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她揮了揮手,示意富池先退下,接着便緩緩坐在亭子中的長椅上,裝作看雲中鳥雀的樣子不動。

片刻後,薛南山來到了亭子裏。見她獨自在此不免有些詫異,又看了看四周,發覺空無一人,眉頭便皺了起來。

“錦兒,怎麽一個人在這?”他問,“跟着你的丫鬟呢?”

“我想自己坐坐,就把她們都支開了。”謝雲錦輕聲道,“世子怎麽忽然到這裏來了?”

“我差人打了些金玉的首飾,想拿過來給你看看,結果下人們說你去園子裏散心了。”薛南山笑着,坐在了她旁邊,“如今入秋了,多給自己加些衣服,當心風口裏冷。”

“世子何必待我這麽上心。”謝雲錦強笑道,“你我不過是……”

薛南山卻伸出手去,用拇指的指腹擦了擦她的嘴角。原來她唇角上沾了些胭脂,雖然不明顯,卻被仍舊被他擦去了。

“怎麽了?”他笑道,“不開心?”

謝雲錦眼波微動,卻沒有出聲。薛南山端詳着她的臉,忍不住探出食指,觸碰了一下她纖長的睫毛。

手猛地被人打開,迎面便是謝雲錦有些驚慌的面孔。薛南山也不惱,反而握住她的手,将她朝自己扯近了一些。

“為什麽不高興?”他問。

謝雲錦嘆了口氣:“不是不高興,是奇怪怎麽老侯爺和夫人一直不來看望我們。就連拜堂那天……都不在。”

“原來你是為這個。”薛南山笑了起來,“我父母親出遠門了。得有些日子才能回來。”

“怎麽這時候出門?”

薛南山卻說這事情出的急。薛家三個兒子,他排行第二,大哥常年駐守在外,已經一年多不曾回家了。前陣子忽然有人傳信說大哥得了急病,情況不太好,薛夫人實在記挂,央求着薛老侯爺同她出關外看望去了。

因着自己身上有疾,須得靜養,又急着成婚沖喜,薛南山便被老侯爺挪到了這宅子裏休養。他三弟年紀尚小,既不方便跟着去關外,也不方便到他這裏來,于是便送到私塾裏去了,等老侯爺回來了再去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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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送去了私塾?”謝雲錦一怔,“在那裏住下了嗎?”

“是,一應食宿都是有的。”薛南山點頭,“只是畢竟比不得家裏。他那麽個嬌生慣養的小公子,也不知道習不習慣。得空我去看看他。”

“這宅子這麽大,也不多他一個人的地方,去把他接到這裏來吧。”謝雲錦對他道,“等侯爺和夫人回來,再送回廣陵侯府去。”

“我可不同意。”薛南山故意拒絕道,“我那個弟弟,比我性情還好,知書達理,人也英俊。萬一……”

“不知令弟今年貴庚啊?”謝雲錦慢條斯理地打斷了他,“可有什麽爵位?”

“我三弟今年……應當十三歲了,”薛南山遲疑了一下,“也……沒有爵位。”

謝雲錦一下子笑出聲來。薛南山不解地看着她,揚了揚眉毛。

“不過才十三歲,還是個孩子呢。”謝雲錦打趣道,“更何況你是堂堂世子,你弟弟不過是位公子,你怕什麽呢?”

看她覺得好笑,薛南山也跟着笑起來,眼睛一直盯着她看。

“我這個人,生來就有個怪病,從來不改。”他輕聲道,“凡有什麽不是我的,我從來不惦記,任憑誰得了,也跟我沒關系。但是一旦給了我,就誰都別想奪走。否則我不知會做出什麽來。”

“你不像個世子。”謝雲錦打量着他說,“你這話說的自己像個瘋子。”

“我就是個瘋子。”薛南山湊近她的耳朵,輕輕啄了一下她的耳廓,“夫人不是一直問我是什麽人嗎?我說我是個瘋世子,夫人信不信?”

這光天化日的,謝雲錦臉上發紅,急忙推開他。手指一碰他的胸口,薛南山就驟然咳嗽起來。謝雲錦急忙撫着他的胸口順氣,連聲問他可有沒有事?

薛南山喘息着,好容易順了過來。他握着謝雲錦的手,虛弱地笑着說了句沒事。

“夫人放心,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他喘着氣說,“我命硬得很,死不了,也不會輕易就死的。”

謝雲錦卻捂住了他的嘴,不讓他再亂說話。

*********

因為午夜時要喝藥,薛南山擔心吵到夫人,就去書房裏睡了,安排了兩個人上夜,只說圖個清靜。

謝雲錦勸了幾次無果,不得已也只好吩咐下人看好時辰,仔細照顧世子,又将一切安排妥當後才回了房。

軒兒打來熱水,辍兒服侍着她更衣梳洗。完畢後又給她端來了安神茶。

這裏畢竟是宅院,下人不算多,規矩也少。本來在房間裏伺候的該有五六個丫鬟,但謝雲錦覺得人太多,就都打發出去了,只留下幾個守在外面,屋內的還是讓自己帶來的丫鬟收拾。

她們出去了,軒兒倒是高興。她一直覺得那幾個丫頭粗手笨腳的,很不喜歡。現在屋子裏清淨了,就又可以和自家小姐說些私心話了。

謝雲錦一天下來,也是有些累了。雖然沒什麽事,但總覺得心神不寧,就讓軒兒取來篦子為自己篦頭發。

她長發如墨,順而柔軟。軒兒小心地篦着,卻看到鏡中的謝雲錦神色有些疲乏。

“小姐如今是世子夫人了,連老爺和夫人都要高看一眼。”她想着逗謝雲錦笑笑,便打趣道,“等什麽時候生個小世子,那就——”

“別胡說。”謝雲錦制止道,“話不要亂講,你當人別人聽見了去嚼舌頭。”

“好好好,我不說了,我講些別的。”軒兒俏皮地笑道,“我叫小姐叫得慣了,一時還有些改不過來。但有件事我覺得奇怪,正想說給小姐聽。”

“什麽事?”

“按理說這世子成親,應當管夫人叫世子妃才對。可為什麽府裏上下都管小姐叫少夫人呢?”軒兒疑惑道,“而且他們又不管世子叫少爺,這實在是想不通。”

謝雲錦剛剛摘下一枚耳墜,聞聽此言倒是有些上心。她沉思片刻,叫軒兒過來,同她耳語了幾句。

“你這話說的很在理,明天你幫我打聽打聽,記得要悄悄的,別太刻意。”謝雲錦道,“另外,薛世子這幾日應該會接三公子入宅,你去準備文房四寶,要貴重一些的,當做禮物給三公子備着。”

軒兒答應着,仍舊繼續為她篦頭發。忽然間她又想起一件事,便壓下聲來告訴了謝雲錦。

“我今天去廚房領糕點的時候,聽幾個嬷嬷說了些事。”軒兒悄悄道,“小姐你知道,薛世子還有位哥哥吧?”

“我當然知道。”謝雲錦點頭,“好像……他還有一位姐姐,早些年的時候替公主遠嫁給了胡族汗王。”

“小姐不覺得有些怪異嗎?”軒兒輕聲問,“一般都是指定正妻的長子為世子。薛家三個兒子,大公子也是個武将,有勇有謀,軍功顯赫。可不知怎的……先皇竟然指了二公子為世子,沒有選他。”

“你說的這個,我當然也注意過,但事情太多,總來不及細想。”謝雲錦搖頭道,“你聽到為什麽了嗎?”

“我只是聽到一些傳聞,未必是真。”軒兒看了看外面,見無人便對謝雲錦耳語道,“聽說……好像是二公子耍了些手段,陷害了大公子,才當上世子的。”

“這話不能亂說!”謝雲錦連忙制止,“你跟我說說就罷了,以後全部忘掉,不準再和任何人提。”

“是。”

軒兒篦完頭發,端着水盆下去了。謝雲錦聽了這些話,反而心思活絡,睡不着了。

她想了想,便稍微梳了梳頭發,批了件衣服,叫兩個小丫頭提着燈籠,送自己去薛世子的書房。

薛南山正倚在竹榻上看書,不時還有些咳嗽。看她過來,便放下書請她進來,讓她坐到自己身邊。

“晚上風涼,夫人居然就這麽過來了,難不成是想我了?”他調侃道。

“書房哪有卧房暖和,誰養病在這地方養,還不如回房去睡。”謝雲錦不理會他,只管說自己的話,“無非是半夜起來喝藥罷了,我又不是照顧不到。”

“就算回去,也是睡鞋塌,都一樣。”薛南山笑道,“好歹這裏還有張床,比鞋塌可舒服多了。”

謝雲錦一聽就皺起了眉。的确,薛世子自成婚來,幾乎夜夜都卷着鋪蓋睡在鞋塌上。謝雲錦不忍心,幾次猶豫着叫他來床上睡,他偶爾才上來一次,還把一方寶劍擺在床中間,兩個人各睡一邊。

他倒是柳下惠,坐懷不亂。謝雲錦雖然感激他不勉強自己,但仔細想來,他也的确是身子虛弱,不得不靜養。

看着他如今三災六病的模樣,和當日在客棧時的風光大相徑庭。謝雲錦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好像覺得惋惜,又好像有些心疼。

“成婚那日你不是挺好的嗎?還躲在喜被裏吓我,怎麽一會好一會壞的?”她皺着眉問道,“先前還在屋頂上殺了幾個刺客,今天就這副樣子了……”

“不瞞你說,還真是那夥賊人害的。”薛南山咳嗽道,“那個裘大夫開了藥,本來漸好了。想不到動了一次武,一天一天的又不行了。改日還得再請他來府上一趟。”

謝雲錦嘆了口氣。她去桌上倒了杯茶給薛南山,看着他喝過後咳嗽減輕,才稍微放下心來。

“對了,三公子什麽時候去接?”她問。

“明日或者後日吧。”薛南山道,“消息已經遞出去了,三弟很高興,說要謝你呢。”

“這份謝我可擔不起。”謝雲錦笑道,“還是世子爺替我收了吧。”

她說着,又為薛南山蓋上了一層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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