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規矩是人定的,你只私下裏叫,明面上換了就是。”謝雲錦看着他手上的弓,覺得樣式有些舊了,便指了指道,“這樣老舊的弓,用着不傷手嗎?”

“我只不過是閑來玩耍,也不敢用太好的。”薛險嶺低聲道,“這把只是随便撿來的罷了。”

“你箭法這麽好,不是跟着師傅學的嗎?”

“不是,只是自己練着玩。老爺和夫人不管我,大哥常年不在家,二哥……世子又諸事繁忙,顧不上我也是尋常事。”

“原來是這樣……”謝雲錦喃喃道,“所以家中一直關照着你的,是你姐姐對嗎?”

“是。”

謝雲錦看着他,心中倒有了些猜測。薛老侯爺政務繁忙,薛夫人也有了些年紀,自然都不能很好地教導他。他大哥又不在身邊,就算有心也無力。

自家那位世子爺更不必說了。命都差點保不住,更別說關照他人了。

想必,是常年将他丢在私塾或者什麽地方,由着他自己摸爬而已。

難怪他那日喚自己姐姐。或許是真的将自己當成姐姐了。只怕這一家子人裏,只有姐姐對他最好吧。

“你今年多大了?”她笑着問。

“十三歲。”

“還小呢,應該好好教導才是。”謝雲錦走上前,替他拍了拍肩上的灰塵,“如果你願意的話,我為你找一個師父好不好?”

薛險嶺聞言卻有些驚訝,便問道:“是什麽樣的師父?”

“是我從家中帶來的侍衛。不擅言辭,身手卻了得。而且箭法尤其好。”

“真的?”薛險嶺顯然是當了真,從來心事重重的臉上竟有了些期待,“姐……姐姐不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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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騙你,你若是不放心,我這就喊他過來。”

薛險嶺頓時喜形于色。

謝雲錦見他高興,自己也笑了。她本生得溫柔,笑起來更是令人如沐春風,簪子上的流蘇輕輕搖晃着,發出細碎的響動。

薛險嶺忽然想起了姐姐出嫁前的樣子。

那一日薛小姐身着盛裝,頭頂戴着繁雜華麗的冠冕和發飾,珠翠滿身,十分貴氣。可薛險嶺只覺得累贅,那些東西看着又厚又重。姐姐的脖頸那麽細,若是再重一些,就要被它們壓折了。

家中其他人都在笑,他卻笑不出來。那時候自己太小,什麽都不懂,聽說姐姐要走了,就一味的哭,拉着她的衣角不讓她走。

“我該啓程了。你不必想我,想了見不到,不如不想。”薛小姐對他道,“蘇武牧羊尚有鴻雁傳書,你我只需安好,自有再見之時。”

薛險嶺忽然收斂笑容,皺起了眉,心中十分酸澀。

謝雲錦哪裏知道他心中所想。見他神色壓抑,以為他不信自己,急忙差人去叫富池,要他即刻就到。

小主人傳喚,富池怎敢不來。不消一會就到了,一見謝雲錦便躬身要拜。

謝雲錦卻止住了他,要他過來同薛險嶺一見。富池不認識薛險嶺,但看小主人模樣,也猜到了應該是侯府的三公子,便立即拜見。

薛險嶺看他身材修長,神情冷漠,一身肅殺氣息,當即知道此人武藝非凡,必然是位高手,倒生出了一些敬畏之心。

“三公子武學天賦極好,只是沒有人指導,有些可惜。”謝雲錦對富池道,“今日喊你過來,是想把這個差事交給你,不知道你是否勝任?”

“小主人太擡舉我了。我如何配指導三公子。”富池恭敬道,“若有差池,豈不是耽誤了三公子。”

“你不必擔心,我回頭自會去問問世子的意思,只是此事須得你先答應。”謝雲錦說着,又将頭轉向薛險嶺,“如何,這個師父可滿意?”

“不敢不敢,富池侍衛願意指導我,已經是非常感激了。”薛險嶺作揖道,“只是不要嫌我天資愚鈍就好。”

謝雲錦看着他那小心謹慎的樣子,一時有些憐惜。他雖然是名正言順的侯府公子,但想來在那種地方,也是戰戰兢兢地度過了這些年。

他才十三歲而已……

還是說侯府的公子們,都是這樣過來的?

若如此的話,薛南山十三歲時,又是什麽樣子呢?

謝雲錦心中一直猜着,直到停在薛世子的書房外,才忽然緩過神來。

離開武場後,她本來想着回房休息一下,卻不知不覺還是走到這裏來了。

她有些懊惱自己繞了個遠路,但轉念一想,既來之則安之。來都來了,哪有不進去的道理,便放緩腳步,徐徐進了書房。

裏面早有人通報薛南山說夫人來了。他正卧在羅漢床上,像是剛醒不久,發髻很散漫地垂了下來。

“夫人怎麽來了?”他聲音裏還透着一股疲倦,“怎麽……莫非是要用晚膳了?”

“怎麽就想着吃東西,難不成是餓了?”謝雲錦覺得好笑,輕輕揮手叫下人去準備些點心,“我先前叫人把池子裏的荷葉拔了,弄些蓮藕來做糯米糖藕。”

“這菜我喜歡。”薛南山的眼睛亮了一下,“夫人果然和我心意相通。”

“別貧嘴了,我有正事和你商量商量。”

謝雲錦坐下來,把武場之事一五一十告訴了薛南山。他懶洋洋地聽着,打了個呵欠,連連點頭,只說按夫人說得辦就行。

兩人正說着話,已有人将糕點送了進來。薛南山拿起來吃了幾塊,卻又皺了皺眉,不再吃了。

“都是一個味道。”他搖頭道,“我想吃迎松客棧的春卷了。夫人改日與我同去吧?”

他既提到迎松客棧,難免觸動了謝雲錦的思緒。

那一日她在客棧裏見到薛南山,他趾高氣揚地調侃自己,身後跟着一群弟兄,也都在嘲笑自己的莽撞。

那些人看上去忠心耿耿,如他左膀右臂一般,而如今竟一個都不曾見。想來這臂膀也折了,情分也沒落了。過命的交情又如何,終究還不是遭逢背叛。

還害得他落了一身的傷。

謝雲錦正有些傷懷,卻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擡起頭時,只見家仆引着一個人進了書房。那人神色焦慮,來得有些突兀。

他身材瘦長,蓄了胡須,穿着一身粗衣短褐,見了薛南山便拜,口中恭敬地說着給世子請安。

“難得,你今天總算是回來了。”薛南山懶懶道,“再不回來,我已經要忘了你這號人。”

“世子恕罪。實在是有些事耽擱,誤了行程,還望世子網開一面。”

謝雲錦覺得這人眼熟,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她剛想起身回避,薛南山卻示意她只管坐着旁聽,沒什麽可避諱的。

見謝雲錦皺着眉打量那人,他心中了然,口裏卻道:“怎麽,不認得他了?”

“我從未見過他。”謝雲錦搖頭道,“雖然看着似乎……”

“此人姓陳,單名一個忠字。”薛南山揮了揮手,要那人站起身來,“夫人當真不記得了?”

陳忠……這名字有些耳熟。謝雲錦仔細回憶着,又覺得自己似乎在哪裏見過他。

“迎松客棧那日,你在我客房外撞翻了他手裏端的飯食。”薛南山又拿了一塊糕點放進口中,“幸虧我出面阻止,否則你可就遭殃了。”

他這麽一說,謝雲錦一下子就想了起來。

她不單記起了陳忠,還想起了另一個人。那個人也是薛南山的手下,左臉上有道刀疤,嗓門大得很,險些震聾自己的耳朵。

可這些人……不是都背叛了薛世子嗎?怎麽這陳忠還會出現在這,還是毫發無損的樣子?

她心中正疑惑着,只聽薛南山道:“事情辦得如何了?”

陳忠聞言,立刻低下頭,朝着薛南山恭敬作揖。

“回世子爺的話。已經辦妥了。”

“都處理好了?”

“小的親自動的手,絕無錯漏。只是……”陳忠遲疑道,“有個人,小的思慮良久,還是沒有親自發落。且捆了回來等世子爺的示下。”

薛南山沒有作聲。

他臉上的表情冷冰冰的,浸透着一股寒意。那視線也冷得可怕,竟完全不像個活人。

“将人帶上來吧。”他輕聲道。

陳忠照辦。他拍了拍手,外面進來兩個人,夾着一個渾身是傷的漢子進到了書房裏。那人一進來便奮力掙紮,陳忠上去踹了他膝蓋幾腳,讓他栽在地上給薛世子磕頭。

那漢子憤恨地擡起頭,直直地盯着薛南山。謝雲錦看到他臉上的疤,當即吃了一驚。

她正回憶着那人的名字,卻聽到薛南山冷冷地開了口。

“你居然還活着。”他冷漠地說,“我還以為你早死了。”

那漢子聞言卻擡起頭,滿臉的諷刺。

“拖爺的福,茍延殘喘了一陣,還死不了。”他冷笑道,“爺也不必留着我這條命。要殺就殺,也不必多言了。”

“你從小跟我一處長大,你的名字還是我取的。”薛南山拿過茶杯來慢慢地喝着,“白竺,我自認待你不薄,為何要背叛我?”

“世子爺殺了我就是了。”那漢子冷冷道,“說這麽多做什麽。”

謝雲錦看着他,發覺他生了一張粗犷的臉,刀疤看上去分外猙獰。可偏偏身上卻有些瘦,也不似當日那威武的模樣,竟襯得他那張臉不太自然。

薛南山在此時放下了茶杯。他盯着白竺看了一會,忽然示意陳忠取一把刀來。

“我看他這臉皮假得很。”他漫不經心地說道,“你去割開來看看,這裏面到底是個什麽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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