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鹹魚要搞事

兩人匆忙離開了香嶺, 一路總感覺有什麽跟着他們, 直到進入黃泉山地界,這種詭異的感覺才消失。

黃泉山周邊湖泊缭繞, 一入夜便泛起絲絲白霧, 陰氣森森。

江羨魚和葉臨川走在木板橋上,兩邊池中浮着朵朵藍色花燈,頭頂時不時掠過一只桀桀怪叫的寒鴉。穿過木橋便是山宮入口,此刻正有兩名黑袍巫徒守在那裏。見他們過來了, 兩人便上前迎接道:“大公子終于來了,山主在等你。”

随後, 巫徒便把二人引進石宮內。這座石宮鑿山而建, 其中遍布着蜂巢似的房間,四周樓道呈螺旋狀盤旋向上。而巫靈塵就在頂層最大的石室內, 窗口正透出幽藍的燈火。

剛進門江羨魚就聽見有誰在哭, 嗚咽聲斷斷續續的,有些耳熟。等他們踏上石階來到頂層,他才看清是楚兒正坐在石室門口,抱着雙膝嘤嘤啜泣,兩只眼睛都哭腫了。

“楚兒!你為什麽坐在這裏哭?”江羨魚立即過去扶起楚兒,楚兒便抱住他, 在他身上蹭弄眼淚。

“嗚嗚嗚, 我阿爹不要我了, 他已經整整兩天沒理我了……”

“怎麽回事兒, 他不是最寵你的嗎?你是不是做錯了什麽事?”

“嗚嗚嗚, 沒有啊……他從來不這樣的,以前就算我犯了天大的錯,他也不會怪我的……嗚嗚嗚……”

葉臨川看石門緊閉,便問巫徒道:“發生什麽事了?”

“不清楚,大公子進去再問吧。”巫徒說着便摁下機關,石門蹭蹭從地面拉起,楚兒見狀立刻往裏沖,巫徒忙把他攔了下來。

“唉喲我的小祖宗,山主吩咐不讓你進去,你就歇會兒罷!”

“嗚嗚嗚……讓我進去看看他嘛,他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不哭不哭,我去幫你看看。”江羨魚摸了摸楚兒的腦袋,正要随葉臨川一道進門,另一名巫徒卻揮手攔住了他,“還請這位兄弟留步,山主交代過,只見大公子。”

江羨魚沒好氣地撸袖道:“他巫靈塵什麽意思?是他要我們來黃泉山找他的,怎麽,我來了他又不待見我?”

“算了魚兒,我去看看他到底怎麽了。”葉臨川攔住江羨魚,說着便進入石室內。石門又漸漸落了下來,江羨魚只好和楚兒在外面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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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臨川兩年前就來過這裏,還是和曾經一樣的陳設,石壁上貼滿了各式符文,桌上堆滿了書卷法器。他掀簾走到裏邊,卻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只見器具散落一地,而巫靈塵就躺在軟榻上,腦袋歪向一側,長發淩亂地遮住了臉頰。但一眼便能看見他的發梢在滴血,而臉頰下方已經積了偌大一灘血!

“巫靈塵!”葉臨川急忙上前扶起對方,撥開他的亂發,卻見他竟然七竅流血,瞳孔渙散,面目森然可怖!

“醒醒,醒醒!怎麽回事兒?到底發生什麽了,你怎麽會傷成這樣?”葉臨川立即扣住對方的脈門探了探,卻發現他的氣息極其微弱,感覺像是靈脈爆裂了,已經瀕死。

想想自江天堡一別沒過幾日,巫靈塵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麽會突然重傷成這樣?葉臨川百思不得其解,而這時一旁的紗簾後傳來了咳嗽聲,他錯愕地回頭一看,發現有道人影投在了紅簾上。那人坐在靠椅上,正用手掩唇咳嗽,側臉輪廓俊挺而清瘦。

“是誰?”

“是我,巫靈塵。”聲音喑啞,蒼涼陌生。

“什麽?”葉臨川詫異地看了看懷中人,那這個垂死的人又是誰?他不禁放開懷中人,起身向紗簾走去,簾後那人卻喝止道:“別動,就站在那裏,別過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是誰?”

“我不是說了嗎,我就是巫靈塵,外面那個快死的,是我操縱的傀儡之身。他靈脈爆了,你看看他還有沒有救。”

葉臨川半信半疑道:“為什麽,你是被人打了,還是走火入魔了?”

“都不是,我是被反噬了。”對方咳嗽了兩聲,繼續道:“其實在很多年前,我就知道石心病是一種詛,而這詛就是我巫人先祖布下的。在江天寶庫看到那些書卷後,我又知道了更多。”

“原來六百多年前,巫人在布下石心詛後,就分為了兩脈,一脈代代守着詛源,而另一脈則過起了凡人的生活,後者便是今日我黃泉山的巫人。我曾經以為自己可以獨善其身,想着事不關己高高挂起,而今才發現自己根本就逃不掉。”

“此話怎講?”

“因為要布施這麽強大的詛,施詛者也會受到反噬,而我作為巫族後裔,注定會遭到反噬。受詛的鲛人心髒會石化,而被反噬的巫人,則會血脈爆裂而死。就是在最近這幾日,石心詛的邪力突然變強了,我遭到了有史以來最強的一次反噬,如你所見。”

葉臨川看着倒在石榻上七竅流血的人,愣愣道:“那要怎麽辦?”

“咳咳……我急需要一副合适的身體,如果沒了這副傀儡之身,我恐怕就不能跟你們一起去鬼月城了。因為我這原身已經是個廢人了,不僅病入膏肓,雙腿也已經癱瘓很多年了。”

“我看看,這人好像還有一口氣,我試試能不能救活他。”葉臨川說着便把傀儡的四肢擺正,然後從腰間摸出幾根銀針,迅速封住了其胸口的幾處靈穴,再嘗試着用靈氣梳理脈絡。他一邊做這些,一邊問簾後的人道:“那為什麽石心詛會變強呢?”

“我帶楚兒回黃泉山的時候,聽說近日有很多人的墳墓被挖了。”

葉臨川詫異地看了過去,對方又道:“我查探了一番,發現這些被挖墳的人大多有一個共性——他們都是北淵一戰中的死者,都憎恨着鲛族,若把他們的怨念收集起來,便能大大增強詛源之力。”

“守詛的人應該是察覺到了,江天寶庫一旦解封,就會有人想辦法來破詛,所以他們提前做好了準備。”

說到這裏,簾後的人忽然岔開話題道:“江羨魚還好嗎?”

“還好,怎麽突然問這個?”

“因為石心詛變強了,鲛人的石心病也會加速惡化,很快就會有鲛人大批死亡的消息。為了活命,鲛族又會大肆襲擊人族,而江羨魚注定也逃不了這一劫,不食人心血,他就活不了。”

葉臨川的手臂微微顫了一下,“可他就是不願意食人心血,連我的血都不接受,除非強行給他喂。還有沒有別的辦法……交尾管用嗎?”

“咳咳……這我就不知道了。”

“唉,他已經好些天不讓我碰他了。”葉臨川幽嘆似的說了這麽一句,簾後的人更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彼時江羨魚和楚兒還在門外等待,兩人等着等着就靠在一起睡着了。一直等到半夜,葉臨川還是沒從裏面出來。

江羨魚迷迷糊糊的,等他再睜眼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被人抱到了床上。光線朦胧,他也不知道自己躺在哪裏,只覺得懷抱着自己的人十分溫暖,不由得往對方身上擠了擠。那人親吻着他的鬓發道:“你心口疼不疼?疼的話一定要告訴我,不要忍。”

“疼,一直在疼……但已經習慣這種疼了,麻木了。”

“那你要不要我?我們以前說好了,随時随地,想要就要的。”

“不要,現在不要。”

“其實輕魂都告訴我了,我不介意,只要你心裏有我,我就不介意。你不要再跟自己過不去了,等時機到了,我會替你殺了他。”

“不提他,你讓我再冷靜幾天吧,就這樣抱抱我,也挺好。”江羨魚就這麽依偎着葉臨川,在他懷中疲憊地睡去。

葉臨川猶豫了許久,又輕聲喚他:“輕魂,醒醒。”

懷中人幽然睜開眼睛,露出一對妖冶的血瞳來,“怎麽,想我了?”

“輕魂你,能不能喝點我的血?我擔心……”

沉默片刻,江輕魂才道:“你知不知道,那死魚為什麽寧死不願意飲人血,尤其是你的血?”

“因為他認為,自己一旦開始飲血,就再也不是人了,而是野獸。而你的血,喝了一次就還想第二次,會上瘾,會讓他越來越嗜血。他在怕,終有一天會控制不住,把你的心也挖出來吃掉。”

“不會這樣的,我們會趕在這之前破詛的。”

“曾幾何時,你也說過不會讓他得石心病。”

“都怪我,是我的錯,所以我要對你們負責。輕魂你就妥協一下,喝一點我的血,再這麽執拗下去,你倆真的撐不了多久了。”

江輕魂嗤笑一聲,“怎麽,在你眼中,他是朵不染血腥的白蓮,而我就是個嗜血如狂的野獸了?”

“不是!我只是覺得,你沒他那麽排斥這種事。我知道他不會答應,只能把希望寄托于你,就喝一點,可以嗎?”

“行吧,不過話說在前頭,我和他的感情是相通的,我喝了你的血他也會有所察覺,他發不發火,那我就管不着了。”說着便摟住對方吻了上去,輕輕咬破他的唇瓣,吮吸血液。

不得不說,葉臨川的唇舌十分柔潤,血液還有股清甜的味道,溫熱的液體流入喉中,他心口的刺痛立即得到了緩解……

接下來的兩日,兩人就在待在山宮內,等待巫靈塵傷勢恢複。在葉臨川的悉心調理下,第三日巫靈塵總算是能下床走路了,不過臉色十分蒼白,走路需要借助拐杖。

這幾日楚兒異常乖巧,寸步不離地跟着巫靈塵,給他端水喂藥,伺候他沐浴穿衣。他走到哪兒他就跟着扶到哪兒,時不時還要撒嬌抱一下,生怕他再撇開自己不管。

幾人站在山宮門口,只見山外雲霧翻騰,西方隐隐有紫煞之氣。

“我們這就出發吧,別再耽擱了,我這些天心神不寧的,總感覺山外大事不妙,可能再晚一步就趕不上了。”

“你這身體,扛得住嗎?”葉臨川打量着身旁的傀儡巫靈塵,不禁想起了藏在石室裏的那個人,雙腿殘廢,終年不見天日,真正的巫靈塵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對他的了解還是太少……

黃泉山離鬼月城并不遠,之間只隔着兩座小鎮。午後時分,幾人來到了鎮上,本該平靜的小鎮倒是難得的熱鬧。店鋪生意興隆,街上人來人往,除了鎮上的百姓,還有一些服飾各異的外地人。

幾人進入一家酒館,打算吃些東西墊肚子。楚兒扶着巫靈塵坐下來,讨好地給他揉肩捶腿。江羨魚見了便調侃道:“你小子挺孝順的嘛,怎麽不給我也揉兩下,我才是你的白晞哥哥!”

“我要伺候我爹呢,你讓川哥哥給你揉去!”

葉臨川卻沒有坐下來吃東西,而是去外面給江羨魚找吃的了。不一會兒,他就拎着兩條魚往回走,路上還遇見了幾個獵鲛師打扮的人。經過一家茶館時,他注意到了一群綠袍人,不由得頓住腳步。

看樣子是漢林牧家的人,不知道為什麽會來這裏。他想了想,還是邁開了步伐,誰料一轉頭,又撞見幾名翠衣人走來。走在最前面的男子相貌堂堂,神色匆忙,正是多日不見的牧煙舟。

葉臨川避開視線,假裝沒看見,對方卻迎上來一把拽住了他,“你怎麽會在這裏?我正要找你呢!”

“找我做什麽?”葉臨川無情地掙開了對方,他當然不會忘記,牧煙舟之前把江羨魚捉去漢林的事。

“你這人……我就不能找你有事麽?總是一副冷淡的态度,我是該說你高傲,還是說你涼薄?”明明就是喪家之犬一個。

“有事說事,沒事我就走了。”葉臨川說着就要走,牧煙舟忙拉住他道:“哎——跟你說正經的,最近有很多人的墓被盜了,這事你聽說過吧?我家墳地就有好多人的墓被挖過。”

“你知道,牧家和葉家的祖墳挨得很近,我在查探的時候,順便去你家那邊看了看,結果,我發現你家墳地也有很多墓被人挖了,情況甚至比我家的還嚴重。”

葉臨川這才看向牧煙舟,對方有點幸災樂禍道:“你猜怎麽着,你老爹的墓也被人挖了!棺蓋大開,就連骨灰都被盜走了!”

牧煙舟看葉臨川并沒有很驚訝,又重複道:“你老爹的墓被人挖了,難道你不應該很生氣嗎?不應該問我是誰幹的嗎?”你快問我啊,我知道,你快問我啊。

“知道了。”葉臨川說着就走開了,牧煙舟愣了愣,又追上去拉着他道指手畫腳:“我……我告訴你,那群挖墓的就在這座小鎮附近,很多門戶都派人過來查了,但我肯定能最快抓到人。”

“抓不到的,你回去吧。”

“你就這麽瞧不起我?”牧煙舟氣堵,手按在腰間劍柄上,差點就要拔劍劈了對方,這家夥越來越不把自己放在眼裏了!

這時候江羨魚尋了過來,葉臨川見了便把魚換到另一只手上,上前牽起了江羨魚的手。牧煙舟見他倆舉止親昵,又怒喝道:“你怎麽還跟這個鲛人攪在一起?他到底是什麽人?”

“跟你有什麽關系?”江羨魚沖牧煙舟挑眉道。

牧煙舟偏要拔劍插到兩人之間,指着葉臨川道:“你是不是瘋了,這是個鲛人,還是個非常危險的鲛人!你一個獵鲛師,又怎麽能跟鲛人攪在一起?他會吃了你的!”

“他啊,我早就吃過了,都換着花樣吃過好多遍了。”江羨魚将手臂搭在葉臨川肩上,用手指撩了一下他的下巴,他便寵溺地看着他笑。

“你們……該不會是那種關系?”牧煙舟難以啓齒道。

“沒錯,就是那種關系。”葉臨川坦率地給了答複,然後牽着江羨魚離開了,留牧煙舟僵在原處,掉了滿地的雞皮疙瘩。

回到酒館後,幾人一邊吃東西,葉臨川一邊說了自家墳墓被盜的事。巫靈塵凝重道:“要是有人想利用你爹,那可真的棘手了。”

“你想想你爹葉之南,當年獵鲛風雲榜上,他是數一數二的,即便是放到如今,也沒幾個人是他的對手。而你葉家又遭鲛族屠戮,他對鲛族的怨恨最深,如果有人利用他的怨氣,又有誰人能敵?”

幾人面面相觑,江羨魚又對葉臨川道:“如果,我說是如果,真的遇到了葉伯父,你不要動手,換我來。”

“再看吧,起死回生這件事不是那麽容易的,畢竟都是逝去快二十年的人了,應該不會的……”

飯罷,幾人又匆匆上路了。由于巫靈塵身體虛弱,腿腳不好使,江羨魚便讓葉臨川背他,而自己和楚兒則跟在後面。

幾人剛離開小鎮就起霧了,起先霧氣還很薄,周邊樹木尚能看清楚,但視野卻越來越模糊,漸漸看不清前方的城鎮了。

一道幽藍光點穿過白霧,翩然落在了江羨魚肩上。他回頭一看,竟是一只靈蝶,心下不禁納悶,難道花祈玉也找到這裏來了?

“魚兒哥!”霧氣中傳來一道缥缈的女音,江羨魚錯愕地回頭一望,只見一個紅衣女子漸漸從霧氣中走了過來。

“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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