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比起塞外的苦寒和風雪來,南國一直是個富饒秀麗之地。若不是有那群惡狼在風雪裏虎視眈眈,大約此時也稱得上是太平盛世。
“可惜啊……”
一聲長嘆在飒飒秋風裏蔓延開來。懸在廊上的宮燈微微搖動,發出了細碎的響聲。
禦書房內,紹光正批閱着幾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他用朱筆在一本上寫了閱字後,便合上來放到了一邊,面露疲乏之意。
看着窗外日頭正好,還有些鳥雀在鳴叫不休,他一時想出去走走,卻又不得閑,便只能坐着發了會呆,想了想從前年少讀書的日子。
那時候煩惱少,從來也沒想過家國大事、江山社稷會落在自己頭上。兄弟們為了争皇位不擇手段,好像得了它就能長生不老一樣可笑。
所以争又有何用。到最後還不是落在自己這個不争不搶的人身上。誰知自那之後就仿佛被上了枷鎖,重重桎梏着不得解脫。
當真是懷念曾經啊……
紹光正想着,覺得有些渴了,端起茶來發現是冷的,便命人進來換杯熱茶,再取些點心來吃。
內監不敢有誤,誠惶誠恐地倒了茶,又拿來了點心。正當他放盤子時,外面忽然走進來一個小太監,畢恭畢敬的跪在地上磕頭。
“奴才見過聖上。”他細聲說,“司天監掌監韋大人到了。說有事要求見聖上。”
“司天監?是天星臺的人?”紹光低頭,掀開了三才杯的蓋子。
“是。”
“叫他進來。”
小太監後退着下去了,不一會走來一個穿着朝服的人,看上去已經年過五旬,胡子和頭發都是灰白色的,到紹光面前後便跪下來行禮磕頭。
“臣見過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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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老先生,免禮。”紹光道,“不知今日來見朕,有何要事?”
他一邊說,一邊示意人為韋掌監看座。韋掌監謝過後恭敬地坐下,面上卻有些心事重重。
“回聖上,這幾日星象有異,白虎隐隐現紫光,紫薇宮卻有一股黑氣,自北方玄武而來。且幾年難遇的月食将近,又有熒惑守心之相,所以……”
“到底有何事,還是詳細明說吧。朕不願去聽你那一套理論。”
“聖上可曾聽說,熒惑現,天下亂這一說法?”
“自然聽過。”
“老臣前幾日歸家時遇到一樁奇事。”韋掌監摸着胡子道,“那日本是休沐,老臣燕居在家,無事可做,便去街上走走。誰知看到一個紅衣小兒持着一個紙風筝跑過去了,嘴裏說的正是這句話。”
“朕幼時聽太傅說,熒惑最喜歡幻化成紅衣小童,常在人間行走,說人間事非吉而兇。”紹光嘆道,“看來,我朝免不了将有一場災禍了。”
“臣另有一事,不知當不當講。”
“你但說無妨。”
“老臣見過這小兒,當夜便觀了星象,誰知竟做了一個夢。”韋掌監道,“老臣夢見一頭白色的獅子自南方而來,張口将我南國吞入了腹中。這……”
紹光放下了茶杯,眼神則冷冷地盯着他看。韋掌監不敢怠慢,立刻住了口,恭敬垂首聽候皇上評斷。
他的心思,紹光心知肚明,就冷笑道:“這到底是真的星象有異,還是你收了什麽賄賂,或者被什麽人指使,想要陷害某個人?”
韋掌監一聽便起身跪在了地上:“老臣所言句句屬實!絕不敢欺瞞聖上!望聖上明察!”
“朕許你說完。”紹光對他說,“依你看,這是怎麽回事?”
“回聖上,老臣醒來後,便當即為此夢占蔔,得出的竟然是雪獅禍國之兆。”
“哦?雪獅禍國?”紹光覺得有趣,“可知這頭獅子是何人?”
韋掌監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聖上心知肚明。”
聽到心知肚明這四個字,紹光忽然冷冷地笑了起來,笑聲十分陰森冷酷。
“朕知道,你們一個個,也不知是受了哪個言官禦史的挑唆,都希望朕殺了薛南山。”紹光道,“他本就一身罪名,如今再落下個禍國雪獅的預兆,算是徹底讓他永世不得翻身了。”
“聖上,薛南山此人不能留。”韋掌監勸谏道,“他一味好戰,言辭又過于激烈,置社稷、兵力于不顧,若我們真的将他的話信以為真,只怕就要大難臨頭了!”
“薛南山和傅東流,都是從漠北的死人堆裏爬回來的。”紹光搖了搖頭,“你知道胡族怎麽稱呼他們兩個嗎?半頭鬼,血麒麟。”
“聖上——”
“朕看他不像禍國雪獅,倒更像是鎮國麒麟。”紹光笑道,“朕也不會殺他。朕留着他還有用。”
韋掌監對于這番話并不意外。他早知道讓皇上改變主意是很難,但沒想到皇上保他越來越慎了。
無奈之下,他只能重重地嘆氣,起身告退。
紹光卻明白,這老先生未必會騙自己,極有可能他所言都是真的。只是自己無論如何都想保薛南山這條命罷了。
一旦他死了,朝廷中的可用之人就只有傅東流一個。偏偏他是個癡兒,萬一當真開戰,很輕易就會被有心人利用。
他思前想後,眉頭越皺越緊。
正焦慮着,卻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便傳人進來回話。
“外面消息可有傳回?”他喝着茶問,“薛老侯爺是否已經回來了?”
“回聖上,還沒有。據說是正在路上,估計這幾日便能到了。”
“好,如此甚好。”紹光點頭,“你派人去,傳朕的旨意,就要他先不必回家了,去牢房一趟。”
“聖上的意思,是希望他先去看看薛世子?”
“老侯爺想要大義滅親,可終究也是他親兒子。”紹光道,“應該讓他們見見,說不定他還有些其他的念頭。”
“若真如此的話,難道他不會在牢裏就把世子……”
“自然是不會。若他有這膽子,也太無法無天了。”紹光道,“你吩咐下去吧。”
來人恭敬地退着出去了。命人快馬加鞭,速将消息通報。
彼時薛老侯爺正坐在馬車裏,随着石子路的颠簸而搖晃不停。他幾乎從來不笑,臉上一直是一副煩悶的樣子。
傳口谕的人來,打量了他幾番後便告訴了他皇帝的安排,要他自己揣度着來。
老侯爺得知了,卻沒什麽表情,既不高興也不慌亂,只是恭敬地謝過,便着人籌備着去一趟監牢。
“也是該見見這不懂進退的小子了。”他自言自語般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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