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最終章

謝雲錦醒來的時候，發覺自己在一輛馬車裏，四周裝飾得十分華麗，金絲銀線繡成龍鳳圖樣，綴在層層錦緞中。

她的眼珠動了動，微微轉頭。薛南山就坐在她不遠處，正閉目養神，一動不動。

車中焚着香，清冽襲人。一片寧靜中，謝雲錦細細端詳着那人，從那突起的眉骨到高聳的鼻梁。

許久未曾這樣看他了。

世子爺當真是好皮相。

她正看着，有些出神。薛南山卻忽然睜開了眼睛，側頭望着她。

片刻後，他微動嘴角，笑了一笑。

“不問這是哪裏？”他挑眉。

謝雲錦沒有應答。外面有響動聲，她側耳聽着，似是有人在說話。

“傅東流還活着。”只聽外面的人說道，“ 他們并未下死手。但是淮陰王……”

“那個狼崽子，見風就跑了。”一個低沉的聲音冷笑道，“他身邊那個婢女，一直在為他謀取後路。如今事情敗露，自然跑了。”

“那我等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能拔出這根刺，已算大有收獲。”

謝雲錦聽着，愣了一下，又轉頭看向薛南山。薛南山不知道她聽到了些什麽，但是猜得八九不離十，便垂下了眼睛。

“怎麽，”他道，“也不問問外面是何人？”

“是位大貴人。”謝雲錦道，“居于萬人之上。”

薛南山笑了起來。

“那位貴人，乃是當今聖上。”他拱手道，“這輛車也是聖上所有。我提心吊膽了這麽久，今日才算松了口氣。”

“這話是何意？”

“錦兒，這婚約若實在非你所願，如今可解之了。”

謝雲錦有些詫異，十分疑惑他為何會如此說。

薛南山卻告訴她說，這一切，其實都是在聖上授意之下布的局。

原來聖上早懷疑淮陰王有所預謀，但始終未抓住他的把柄，所以便派自己潛在他身邊，尋訪蛛絲馬跡。

淮陰王身份不同別人，有一半的胡族血統，因此聖上一直不肯重用他。他也樂得清閑，做個貧寒王爺。誰能想到，他背後藏着這麽大的野心。

薛南山婚前重傷瀕死，并非假裝，而是受了暗算。若非謝雲錦極力搭救，或許他真的已經死了。

至于其他之事，兜兜轉轉，也不過是意料之中罷了。

如果非說有什麽意外的話，大約是沒人料到，崔尚書居然會牽扯其中。

他本來為聖上辦事，盡心盡力，縱然他不知帝陵鑰匙真相，但仍舊為此奔波不休。熟料，他其實和淮陰王早有勾結，只不過也借了他的手，将錯的情報傳遞了出去。

到底外邦人不能信。

“帝陵難道也是假的？”謝雲錦問。

“帝陵是真的。持國天後之墓，的确放置了許多刀兵。”薛南山閉上了眼，“只不過，鑰匙是假的。真正的鑰匙，一直都在聖上手裏。沒人知道下落。”

帝陵不能開，一旦打開，便是王朝的劫難。聖上并無此意，卻仍舊以此為餌，願者上鈎。

謝雲錦聽着，忽然卻又有一句話傳進了耳朵。

“可知他們逃往何處了？”

“回聖上，探子回報說是漠北方向。但他們大約不會回胡族，畢竟大阏氏在。”

“薛幽篁……”那人喃喃道，“苦了她，獨自一人，在離家那麽遠的地方。”

聽到這個名字，謝雲錦的心髒忽然砰砰跳動起來。她想到了一件事，令她一瞬間有些驚恐。

“我是胡族人？”她問薛南山道，“此事當真？”

薛南山微微一笑。

“的确。”

外面傳來零散的談話聲，似乎是聖上命人拘捕了崔尚書，等候發落。

“我的姐姐，胡族的大阏氏，自和親之後，一直希望能消弭戰火。”薛南山道，“她說服狼王，安置了許多胡人來中原。你父母就是其中之一。”

至于為何選中謝雲錦做世子夫人……

“是我姐姐與父親商議的。”薛南山道，“大約是……見你生得純良——”

“若不是我，你早就死了。”謝雲錦皺着眉，戳了下他的腦袋。

“你可要解了這門親事？”薛南山問。

“解，當然要解。”

“真要解啊？”

“我可不想嫁一個病秧子。”謝雲錦道，“除非那病秧子好了，還得八擡大轎，明媒正娶，否則休想我——”

薛南山一把将她扯過來抱在了懷疑，低頭堵住了她那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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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尚書非中土之人，只是被暫時關押，并未要他的性命。聖上為了王妃的顏面，将此事按下來，沒有受他牽連，只是下了旨，擇日送回故國。

傅東流也被收在了牢裏。那郎中沒有下死手，留了他一條命。薛南山又極力保他不，才不至于他被禍事牽連。

聖上因着他對胡族太過仇視，便暫且先安置于此，日後酌情再用。

崔尚書離去前，特意拜托獄卒通融，讓他看一看傅東流。

他什麽都沒有說，只是站在傅東流的牢房外，靜靜站了很久。

上一次站在這時，牢裏的人還是薛南山。如今風水輪流轉，競也有此時。

他嘆了口氣。

“公主，就拜托你了。”

崔尚書被送回故國時，有個男人立在一棵枯樹旁遠觀，一直看着那一車馬逐漸消失在古道上。

他抱着手臂，藏青色的刺青在袖口間隐約可見。

一只胡鷹站在他肩膀上，頭顱微微抖動着。

他擡起手臂，放飛那只鷹，讓它回返大漠，将書信帶到那尊貴的女子手上。

胡鷹遠去後，他低下頭來轉身朝着來時路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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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雲錦又穿上了那件鳳冠霞帔的嫁衣。

鳳冠上東珠依舊，上襦繡着戲水鴛鴦，下裙勾了并蒂蓮，仍是寓意那比翼雙飛、天長地久的喜悅。

幽幽前塵，恍如隔世。

吉時将到，她由喜娘扶着，緩步朝門外走。門栓插着，隐約聽見外面有人喊着新婦子，新婦子，熱熱鬧鬧，鑼鼓喧天。

她心知，薛南山應當就在門外。他會是什麽模樣？穿着一身紅襖，騎着高頭大馬喜氣洋洋而來？亦或是同那些人一起喧鬧着，等着帶她回去拜高堂。

謝雲錦踏着碎步，漸漸接近那扇門。她聽見了薛南山的聲音，一聲一聲，仍舊說着錦兒，別怕。

她并不害怕。此刻她心中唯有歡喜。

餘生百年，惟願持子之手，與子偕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