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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門,有何事需要先生親自告知?”謝雲錦問。
她的手微微抖着,縱然強撐着底氣,卻還是越來越不安。崔尚書盯着她看,薛南山卻上前一步,将謝雲錦護在了身後。
“你有話就說。”他冷冷道。
“有些事,若你知道了,還會是這般心态嗎?”崔尚書饒有興趣地問,“比如說……萬一尊夫人,并非漢人呢?”
“你什麽意思?”
崔尚書只是在笑。離他不遠的裘郎中則眯起了眼睛。
“尊夫人,不是漢人。”崔尚書忽然道,“謝員外一家,都是胡人。”
謝雲錦大驚失色。她覺得這宛如天方夜譚。
“你胡說!”她喊道,“你胡說!”
薛南山兇狠地瞪着崔尚書,喉嚨裏發出了可怕的喘氣聲。
“你不要激怒我。”
“世子當真以為,一個普通的員外小姐,真的有本事嫁給堂堂廣陵侯世子嗎?”崔尚書踱着步道,“在下橫豎是不信。怎麽看,都是早有預謀。”
而這預謀,顯然也并不是什麽好事。薛南山一向主戰,人盡皆知。若要折辱他,還有什麽比娶個胡族妻子更合适的呢?
“而這件事,只怕老侯爺是知情的。”崔尚書繼續道,“似乎老侯爺還極力促成此事,倒是十分認可。不過本來嘛,大小姐已經與胡族和親了,理所應當是一家人,有什麽好避諱的呢。”
“住口……”
“不然世子回去問問侯爺?哦我差點忘了,侯爺更喜歡長子,想來巴不得你早點讓位吧?”
“住口!”
薛南山咆哮出聲。崔尚書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拂了拂衣袖。
“世子要我住口,我便住口了。”他笑道,“我還有事要同淮陰王商議,就不陪你們了。”
他将頭轉向身後,拍了拍手。
随着聲響,一道沉重的腳步聲傳來,緩緩靠近。模糊而高大的人影立于不遠處,手持一杆長戟,冷冷地擡頭朝這邊看。
他十分英俊,眼神卻有些渾濁,正是那悍将傅東流無疑。
“看着他們,不許他們離開,留着還有用。”崔尚書轉身道,“如果逼急了,就殺掉,無妨。”
他微微笑着又看了薛南山一眼,轉身離開了原地。
裘郎中盯着傅東流不動。薛南山沉默片刻,徐徐将頭轉向了謝雲錦。
“你當真……?”他啞着嗓子問,“你真的……”
謝雲錦拼命搖着頭,她覺得這就是天大的笑話。
“怎麽可能!”她恐懼道,“世子爺!我不是!從來不是!”
薛南山的臉色稍稍有些緩和。謝雲錦覺得他此事已經禁不起刺激了,她試着去碰他的手,發覺冷得像冰一樣。
“會是騙我的嗎……”她聽見薛南山在小聲呢喃着,“都是騙我的嗎……都在騙我……”
他忽然咳嗽起來。謝雲錦擔心之下,剛要寬慰他,卻見傅東流卻一步步朝他們走了過來。
那失智之人,模樣着實有些駭人。謝雲錦以為他要動手,但傅東流只是停在他們面前,用手指向了一旁。
順着他所指的方向,隐約可見一處牢籠。薛南山想諷刺他兩句,裘郎中卻徑直朝那邊走了過去,未有絲毫猶豫。
“你——”
“想活命的話,就過來吧。”裘郎中頭也不回地道,“現在,已無需再隐瞞什麽了。”
他走到牢籠前,忽然又停了下來。片刻後,他轉頭望向了謝雲錦。
“我說富池不會害你。你問我原因,我本以為會由他親自來說。”裘郎中道,“想不到竟被人搶先了。其實崔尚書并未說謊。”
謝家人,的确是胡人。
是許多年前就被安插在南國的胡人。一直在暗中為塞北傳遞着消息。
而富池是當年被獻給王妃的少年之一。
這些事,謝雲錦的确不知情。她從小就在一無所知中長大,而她也是被有心人千挑萬選而中,要成為薛南山的夫人。
裘郎中說着,微微俯身,朝薛南山行禮。
“我奉一尊貴之人的命,于多年前獨自來中原,為護你二人周全,也為促成此事,一直在暗中跟随守護。”他輕聲道,“得此殊榮,幸不辱命。”
從最初相見,到層層遞進的關系,一切皆在預謀之中。胡族人忠誠,那個尊貴之人選中的,是胡族最厲害的角色。
“是誰讓你來的?”薛南山問,“是誰?”
裘郎中放下手。片刻後,擡眼看着薛南山。
“是你姐姐,胡族的王後,也是我們最尊貴的寶物,薛氏幽篁。”
*********
薛南山記得,姐姐最不喜歡的就是刀劍。
但她并非是那種小兒女的懼怕或是驕矜,而是覺得蒼涼,無奈。
邊塞的戰亂,流民的饑荒,姐姐都看在眼裏。薛南山常問她怎麽了,她卻說,只是不愛見那兵刃和血光。
“戰亂是無用的。即便踏平胡族,還會有夷族,蠻族。一個個打下來,我們就垮了。”
姐姐常常這樣說。可她人微言輕,又是個并不上沙場的女子,沒有人會聽她的話,更不會有人在意她所思所想。
其實薛南山一直都知道。姐姐是自請替公主和親的。
但他裝作不知道,還将一切過錯推在父親身上。若非這樣想,他便痛不欲生。
姐姐并沒有錯。但是那樣苦寒的地方,她如何受得了。想去邊塞,帶姐姐回來,許多年都是這樣想。
他是薛幽篁一手帶大的,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麽。她擔心薛南山的執着無法熄滅,派了那只胡狼來中原。明裏暗裏,奉她的命四處行走,替他辦能辦的事,替他尋要尋的人。
胡狼很忠誠。也是他奉了薛幽篁的命,帶着手信見了薛老侯爺,将謝雲錦的名帖遞上。見是女兒親自囑托,老侯爺沒有遲疑,當即定下來謝家小姐做兒媳,沒有任何懷疑。
他知道這個女兒從不做無用之事。
而薛幽篁之所以選謝雲錦,也正是因為她雖是胡人,卻對一切都一無所知。如此她靠近薛南山的目的便單純無垢,亦不帶心機。
她不想讓薛南山與那些朝中重臣之女聯姻。因為她可以預見若如此,廣陵侯府必會為人掣肘,從而牽扯進許多不清不白的事,最後甚至會斷送多年基業。
她更怕戰事起,又有許多無辜之人搭上性命。她更怕在戰場上看見薛南山,不想要他做個武将,更願他是個閑職,每日懶懶散散,無事挂心。
那才是一個世子該有的模樣。
裘郎中将這些告訴薛南山的時候,他什麽都沒說,只是閉上了眼睛。
謝雲錦卻根本不相信這是真的。她捂着嘴,眼裏大顆大顆地落下淚珠。
都是虛假的。一切忽然天翻地覆,無論是疼愛自己的父母,還是忠心耿耿的護衛,居然都是假象。而唯有自己一人被蒙在鼓裏,時至今日仍然覺得是假話。
“我不信,我不信。”她搖着頭道,“證據呢,你拿出證據來!”
“富池,不就是證據嗎?”裘郎中輕聲道。
“他背叛了父親——”
“他從小就跟在你父親身邊。”裘郎中道,“你應當了解他,到底最聽誰的話。”
如果不是父親的意思,想來,他也不會為淮陰王做事吧。
謝雲錦搖着頭,一個字都發不出聲來。
薛南山轉頭看她。半晌之後,他緩緩伸出手,似乎想要碰一碰謝雲錦。
但就在這時,一個微弱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一下子傳進了他的耳朵。
“哥哥。”
這聲音太過熟悉,薛南山猛然回頭,看到一個很瘦的人影站在不遠處,正一瘸一拐地朝他挪着腳步。
“險嶺……”薛南山難以置信地看着他,“是你嗎?是你?”
薛險嶺靠着牆壁,喘着氣擡頭。他頭頂還冒着血珠,正順着他的鬓角一點點流下來。
“托哥哥的福。”他勉強笑道,“還活着,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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