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那一夜,薛南山與謝雲錦都沒有睡着。兩個人就這樣一直等到三更時,才起身小心地出了門,朝後院走去。
淮陰王府的确蕭條,路上一個人影都沒有,只覺得風吹在人臉上,有些刺骨。
薛南山拉着謝雲錦的手,循着長廊一步步來到園林外。不知為何,謝雲錦總覺得今夜格外冷,有些令人不寒而栗。
而這一夜,園中的燈籠沒有點亮,四周黑黢黢的,連聲蟲鳴都聽不到。謝雲錦下意識地朝薛南山靠了靠,貼近他的手臂,一步也不肯離開他。
薛南山知道她害怕,幹脆攬着她走。兩個人沿着長廊一路向前,四下卻沒有任何動靜,更不見裘郎中的影子。
這小子該不會在诓自己吧?薛南山皺起了眉。
他攬着謝雲錦走着,不時擡頭去看那些燈籠。眼見着它們被晚風吹着,微微飄蕩,薛南山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來。
心想着再走一段路,如果确實不見人的話,就打道回府。
兩個人小心地貼着門扇走,盡量不發出響動。走着走着,便來到了那日見到淮陰王的茶室外面。
謝雲錦的耳朵裏就在這時傳來了一陣響動。她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向茶室。
“裏面有人。”她輕聲對薛南山說。
話音剛落,茶室的門就被徐徐打開了。一道人影出現在他們面前,正是裘郎中無疑。
他低垂着頭,一言不發,打開門後,便示意二人進來。
薛南山同謝雲錦對視一眼,便一前一後走了進去。裘郎中後退幾步,引他們進入後便關上了門。房間內一下子就暗了下來。
謝雲錦正在黑暗中看着,忽然聽到了火石的響聲。裘郎中點燃了一盞油燈,瞬間屋內便亮堂了。
這裏果然是間茶室,看上去十分樸素,倒還有些雅致。牆壁上打了一些格子,裏面放着許多瓷瓶。幾案在屋子中央,放着石頭的茶盤,茶盤上整齊地擺着一些紫砂茶具。一旁擱着一個燒炭的茶壺,茶壺下還有個雕成童子樣的茶寵,正眉開眼笑地拿着扇子做扇火狀。
卻看不出有什麽異樣。
謝雲錦剛想問,裘郎中卻示意她噤聲。他舉着油燈,四處看了看,又伸手敲了敲牆壁。
那聲音有些發悶,卻略帶清脆,後面竟像是空的。
但謝雲錦卻不以為意。像王侯将相這樣的門戶,自然是有暗室的,就連謝家也有不止一個,用來放些珍奇古玩,或是其他私密之物。淮陰王府的茶室裏有暗門,倒也不足為奇。
但薛南山卻專注地打量着屋子裏的東西。過了半晌後,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在這方面,世子爺比我算行家。”裘郎中忽然道,“可看出什麽不對勁來了?”
薛南山沒有作聲,也并未到處查看。将四周都掃視一圈後,他轉過頭,将目光投向了那個幾案。
他忽然朝着那處地方走了過去。謝雲錦看着他盤膝坐下,細細觀察着那些茶具,像是在思考什麽事。
過了一會,他忽然伸出手,将那些茶杯茶碗一個個端起來看了看。
這些東西,看起來都沒什麽異樣之處。薛南山放下了茶杯,沉思片刻後,忽然将頭轉向了一旁。
謝雲錦以為他是在看茶壺,可循着他的目光去看,發現他竟然在看那個童子茶寵。
薛南山看了一會後,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去碰那個茶寵。
茶寵竟紋絲不動,好像就是雕刻在上面的一部分。
薛南山面色一沉。他定了定神,捏住茶寵,将它緩緩轉向茶壺的方向。
茶寵竟然動了。随着他的動作,牆壁上緩緩打開了一道暗門。門與牆幾乎銜接得天衣無縫,光憑眼睛去看,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到的。
“這機栝設計得倒簡單。”裘郎中輕聲道。
“若是太難,他自己也進不去。”薛南山卻搖頭,“不過是僥幸心罷了。”
李文蕭這個人,從來喜歡用最自然的方式去做複雜之事。
謝雲錦有些驚訝。這時裘郎中卻轉身看着她,手裏還持着那盞油燈。
“薛夫人知道我為何叫你也來嗎?”他問。
“大約……知道。”謝雲錦看了看薛南山,有些緊張地點頭,“想必是因為……我的耳朵。”
“所以。”裘郎中後退一步,讓出暗門的入口來,“請薛夫人帶路吧。”
其實說是帶路,卻只是要她先進來,最後依然是裘郎中走在前面,而薛南山走在最後。他小心地關上了暗門,三個人順着裏面的暗道走了下去。
這裏面沒有什麽暗室,只有向下延展的臺階,如螺旋一般。裘郎中持着油燈一言不發,謝雲錦卻注意到他的氣色并不好,甚至有些蒼白。
“大夫為何不讓我走着前面?”薛南山忽然開口問,“怎麽想,都是我打頭陣更合适吧。”
“世子這麽多疑,會讓我走在最後嗎?”裘郎中笑了一聲,“我在這裏走,什麽事都逃不過你的眼睛。如果有異動,随時可以殺我。”
謝雲錦下意識地回頭看了薛南山一眼,薛南山卻搖了搖頭,示意她什麽都不要說。
“閣下其實是胡人吧?”他忽然問,“王爺好歹也算半個胡人。怎麽,莫非你與王爺不是同一個立場?”
“我只是個郎中而已。世子爺何必多心呢。”
“能擋住傅東流還沒死的郎中,可不多。”
“我不會害你。”
“那你何妨說說自己是誰呢?”
裘郎中停下了腳步。謝雲錦一直在他背後小心地跟着,猝然一停,就撞在了他的肩膀上。擡起頭看時,竟已到底層了。
原來還不算很深。她微微舒了口氣。
原以為裘郎中停下來是要回答薛南山的問話,但那人卻擡手指了指前方要他們看。
“該選哪一條?”他問。
謝雲錦順着他的手指,看到前方居然有三道石門,外觀看起來一模一樣。薛南山抿住了嘴,三個人互相看了看,誰也沒開口。
裘郎中将視線移向謝雲錦,顯然在試探性地看她。但謝雲錦卻搖了搖頭。
“我未曾聽到任何聲音。”她低聲道。
薛南山愣住了一下,瞬間像是想到了什麽,猛地回頭看去。
“難道我們中計了?”他急道,“不好,恐怕上面的門已經封死了。”
“我覺得未必。”裘郎中搖頭,“即便真是請君入甕,也得在甕中。我們這不過算是瓶口而已。”
“那依你之見?”
“等一等。”裘郎中平靜道,“或許,會有聲音。”
仿佛是印證他說的話一般。忽然間謝雲錦就聽到了那熟悉的打鐵聲,就從右邊的那道門裏傳出來。
她擡起手,指了指那道門。
薛南山和裘郎中對視了一眼,三個人便一同走了進去。打鐵的聲音似有似無,謝雲錦側耳聽着,一路循着,走着走着竟又來到了一個岔路口。
聲音仍然是從右邊傳來的。三個人再次進入暗門。走着走着,便又遇到了岔路。
随着他們的深入,打鐵聲已經越來越響,從最初的微不可聞,到零零散散,最後到那兩個人也能聽到的地步,都并未耗費太多時間。
大約走了幾條岔路之後,謝雲錦逐漸意識到,這地方就像迷宮一樣繞,其實路程并不遠,而是故意将隧道造得十分迂回,目的為了迷惑進入之人。而淮陰王自己必然會有什麽法子順利通過,但恐怕一時半會還找不出這個方法來。
所以只有靠自己的耳朵去追尋那微不可聞的聲響,方能離開此處。
打鐵聲就在此時開始嘈雜起來,像是無處個鑄造坊在錘煉一般。聽着聲音便知道,他們離目的地越來越近了。
可謝雲錦越走卻越覺得吃驚。這淮陰王府雖說落在郊外,但規模卻不算大。而這暗門下的密道,面積遠遠超過了王府本身。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王府下竟然會有這麽複雜的通道。
而且顯然不是近期建造的,恐怕已經有幾十年了。
謝雲錦正暗自感嘆,薛南山卻忽然拉住了她的手。指尖相碰,她吓了一跳,又在對上那人的眉眼時微微鎮定下來。
她剛想對薛南山說些什麽,卻聽到走在前面的裘郎中說了一聲,到了。
他面前是一扇半掩着的門,聲音就是從那裏面傳出來的。裘郎中将油燈遞給薛南山,後者卻并未接過,而是徑直走過去,一把扯住門扇,用力将它拉開了。
薛南山本是武人,臂力十分了得,縱然有傷在身,竟然也只是有些稍微吃力而已。
裘郎中顯然很意外。他本意是想要薛南山拿着油燈,自己來推,想不到他居然自己動了手。
推開門後,薛南山讓出路來,示意裘郎中先過去。謝雲錦跟在他後面,緩步踏入門中。剛走幾步,就猝然停了下來。
她原以為是什麽機密之地,誰知一看之下,竟然仿佛一座圓形的塔樓,不是外面,而是塔內。這扇門,就是塔樓中的一處門扇罷了。
門扇下是一處樓梯,用大理石做成圍欄,一路向下延展。旁邊和對面還有其他門扇,呈環形一排一排地建在石壁上。每處門扇下都有各自的樓梯,連通着上下,卻只在特定的層數才能與左右相通。
一般來說,塔都建在外面,逐漸攀登而上。而這裏則是利用了石壁,直接将此處做成了塔樓的樣式。腳下便是蜿蜒的樓梯,樓梯外是無盡深淵。不知道這塔樓樣的東西有多高,看起來他們似乎是處在第二十層。
這一層不能與左右連接,謝雲錦數了一下,最近的能與左右接通的應該是第十八層。
這裏十分幽暗,卻在幾處門扇處都點着燭火。看制式像是長明燈,都是跪着的宮女像。那些門扇有的一片漆黑,有的卻亮着光。影影綽綽的,打鐵聲從裏面傳來,幾乎每層門扇都有人。
謝雲錦從未見過這樣的地方,着實驚訝。不單是她,薛南山的面上也透着難以置信。
“淮陰王在王府的地下建了一座塔?”薛南山驚愕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只怕不是他建的。”裘郎中搖頭,“至少五十年前就開始了。”
“你不知道這地方?”
“我是第一次來。”
薛南山顯然不信,上前與裘郎中争執起來。謝雲錦則轉頭四處望着,只覺得上方灰蒙蒙的,似乎有光亮,卻又看不到頂端。而下方黑洞洞的,也有光亮,但看不見底。
這若是摔下去……只怕就粉身碎骨了吧。
她心中無端有些害怕。可就在這時,一陣低沉的笑聲傳入耳中,聲音十分熟悉。
“難為你們,能找到這裏來。”那人笑着對他們道,“實在難得,小王敬佩。”
謝雲錦轉過頭,看到在與他們相鄰的門扇處,淮陰王正站在臺階上,手持一把扇子遙遙對他們笑着。
而在他旁邊,富池手裏持着一把刀,正挾持着一個人。刀刃對着的,是薛險嶺的脖子。
謝雲錦和薛南山同時靠近了一步,然而這當中并無去路,兩個門扇之間無路可通,下方便是不能見底的深淵。
“先別急,稍安勿躁。”淮陰王一邊笑着,一邊徐徐收起了扇子,“只要大家心平氣和地說話,我保證,誰也不會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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