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那一天是白露,宜入宅,忌動土。薛宅的外面一早便來了一輛馬車,徐徐走着,緩緩停在大門前。

駕車人翻身下來,拉開門簾,從裏面扶出一個瘦削的少年。他穿着一身月白青衫,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塵,仰頭望着正門,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

薛南山正站在門前等他。因着早上風冷,他披了一件狐裘,面色有些蒼白。見那少年下了車,便對他露出了笑容。

少年朝着他走過去,錦靴一下下踏在臺階上。到他面前時,便緩緩擡手,躬身行禮。

“見過世子爺。”

“許久未見,連哥哥都不叫了。”薛南山輕聲道,“你可還算是我帶大的。”

“哥哥如今是世子了,實在是有些距離。”少年人低着頭說,“我不敢太過放肆。”

“走吧。”薛南山上前,攬住了他的肩膀,“看你風塵仆仆的,先去洗洗澡,吃點東西。在這裏跟在家裏一樣,別太拘泥。”

他吩咐人安頓好少年人的行禮,帶着他朝後院裏去了。

謝雲錦因為照顧了薛南山兩日,十分困乏,早上起來得遲了。辍兒來時,她正在梳妝。軒兒在她身後為她盤着靈蛇髻,一縷一縷順着她的發絲。

“少夫人。”辍兒恭敬道,“三公子到了。”

“已經來了嗎?”謝雲錦微微轉頭,“什麽時候到的?”

“就是今天早上。薛世子親自接了進來,陪着他用膳去了。”

“世子怎麽沒叫我。”謝雲錦拿起一枚白玉耳墜,在耳垂上比量着,“這不合禮數。”

“世子早上來過了,見少夫人正睡着,就吩咐不用叫了,讓夫人好好休息。”

謝雲錦的手頓了一下,覺得這耳墜不好看,便放下來,換了另一對黑玉梅花的戴在了耳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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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兒,等下陪我去送些糕點給三公子。”她平靜道,“禮物也別忘了拿着。”

“是。”

出房門的時候,謝雲錦換了身黑金色的襦裙,外罩了袍子,帶着軒兒先朝着廚房去了。這日有上好的梅花糕和杏仁餅,還有許多常備的點心。謝雲錦每種都挑了一兩樣,猶豫片刻後,還是多拿了幾只梅花糕。

她并不知道三公子喜歡吃什麽。只是梅花糕看着精致,拿在手裏甚是好看。問了下人三公子在何處落榻,便同侍女們去了那邊。

薛南山将住處安排在花園後面。那裏有一處小院子,種着一片木芙蓉和幾株梅樹。因還不到冬天,梅花未開,只有些黃黃綠綠的葉子挂在上面,顯得有些寂寥。

謝雲錦停在了外面,仰頭看着梅樹,沒有親自登門。她吩咐軒兒将糕點和禮物送過去,自己則細細去看院子裏的木芙蓉。

那片木芙蓉是白色的,纖細美麗。謝雲錦伸手摸了摸,只覺得花瓣十分嬌嫩。這時軒兒回來了,回話說東西已經送到,三公子不在,已經交給下人了,等回來再告知。

謝雲錦點點頭。她又仰頭看了看院子裏的梅樹,随即轉頭離開了。

“姐姐。”

剛走了幾步,忽然聽到有人喚了她一聲,聲音清脆,像是未及束發的少年。

謝雲錦轉過頭,看到一個穿着月白青衫的男孩子正站在不遠處看着她。他看上去年紀不大,眉眼和薛南山有幾分相似。

“……來人可是三公子?”謝雲錦試探着問道,“妾身是世子的夫人謝氏。”

那青衫少年聞言,面露恭敬之色,低眉垂首,向謝雲錦行了個大禮。

“見過世子夫人。”他輕聲道,“在下是廣陵侯第三子,薛險嶺。”

謝雲錦暗道當真是好名字。她面露笑意,朝着薛險嶺走了過去。

“聽說三公子一早就來了,我沒來得及親自迎接,實在是失禮。”她行禮道,“方才特意送了些點心過來,也不知三公子愛吃什麽,還望不要嫌棄。”

“您太客氣了,在下不敢。”薛險嶺垂着眼笑道,“有勞關心,實在感激不盡。”

謝雲錦打量着他,看他聲音輕柔,舉止溫和,似乎是個性情很好的孩子。薛險嶺個子很高,卻有些瘦削,眉宇間藏着一絲憂愁,想來只怕心思有些重。

“你方才喊我姐姐?”謝雲錦笑道,“為什麽這麽叫我?”

“一時唐突,不是故意的。”薛險嶺擡起頭說,“只是我姐姐……也喜歡穿黑金色的裙子,尤其是繡着梅花的。”

他的姐姐……想必也是薛南山的姐姐了。謝雲錦知道,廣陵侯府有一位大小姐,生在大公子之後,如今早已遠嫁,不在侯府中了。

“你可是想她了?”謝雲錦問。

“姐姐說過,不必想她。想了見不到,不如不想。”薛險嶺笑道,“所以,我不想就是了。”

謝雲錦看着他,卻莫名有些心疼。薛險嶺看她神色,知道她擔憂自己,便對她笑了。

“承蒙夫人關心,還送了許多東西給我,實在愧不敢當。”他拱手道,“若無它事,我就先回去了。”

謝雲錦同他道別,目送着他回了房。看他掩上房門後,便離開院落,朝園子裏去了。

她正走着,忽然有下人來通報說,薛世子請少夫人過去一趟。

雖然不知這時候薛南山叫自己來有什麽事,但謝雲錦還是快步來到了他的書房。薛南山正在喝茶,見她來時,面露驚訝之色,緩緩放下了茶杯。

“夫人這一身……乍看上去倒有些像家姊。”他驚異道,“平時還不覺得,這可真是稀奇了。”

“方才三公子才叫了我一聲姐姐,我還不信。現在連你也這樣說,看來是真的像。”謝雲錦搖頭嘆道,“只是我和令姊如何能相比。她貴為廣陵侯嫡女,如今又是胡族王妃。”

“嫡女又如何,王妃又如何。還不都是朝廷的籌碼。”薛南山淡淡說着,示意她來自己身邊坐,“即便是侯門貴女,也難逃和親這條路。”

他就這樣堂而皇之地說出來,謝雲錦難免有些意外。世人都說薛侯爺之女是遠嫁,沒有人提和親二字,想來多有顧忌。可薛南山竟然一點都不避諱。

她想着此話不宜再說下去,便不再多言,轉而問其他事情。

“不知世子叫我來,是有什麽事嗎?”

“你還記得淮陰王嗎?”薛南山問。

“當然記得。怎麽忽然提到他?”

“方才有人來通報說,淮陰王那日從府上離開後,半途遇到了行刺之人。”薛南山拿起了茶杯,“雖然沒有性命之危,但傷勢頗重,一直昏迷,直到昨日才醒了過來。”

“堂堂王爺,居然也有人敢行刺?”謝雲錦一怔,“這不是太歲頭上動土麽。”

薛南山卻揮了揮手,示意底下人都退下。待房中只剩兩個人的時候,才皺着眉,将頭轉向謝雲錦。

“我覺得是沖着我來的。”他輕聲道,“淮陰王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王爺,也沒什麽仇人對頭。他從我府上出去就遇刺,不是擺明了跟我有關系嗎?”

“世子,你究竟得罪了什麽人,這樣緊盯着你不放?”謝雲錦問,“每次問你,都不肯對我和盤托出,難道當真是惹上什麽不該惹的人?”

“并不是我不想告訴夫人,實在是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薛南山喝了口茶,“過兩日我打算去看看淮陰王,夫人和我同去吧。”

謝雲錦還想再問幾句,但看着薛南山的眼神,又生生頓住了。

她又想到了富池說過,薛世子同下九流中人多有往來,只怕也和朝廷有些關系。若真如此,莫非……他的罪的人跟朝廷有關?

她不敢細想,一時心中有些懼怕,立刻不安起來。

薛南山看着她的神色,想她必然是想到了不好的事情,因而嘆了口氣寬慰了她幾句。

“夫人別慌,倒也沒那麽嚴重。否則,那淮陰王早沒命了。”他擡着眼皮道,“雖然他們想要我的命不假,可惜也不是那麽好拿去的。”

他一邊說着,一邊轉了轉茶杯的蓋子。那上面繪着幾片祥雲,雲中藏着一只仙鶴,直揮開翅膀,飛入九霄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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