的大堂內。随從們禮貌地候在門外,少年們卻簇擁着要進去,不料被葉臨川揮手攔在了門外。

江輕魂正坐在堂前,托着臉頰翹着二郎腿,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陸以風與他對上視線,眼底漾起了一絲漣漪。

“兩年不見,少堡主一點都沒變,別來無恙。”

“陸莊主也是。”

陸以風看起來還很年輕,一點都不像十歲孩子的爹,反倒像個鄰家大哥哥。他談吐儒雅,氣勢收得極好,讓人賞心悅目。

“深夜造訪,還請見諒。客套話就不多說了,我來此是有三件要事。第一,數日前陸家有十名門徒被殺,經多方查探,種種線索皆指向了少堡主。但我深信少堡主的為人,恐怕其中有何誤解,所以冒昧來問少堡主本人,對此怎麽說?”

江輕魂正要開口,江羨魚忙上前插嘴道:“我們堡主在水裏泡久了,耳朵有點背,陸莊主有什麽話跟我說,我來代答。”

“大膽!你是……”江坤生正要呵斥,但聲調還沒升起來就撞上了江輕魂冷冽的目光,只好把話吞進了腹中。

“陸莊主問他就好。”江輕魂拉過江羨魚,把他抱坐在自己腿上。

陸以風見二人舉止親密,不由發問道:“請問閣下是——”

“我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陸莊主說的這件事。首先要說聲抱歉,人确實是我家堡主殺的,但卻是陸家門徒挑釁在先,堡主是出于防衛,不小心失手所致,對此也很後悔。如有能彌補之處,還請陸莊主直言,我們定會竭力滿足。”

陸以風思忖片刻,才道:“人命無價,一旦失去了就無法彌補。就像北淵一戰,死了成千上萬的人,即便真的平分江天寶庫,那些逝去的生命也不會回來。陸家當年戰死的上千名獵鲛師,至今魂無歸處,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件事。”

“那這新賬舊賬,陸莊主想如何算?”

“陸某不喜戰争,只想和平地解決問題,所以一直反對本家的人來江家滋事。江陸兩家同為獵鲛名門,我也很尊重江家的諸位,耐心等待着你們的答複,但江家卻遲遲沒有給出交代。”

“陸莊主說的交代,是指江氏訓獵場嗎?”

陸以風笑着搖了搖頭,“很遺憾,你們錯過了最佳時機,從今日起,即便江天寶庫都賠進去,這件事恐怕也解決不了。”

“你什麽意思?”江輕魂憤然一掌拍在桌上,江羨魚忙扣住他的手,警示地瞪了他一眼。

“這便是我要說的第三件事了,少堡主剛回來兩日,消息就已經傳得滿城風雨。各大獵鲛門戶正在集結,最遲明天日落之前就會圍堵江天堡,估摸着不下三千人,目的便是江天寶庫。”

聞言,江家衆人臉色一片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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