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煙花不如你
日薄西山,訓獵場上人影幢幢,熱鬧非凡。篝火搖曳着,少年們席地而坐,有的喝酒猜拳,有的烤魚說笑,酒是陸與安買的,而魚是江羨魚在附近河裏抓的。
“陸家的小團子,你過來,會喝酒麽?”江軒沖陸小寶招手道,見他生得像白瓷娃娃似的,便随口給他取外號叫小團子。
陸小寶害羞地走了過去,江軒便拉他坐下道:“在我們江家,過了十三歲還不會喝酒的話,是要被大家嘲笑的。”說着便把一壇酒遞到了陸小寶跟前,衆少年紛紛露出一副看好戲的眼神來。
“你別禍害良家少年了,我看他沒有十三歲。”方游正要接過江軒手中的酒,陸小寶卻把那壇酒奪了過去,仰頭就灌了一大口。
“好喝!”陸小寶說着打了個響亮的嗝,逗得衆少年紛紛大笑起來。
江羨魚和陸與安正坐在場邊,前者惬意地啃着鮮魚,後者一直在東張西望,“照水到底什麽時候過來,我等得抓心撓肝的。”
“急什麽,待會兒不就過來了。”
江羨魚又吃掉了三條魚,葉臨川才帶着江照水姍姍來遲。與之前不同,江照水穿了一身雪白的廣袖羅紗裙,及腰長發用珠玉盤起一半,身姿曼妙,步生蓮花。
陸與安忙起身迎了過去,當他看清她的臉時,不由得呼吸一滞。她描着極其精致的妝容,眉如遠黛,唇若蔻丹,眼神脈脈含情,臉容在火光的映襯下格外動人。
“你終于肯見我了!”陸與安上前握住江照水的雙手,她卻嬌羞地将手收了回去。他的聲音略帶沙啞,就像被煙熏過似的,但卻帶着股撩人的意味,令她心動三分。
“你家川哥哥都告訴我了,你是生病了怕我介意才不肯見我的。我承認我是拈花惹草,但并不是浮于表面之人,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喜歡。今夜你也不必如此盛裝,以你原本的模樣見我就好。”
江照水掩唇輕笑道:“川哥哥說了,油嘴滑舌的男人最是不能信。”
“冤枉啊,你家川哥哥明顯對我有偏見,你不能聽他的。”
此刻少年們鬧得正歡,陸小寶灌了兩口就醉了,俏臉紅彤彤的。衆少年調笑道:“看你總拿着一本小冊子塗塗寫寫的,都寫的啥,念出來給哥兒幾個聽聽呗?”
陸小寶醉醺醺地點了點頭,這便打開小冊子,翻到其中有趣的地方念了起來,“小叔帶我去找江家大公子,敲了半天也不開門……于是我們就自己闖了進去,卻撞見大公子和錦鯉哥哥,哦不,是和鲛人哥哥正在共浴……不對,應該是叫鴛鴦戲水。”
“噗!”江軒一口酒直接噴了出來,衆少年也露出了難以啓齒的表情,只覺得雞皮疙瘩掉了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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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寶翻了兩頁又念道:“我們一行人上路,沙漠裏太陽很毒,鲛人哥哥被曬暈了過去,大公子又抱着他親他,不知是在喂水還是在幹什麽,兩個人吻了好久,像要到天荒地老……”
“行行行求你別念了!”
“為什麽不念,男人間也能相愛,這不是很有意思的事嗎?你們看,我還把他倆畫下來啦!”陸小寶說着便把小冊子打開給衆少年看,少年們紛紛捂眼,有的甚至吓跑了開去。
誰料陸小寶表面乖巧,骨子裏卻歪得不行,這下少年們不僅是對陸小寶,更是對畫上那兩人徹底刮目相看了。
與此同時,那兩位主角就并肩坐在訓獵場邊。
“你們一整天忙裏忙外,都在忙活什麽?”
江羨魚神秘一笑,“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葉臨川頓了頓,又問:“你和輕魂是怎麽回事,一會兒像敵人,一會兒又像朋友。我有太多疑問,都不知道該從何問起了。”
“這個嘛,說起來有點複雜。我和他本是同一個人,共有一個靈魂,但因某種機緣巧合,被分到了兩具不同的身體裏。這就好比一個人,有善的一面也有惡的一面,我和他各占一面。”
“同一個靈魂被分到了兩具身體內?怎麽做到的?”
“這跟我過去練陣的方式有關,你知道人有三魂七魄,我為了練就兵魂陣,從自己的魂魄中分離出了殺魂,并給他取名為輕魂,他承載了我的惡意和殺念,是我最強的武器。”
葉臨川似懂非懂,“難怪輕魂告訴我名字時,我會覺得耳熟了。那輕魂又是怎麽回事,他看起來一點生氣都沒有,像是死的。”
“這個解釋起來就更麻煩了,要不你自己去問他吧,他在那兒。”江羨魚說着指向前方,江輕魂正躺在訓獵場邊的高坡上,枕着手臂望着明月,似乎場上的熱鬧都與他無關。
葉臨川于是尋了過去,剛到坡上萬簇煙花便升了起來,朵朵綻放,五彩斑斓,一時将夜空耀得恍如白晝。
光影落在江輕魂臉上,映照着無盡的寂寞。察覺葉臨川過來了,他回臉沖他粲然一笑,“你還記得嗎,十年前我們在這裏做了什麽?”說着用手指按了按自己的唇瓣。
煙花喧嚣,葉臨川沒聽清對方在說什麽,但看他那摸唇的動作,覺得他好像是在調戲道:“哎呀嘴巴疼,要川哥哥親我一下才能好。”
他走到江輕魂身邊坐下,伸手撫摸着對方的臉頰。江輕魂閉上眼睛,唇角微微揚起,似乎很享受他這樣撫摸。他的手指漸漸挪到他唇上,指腹描摹着他的唇瓣,那唇上沒有溫度,沒有活着的氣息。
曾經他這樣看他的時候,就會想親他摸他,幻想着和他做各種壞壞的事。可如今,他卻覺得心口隐隐作痛,只想靜靜地守着他。
漫天煙火,流麗萬端。少年們紛紛望着天,合攏手掌許下願望。
“這場煙花雨我準備了幾個月,你喜歡嗎?”陸與安寵溺地看着江照水,她含羞點了點頭,合掌許下願望。
“你說你自小體弱多病,從來都沒有離開過越水,想看看我們霧山有多美,所以我把霧山給你帶過來了。”陸與安說着拿出一個水玉镯,放在了江照水眼前。
“這玉镯內浸潤了靈氣,映照着我們霧山五湖。”
江照水凝神看向玉镯裏,竟真看見那水玉裏別有洞天,薄霧輕紗繞青山,一蓑煙雨一孤舟。
“好美!”她擡手想捧着玉镯細看,他便趁機握住她的手,将玉镯戴在了她手上,然後牽起她的手,讓她在身前起舞。裙擺翩翩飛揚,映着燦麗的煙花,形成了一副絕美的畫卷。
“煙花再美,都不如你。”陸與安還記得幾年前,海棠花下對江照水的驚鴻一瞥,從那以後便朝思暮想,念念不忘。
煙花絢爛的綻放後,便漸漸歸于沉寂,留給人們無限遐想。少年們繼續烤魚喝酒,江照水也坐過去歇息。
江羨魚走到陸與安身旁,故意清了清嗓子道:“謝謝你為我家照水準備這些——既然你這麽喜歡她,要不你娶她吧?”
在過去,江羨魚認為陸與安做朋友可以,但做妹夫還遠遠不夠格,經過今夜這一茬,他倒是覺得陸與安也不錯。
“什麽,娶她?”陸與安的笑意消失了,神色變得十分複雜。
“你倆不是情投意合嗎?你看你都二十好幾了,我家照水也二十歲來了,早就到了成親的年紀,不如趁熱打鐵,早日把婚事辦了。”
陸與安咬了咬牙,艱難地從牙縫中擠出了一句:“我不能娶她。”
“為什麽?你是覺得江氏家道中落,配不上你陸家了嗎?”
“不是,我從來不在乎門當戶對這些東西。”
“那是為什麽,難道你是覺得她身體弱,怕她不能給你生孩子?還是說,你心裏還裝着別的女人?”
陸與安沉默不答,江羨魚便覺得自己猜中了,頓時火冒三丈,揚手狠狠甩了他一耳光,啪的一聲打得響亮。
“你憑什麽打我?我就是不能娶她,沒有為什麽!”陸與安捂着臉怒斥道,卻見江照水就站在江羨魚身後,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她抹着淚轉身跑開,他果然還是嫌棄她的。她就知道,若他是真心愛她,早就該向她提親了!
“照水——”陸與安正要去追,又撞見了葉臨川和江輕魂。葉臨川見狀忙追了過去,因為江照水每次情緒一激動就會發病。
一時間少年們都看了過來,只見江羨魚呵斥道:“陸與安,你到底想做什麽?大費周章地擺了這麽大的排場,我們都以為你要向她求親,結果你來一句不能娶,你幾個意思?”
陸與安只覺得百口莫辯,江輕魂又問:“是你把照水惹哭的?”
“怪我……我真的不能娶她。”
“想娶照水的人多了去,不差你一個。”江輕魂目光陰鸷,說着竟攜破軍槍飛刺而來。陸與安愣愣僵在原處,誰都沒料到他會突然動手。
“住手!”江羨魚急忙喝令,但江輕魂身如閃電,眨眼槍刃就刺到了陸與安胸前。陸與安這才下意識側身躲避,槍刃貫穿肩口,發出血肉撕裂的聲響,身體猛地一震,嘔出大口鮮血。
江輕魂毫不留情地拔出槍刃,陸與安的身體搖搖欲墜,他低頭看着肩口的血窟窿,眼前一黑便跪倒了下來。
“小叔!”陸小寶被吓醒了酒,跌跌撞撞地撲了上去。
頃刻間發生如此巨變,少年們個個目瞪口呆。
江羨魚難以置信地瞪着江輕魂道:“你瘋了嗎,他是陸與安,是你相識十年的好友啊!再怎麽氣你也不該……”
江輕魂卻像沒聽見似的,垂眸冷冷盯着陸與安道:“好像還沒死。”說着又再度揚起了破軍槍。
眼看槍刃刺下來,陸小寶驚慌地抱着陸與安道:“求你別殺我小叔!”
危急關頭,江羨魚扣住槍柄狠命一拽,生硬地把江輕魂拽到了跟前,恨恨盯着他的眼睛道:“你再給我動手試試?”說話間,身上已經流轉出了一圈細密的銀電,靈閃即将爆發。
江輕魂眼底的殺氣散了些,江羨魚便扭頭沖少年們吼道:“都愣着做什麽,還不快把陸與安擡進屋療傷,去找葉臨川!”
少年們這才爬起來,七手八腳地擡起陸與安,往樓閣那邊跑去,只剩江羨魚和江輕魂還在原處對峙着。
“你為什麽要突然動手?”
“敢讓我妹妹流淚的人,都得死。”
江羨魚冷笑兩聲,“那你自己怎麽不去死?從小到大,讓她流淚最多的人不是你嗎?不是我嗎?你要這樣的話,還不如殺了我再自殺!”
“我已是不死之身,要死你自己去死,別拖着我。”
“你要我怎麽說你,你動手之前能不能先過一下腦子?陸與安是陸氏嫡血,你傷了他就等于和陸家作對,陸家本就虎視眈眈盯着江家,就差一個動手的借口了,這下好了,江家全都得玩完!”
江輕魂不屑道:“我說過了,來一個殺一個,來一百就殺一百,沒有什麽是我手裏這柄槍不能解決的。”
“好好好你厲害!到時候萬人集結,要置我江家于死地,我看你這雙手又能護住幾個人?我真是快被你氣死了,看到你我才知道自己過去是個什麽樣的人,狂妄自大,無法無天!”
“天要滅我,我便逆天,有何不可?”
“我呸!懶得說了,你自己好好反省吧!我要去看陸與安了,他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回頭就跟你拼命!”江羨魚說罷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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