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這秘密之處陰冷幽暗，眼前兩個男人都有傷在身，謝雲錦一時有些絕望，卻又極快的适應下來，連她自己都有些驚訝。

連日來的事情一環接着一環，她像是習慣，又像是麻木。而這當中最令她震驚的，莫過于富池原來是胡人。

富池可當真是個人才。跟在自己身邊這麽多年，竟未看出一絲端倪。必要時他盡心盡力保護世子，也幾乎無可挑剔。可反過來一想，若是一個疑點重重的人把自己摘得太幹淨，似乎本身就說明了這并不正常。

如此想來，要他去接引薛南山，又扶着他來到淮陰王府，搞不好都是被精心策劃過的。

謝雲錦越想越惆悵，幾乎要落淚。

裘郎中看出了她的心事，卻并未開口，反而像在等待她發問。

謝雲錦神色有些凄然。薛南山看在眼中，輕輕将她拉過來，護在身邊。

“裘先生，”他忽然道，“你們胡人，還有多少潛伏在這些達官顯貴府上？”

“據我所知，不多。”裘郎中搖頭，“你若是想問富池的事，三言兩語恐怕說不清。不過……”

他說着，看了看謝雲錦。

“他不會害你。”

“為何？”謝雲錦應聲問。

“此事說來話長，我需要思量一下如何言明。”

他正想着，薛南山卻冷笑一聲。他盯着裘郎中，餘光瞥過了他的手臂。

“你們就這麽想滅了中原嗎？”他輕聲問。

“我與他們，并不一樣。”裘郎中平靜道，“即便是團結如胡族，在一些問題上，仍然分歧不斷。淮陰王憎恨你們的朝廷，而那些被選中入王府的胡族少年，也都帶着使命接近他。他不安分，有跡可循。”

“你與他們有何不同？”

“我早年以為血可以洗滌一切。後來游歷中原，才知無謂之戰，只是自取滅亡，最好不過兩敗俱傷。一味掠奪或打壓不是真正的和平，若挑起争端，也并沒好果子吃。”

“你是胡人，卻與淮陰王離場不同。”薛南山微微眯起了眼，“你是為誰辦事的？”

“為一個無比尊貴的人。”裘郎中道，“如明珠一般，通透無暇。”

淨室內一陣沉寂。謝雲錦将目光轉向內門，卻覺得這回即便插翅也難飛。

她正悲嘆着，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來人很小心，逐漸接近了這扇門。

薛南山還欲同裘郎中說些什麽，謝雲錦卻擡起手，示意他們噤聲。

她聽着那腳步聲在門邊停下，外面的鐵鎖發出了一聲脆響。那人停留片刻後，忽然就迅速離去了。

謝雲錦皺起了眉。一旁的裘郎中卻問道：“可是聽見了什麽？”

見他這樣問，謝雲錦便指了指門。裘郎中和薛南山對視一眼，都起身朝門口走去。薛南山站在門前，遲疑片刻，見裘郎中點頭，便将手伸向大門，用力一推。

鎖鏈應聲墜地，大門徐徐打開，透出了一絲縫隙。這鎖被解開了，看來是有什麽人并不希望他們死在這裏。

見門開了，裘郎中理了一下頭冠，徑直探出身去探探外面的狀況。舉目四顧之下，周圍皆漂浮有些泛白的瘴氣，像是從岩壁裏滲透出來的。

他好歹是個郎中，觀察片刻後，便推斷此瘴氣無毒，只是吸入後會使人深思倦怠。于是他回過身來，從袖口夾層裏取出一枚小荷包，分出兩粒藥丸來給面前二人。

“先把這個吃了，可保幾個時辰無虞。”他輕聲道，“好一些後，随我去最底層。”

“你為何要去最底層？明明逃出之路在上面。”薛南山不解，“你先帶我夫人離開，我要去下面一趟——”

“非也。薛世子，你細想想，他們會只開一條路嗎？”裘郎中反問，“你被伏擊後，便輾轉來到了此處，可曾見過王府之人在這幾日大張旗鼓地搬東西？”

“……沒有。”

“顯然他們并未在光天化日之下做手腳，但這反而說明了他們留有後手。”裘郎中道，“既然明面上沒有人任何動靜，那兵器必然是從地下運上來的，也就是最底層。”

薛歸海無法反駁，一時竟有些相信他的話。

于是三個人便小心地離開了淨室。趁着這些白霧搬的瘴氣還在，便用衣袖捂住了口鼻，小心地一層一層向下爬去。

裘郎中仍舊走在最前面。謝雲錦注意到他的腳有些跛，想來還是因為受過傷的緣故。

“裘大夫，”她想到一件事，便忽然問道，“你說富池不會害我？你為何這麽說？”

“有些事，不該由我來解釋。”裘郎中搖頭道，“小心臺階。”

謝雲錦聽得雲裏霧裏，一旁的薛南山卻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他眯着眼睛，沒有多言。

也不知走了多久，覺得似乎過了好幾個時辰，又躲避着巡邏和打鐵之人，才勉強到達了最下層。白霧已經漸漸稀薄了，塔底的東西依稀可辨。

裘郎中猜得不錯。果然那裏有一處暗門，居然敞開着，尺寸遠大于皇城的規格。想來那些所謂的兵器，就是從這裏運進來的。

薛南山一下子翻身落地，開始到處找他弟弟薛險嶺的屍首。塔底還算空曠，有什麽墜落之物一目了然，他四處張望着，尋覓着，生怕自己漏了任何一處。

原以為會看到親弟弟血肉模糊的屍體。然而薛南山裏裏外外找餓了個遍，竟然……根本就沒看到薛險嶺。

莫非他已經被人處理掉了？！

薛南山有些慌了。裘郎中看他受瘴氣影想，神智有些失常，便立刻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快走，不要諸多停留。”

“我弟弟……我弟弟在哪……”薛南山有些茫然地喃喃道，“莫非……他們真的處理得這麽幹淨……”

他沮喪地抓自己的頭發。謝雲錦十分擔憂，抱住了他一條手臂。薛南山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氣，才勉強緩過神來。

“先讓你出去……”他低聲道，“得想法子……”

三個人朝着那未關的大門走去。剛走幾步，前方忽然傳來一陣笑聲，有些詭谲，令人不寒而栗。

“列公出來得晚了。”那聲音道，“在下已經在此等候多時。”

這聲音十分耳熟。薛南山心頭一驚，忙擡頭去看，果然是熟人。

“你……竟然是你。”薛南山扯了扯衣服，眼神驟然冷了下來，“過河拆橋是你的拿手好戲。我若有用便任我來用，我不可用，留下也無意義。對不對，崔尚書？”

崔尚書呵呵一笑。

“世子爺這番話，是我這個昔日同僚有偏見。”

“你到底想怎麽樣？”

“這塔造了幾十年，原本是老王爺用來放置自己的各色收藏的。可惜老王爺去世得早，王妃就把這裏變成了胡族的營地之一。”崔尚書拂了拂錦衣，“世子爺，在別人的地盤上，可不要亂來哦。”

“若我們一定要走，不見得你就攔得住。”謝雲錦在一旁忽然道。

她的手指緊緊攢着，顯然有些不自然。

崔尚書盯着謝雲錦看了半晌，忽然又笑了。

“你似乎一無所知。”他冷笑道，“不然就讓我來告訴你，你的家門之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