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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雲錦死不瞑目。

那天正是她大喜的日子。

娘親早早挑了最好的東珠替她做了鳳冠,又請了幾位繡娘幫她趕了三個月的工,才替着她繡好了嫁衣。

嫁衣的上襦繡的是暗繡的戲水鴛鴦,下裙則用金絲銀線勾了九十九枝并蒂蓮,象征着最美的寓意——比翼雙飛、天長地久。

那日,謝雲錦便是穿着這身嫁衣,嫁去了廣陵侯府。

可是轎子剛擡出謝家大門,便徑直去了亂葬崗。

她還沒從出門子的傷感裏緩過來,就被轎夫扯出轎子,一把推進了早就準備好的墳坑。

謝雲錦愣了一瞬。

怎麽回事?難不成是遇到搶親的了?!

然而不及她多想,黃土已經劈頭蓋臉的蓋了上來,轉瞬就蓋到了腳踝。她立刻尖叫着往上爬,卻被高大的轎夫推了回去,跌倒在土坑裏。

一股劇痛從腳踝傳來,再想動已經使不上力氣。

黃土一捧接着一捧澆在謝雲錦的身上,明明沒有溫度,卻又似乎比熱油還滾燙,燙的她渾身戰栗。

少女臉色煞白,咬着嘴唇強撐道:“爾等豎子當真膽大包天!竟然敢搶廣陵侯府的親!!”

“搶親?少夫人誤會了。”為首的轎夫冷冷一笑:“我們就是廣陵侯的人,您的丈夫,薛世子……死了。”

死了?

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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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死人如何娶妻?

除非……

謝雲錦打了個寒顫,手腳并用的往外爬,腦後卻冷不丁挨了一鐵鍬,打得她右耳嗡嗡作響。熱乎乎的鮮血淌出來,滴滴答答染紅了大半個土坑。

謝雲錦的意識漸漸模糊了,耳邊卻似乎還能聽見那轎夫冷漠的譏諷。

“你以為你謝雲錦何德何能,能攀附得上廣陵侯府?”

“還有你那爹娘,你也不用想了,你以為他們不知道世子過世的消息?”

“他們不過是覺得,你的牌位能進廣陵侯府的祠堂,都是謝家的福氣!”

刷——

最後一抔土劈頭蓋下,徹底遮住了那鮮豔如血的紅裙,也折斷了少女昙花般的生命。

只留一座孤墳,無碑無名。

*********

“救我!”謝雲錦翻身坐起,額頭上還挂着大顆的冷汗。

她渾身都好痛,仿佛這具身體還記着臨死前窒息的痛苦。

“小姐,你做噩夢了?”一個清脆如黃鹂鳥般的年輕女聲将她拉回了現實。

她定睛一看,是她的貼身侍女軒兒端着水盆進來了。

周遭的一切都是那麽熟悉。

白牆粉黛,淺青色的屏風……

正是她在謝家的閨房。

難道……竟是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

謝雲錦只覺一陣頭暈目眩,連鞋都沒顧上穿,拉開床帷便光着腳跑到了外間。

不遠處的繡繃上架着的,正是她尚未做完的嫁衣……

是真的……她真的回到了出嫁前!

可問題是……到底是多久前?

謝雲錦急切道:“軒兒,今天是什麽日子?”

“小姐是真的睡迷糊了?今天是七月十四啊。”軒兒捂着嘴偷笑,“也難怪,小姐天天做嫁衣做的那麽晚,都做魔障了,忘了今夕是何年不要緊,可別忘了和薛世子大婚的日子就好。”

這本是未出閣少女間最平常的玩笑,謝雲錦卻突然變了臉色。

七月十四……離她出嫁已經不到十日了。

此時此刻,她那未謀面的夫君究竟是死是活?

謝雲錦思前想後,只覺心亂如麻。她腳步踉跄着回到卧房,一下子撲在榻上。右耳偏在此時痛将起來,竟不得緩解,更叫她心煩意亂。

軒兒見她面帶愁色,只當她是害羞,便從桌上取了一副卷軸送上前去。

謝雲錦雖是煩悶,卻仍接了過來。那上面龍紋印花,鎏金做柄,帶着陣陣香氣。展開一看,原來是幅工筆人像。

畫中繪着一個男子,眉如遠山,目若朗星,眼神柔中帶狠,氣度華貴溫潤。一身月白華服,窄腰箭袖,手持折扇立于一株梅花樹下,唇邊泛着一絲淺笑。

落款處書着小篆,朱砂為底,寫的正是廣陵侯世子薛南山。

“這是……”

“自然是薛世子的畫像,”軒兒偷眼看着小姐,見她神色專注于畫上,才繼續說道,“老爺說……先給小姐過過目。”

謝雲錦隐約記得,七月十四那日,父親确是遣人送了卷軸來,可自己忙于他事,竟一時耽擱了。想不到這薛世子原來生得這般模樣,倒有些出乎意料。

但可惜,這婚姻本不匹配。廣陵侯乃世襲爵位,先皇欽賜,求親之人早已踏破門檻,而謝家老爺不過小小員外郎,如何高攀得起這豪門大戶。

除非……

這婚配的根本就不是活人。

細想起來,這門婚事疑點重重,若真細細追查,只怕早有端倪可尋。

謝雲錦一驚,心內焦灼起來。

此時右耳又傳來一陣劇痛。她眉頭微蹙,只覺得耳中似有嗡嗡之聲,若捂住時便不再有了。

正當她疑惑之時,忽聽得外面有人道了一聲:“夫人來了。”

謝雲錦稍稍一愣,想到先前之事……胸口隐隐有些作痛。

但她只是遲疑片刻,便馬上撫平衣襟,示意軒兒将鞋子取來。待到夫人進來時,已恢複成端莊秀麗的模樣,恭敬地迎上前去。

“母親怎的這時來了?”她眼眸帶笑,面上微露羞澀之意,“女兒還未梳妝,讓母親見笑了。”

夫人見她頭發有些淩亂,知她是午睡才醒,便只笑一笑,撫了撫她的鬓角。

“我來看看你嫁衣做得如何了。”夫人笑道,“再過幾日便要出閣,也去給別人家當夫人了。”

“母親說笑了。”謝雲錦扶着夫人在椅子上坐下,又吩咐軒兒去取茶。

軒兒答應着去了,不多時便端來一鐘蓋碗,上面繪着潑墨山水。謝雲錦看了看,見是花茶便親手奉與了母親。夫人示意她落座,雲錦答應着,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

“母親,孩兒這幾日心神不寧,有些優思難解。”謝雲錦低眉順目,神情竟有幾分溫婉動人,“我與那廣陵侯世子從未謀面,不知他脾氣秉性如何,若嫁過去之後夫妻不和,該如何是好呢?”

她此話意在試探,想看夫人如何應答。若那世子已不在人世,言辭間定會露出破綻。

夫人聞言,放下茶杯,微微嘆口氣,卻又對她笑了笑。

“誰不是打姑娘家過來的,自然是事事都要學着才好,莫要太過顧慮。”夫人勸慰她道,“廣陵侯府與我們并非門當戶對,能攀上這門親事實屬僥幸。你嫁過去後,要更加謹言慎行,不可有所差池。”

謝雲錦口中雖應,眼睛卻細細打量着夫人的神情。只見夫人神态自若,端得沉穩貴氣,當真是看不出一絲異樣來。

可明明那些轎夫曾說……自己的爹娘早已知曉世子亡故,是故意将自己送去亂葬崗,許了個地下夫妻。

若真如此……母親掩飾的倒是很好。

“說起來,薛世子今日遞了拜帖,問候你父親安,還邀他改日去府上小坐,實在有心了。”夫人忽然道,“我遙遙看了他一眼,當真是一表人才,品貌不凡。”

謝雲錦一愣,心中所思之事竟脫口而出,想收回已經來不及了。

“薛世子沒死?”

夫人斷斷沒料到她會如此說,當即吓得面如土色,急忙轉頭查看,見身邊無人才放下心來。

“胡說什麽呢!這話若是傳出去,你父親幾個腦袋都不夠賠罪的。”她嗔怒道,“你是不要命了嗎?”

謝雲錦自知失言,不敢怠慢,當即起身認錯:“女兒知錯了,以後定當謹言慎行,還望母親原諒。”

夫人這才松了口氣。

“你怎麽突然說這種話?”她低聲質問,“我聽軒兒說你午睡不安,似有夢魇,可是做了噩夢?”

謝雲錦眸光微閃,卻只是柔聲道:“正是。”

“既如此,我便吩咐人給你熬些安神湯吧。”夫人說着,示意她扶自己起身,“你好好休息,嫁衣明日再做,別太勞累自己了。”

謝雲錦點頭應着,送夫人出門。走着走着,忽然想到一事,便拉住夫人,小聲問詢。

“母親方才說薛世子今日來過,不知他人現在何處?可還在城中嗎?”

“自然是在的,聽你父親說,好像是住在了城南的迎松客棧裏。”夫人回憶道,“怎麽,莫非你想——”

“孩兒只是随便問問。”謝雲錦笑道,“母親放心,孩兒不會跑去見他,沒得壞了規矩。”

送走夫人後,謝雲錦回到房內,獨坐在床榻上沉思。她總覺得此事有異,可觀夫人模樣,也不像是在說謊。

莫非這薛家世子當真還活着?

可他若還活着,怎麽之後卻忽然死了呢……

難道說……他是這幾天才出的事?

謝雲錦轉過頭,看向那擱置在桌上的畫軸,鑲着明珠的耳墜微微晃動,如她的心事一般搖曳。良久之後,她忽然喚了軒兒一聲。

軒兒答應着走了進來,低眉順目的,問小姐有何事吩咐?

謝雲錦猶豫了一番後,終是暗下決心,便要她去準備一身男裝,須得悄悄地,不要驚動任何人。

軒兒雖有些疑惑小姐為何如此,但未敢多言,只後退着恭敬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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