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不能承認

平心而論，扶蘇是個很好的人。

他聰明睿智，卻性格謙和，從不自顯。也許是因為死過一次的緣故，所以他對許多事情也不那麽計較，心胸寬廣，有容人的雅量。

不論從哪方面來将，他都在朝着一個盛世明君的方向發展，可以預見，假如他當上皇帝，對大秦來說，應該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而這樣一個人，是自己親眼看着成長起來的，甚至這其中亦有自己的雕琢之工，怎不讓人欣悅激動？

然而在激動之外，對于這自己傾注了太多心思和精力的人，荷華發覺，自己的态度，已經遠不像是原來那樣的超然自在了。

對大秦來說，她本來是個局外人，只不過是因為系統的強制任務，所以才不得不跟扶蘇綁定在一起。但不論是從心态還是立場上，荷華始終是游離在外的。

她不可能将自己當做一個完全的大秦人來看待。

但這樣的态度，卻在不知不覺之中，逐漸變化，直到如今被她自己查知的時候，已經很難說她還是個外人了。

在內心裏，荷華早就将扶蘇當成了自己人，所以她才責無旁貸的想要去幫助他，哪怕任務很危險也不例外。

人的占有欲是很奇怪的，正是因為荷華在扶蘇身上花費了太多的精力，所以到現在，想到要明确的和他劃清楚距離，想到他會娶妻，會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另一個女子身上，反而覺得受不了。

也許某些不應該出現的感情，也在自己不知不覺之中，逐漸孳生出來了。

但荷華不能承認。

并不是因為她跟扶蘇之間的差距過大。

實際上，在唐宋以前，對于後妃的出身要求并不高。漢武帝的皇後衛子夫是平陽公主府的歌女，宋真宗的皇後劉娥也曾街頭賣唱，據說還嫁過人。事實上，到明朝中後期，大概是為了防止外戚擅權，所以皇後一般都出身于平民之家。

所以按照出身來劃定尊卑和位分，是滿清之後才出現的事情，但即便如此，也出現過包衣旗的女子得封高位。

就算不說其他，秦始皇的生母趙太後的出身就十分卑微，所以荷華雖然現在只是個婢女，但也并不是說她完全沒有可能跟扶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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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系統要求她選擇的是能夠給與扶蘇幫助的女子，但荷華自問，她比起此時的任何女子來，對扶蘇的幫助都要更大。雖然沒有強力的母族支撐，但對此時的扶蘇來說，反而未必是壞事。

畢竟扶蘇這段時間以來的表現十分搶眼，打壓同胞兄弟，拉攏朝臣，操縱廷議……這些已經足夠令始皇心中生出芥蒂了，要是再娶一個母族強勢的女子，比如王贲的女兒，恐怕始皇就要寝食難安了。

王贲其人在歷史傳說中，不如秦朝的其他大将，諸如王翦，白起，蒙恬等等有名氣，但他其實也是秦朝的一員大将，他是王翦的兒子，在統一六國的戰役之中，率軍滅掉了楚魏燕齊四個國家，最後俘虜了齊王田建，結束了戰國時期。

通武侯的女兒，就算荷華什麽都不說，扶蘇自己應該也不會想娶。大概唯一要擔心的，就是扶蘇是重生的，說不定對自己的原配還有感情。

但從扶蘇自盡的時候根本沒有提及家人這一點來看，這其中恐怕還有什麽事情是自己所不知道的，而扶蘇對那位王姑娘，應該也沒有那麽在意。

不然的話，重生回來之後，他就可以去求親了，何必要等到現在？

但……就算有種種優勢，她心中卻仍然猶豫不決。

荷華來自現代，那裏才是她的歸屬，有她的家人和朋友，她遲早都是要回去的。

她不敢承認自己的感情，因為她無法面對因此而産生的抉擇。

如果有一天，任務完成了，自己是一定要回去現代的，既然如此，就不該任由自己沉溺與感情之中，更加不應該将扶蘇也牽扯進來。到時候自己離開了，留下扶蘇一個人在這邊，也太不負責任了。

所以……給扶蘇挑選一個最好的妻子，似乎也是非常必要的。系統果然從來不發布沒有用處的任務。

荷華嘆了一口氣。算了，現在想這些都沒用，這件事，說到底最後還是要看扶蘇的心意，就先暫時放一放吧。

但荷華忘記了，事情從不以她的意志為轉移，尤其是系統頒布的任務，每一個都是有跡可循的，絕不是為了來尋她的開心。

所以在她打算将這個話題抛諸腦後，先去找扶蘇，把火藥配方交給他的時候，無意間聽到了扶風苑裏的人在議論此事。

扶蘇成為太子，扶風苑裏的人自然都與有榮焉，對于由此而來的各種改變，自然是津津樂道。

這幾日扶風苑的門口就沒有斷過訪客，那些來訪的名目，更是繁多得荷華根本記不住。不過在這一點上，扶蘇的看法跟荷華差不多，他已經夠出風頭了，接下來就要低調些，所以他誰也沒見。

好在因為升任太子，大概始皇也覺得他之前身上挂着的那個鹹陽都水丞的職務已經不合适，于是便令他卸下了這個差事，不然還要去衙門點卯，那才真正讓人頭疼。

但就算是躲在扶風苑裏不出門，也是不得清淨。

這些人中前來巴結讨好的，大可随意打發了事，那些帶着其他目的的，需防着他們離開之後，亂說一氣，壞了扶蘇的名聲，所以應對都是小心再小心。

扶蘇的親事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被傳出來的。

因為據說鹹陽城裏許多人家都托了媒人來提親。想當然耳，能夠踏進鹹陽宮扶風苑中的媒人，身份也不會太低，這樣一來，反而讓扶蘇不好直接拒絕，只好采用拖字訣。

于是這些人來得更加勤快，這消息自然就漸漸傳開了。

現在下人中間議論得最多的，莫過于将來的太子妃是什麽模樣，品性如何，畢竟這是事關仆婢們切身利益之事。

荷華聽得十分不是滋味。她光顧着自己心裏的猶豫和掙紮，都忘記了，縱使她自己對扶蘇的感覺變了，但扶蘇對她，卻未必也有那樣的情誼。

所以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她自作多情，一廂情願。

有那麽多環肥燕瘦各種風情的女子供他挑選，扶蘇想要什麽樣的人沒有呢？跟這些人比起來，自己無論哪一點都算不上出衆，她甚至不懂這個年代的女子要如何打理家事，如何跟人禮尚往來。唯一可以仰仗的，也不過是多出來的兩千年歷史。

但那終究不是屬于自己的東西，再說，已經到了這一步，其實這些東西的用處也有限得很。能拿出來的，自己都拿出來了，剩下的，要麽不合适，要麽自己不記得，總之……她之前的信誓旦旦，信心滿滿，如今想來，反覺可笑。

不知道是在哪裏看到過，說人的信心是來自于無知，這話說得真不錯。

“喂喂，你就這麽把本系統抛在一邊嗎？小心我哭給你看哦！”軟軟糯糯的系統音忽然在腦海中響起，“雖然你的确沒什麽用，但是本系統可是很有用的，本系統可以幫你啊！”

荷華：“……”剛才那種傷感的氛圍無論如何再也體會不到了……從這個方面來說，系統堪稱煞風景的大殺器。

不過，它能跳出來安慰自己，荷華就已經很欣慰了，“我以為你會幸災樂禍，在一邊瞧我的笑話呢。”她說。

系統哼了一聲，“本系統大人大量，才不做那麽小心眼的事……只是看在你可憐的份上罷了。”

就算看不到，荷華也可以想象它傲嬌的小模樣，忍不住笑了一聲。

笑出來之後，她收拾好心情，繼續前往書房，去找扶蘇。

扶蘇并沒有在看書，他的桌上鋪了一張大大的紙，他就坐在前面，也不知在想什麽。

荷華輕輕叩了叩門，扶蘇擡頭見是她，伸手揉了揉眉心，“你怎麽過來了？”

“有一點事。”荷華說着，進了門之後，在扶蘇對面坐了下來，湊過去看了看桌上的東西，卻是一些稀疏淩亂的線條，完全看不懂是什麽。她這麽想着，便問道，“公子在看什麽？”

“是地圖。”扶蘇道。

“地圖？”荷華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就紙上那種抽象畫一樣的線條，是地圖？

然後她才想到，古代的地圖似乎的确是非常簡單的，基本上做到了除了畫圖的人，誰都看不懂。這也是古代總是出現什麽奇襲、千裏奔襲之類的戰役的原因，因為那時候的偵查手段非常有限，探查戰場的時候，得到的消息當然也就有限。

這樣的情況下，哪一方的消息比較多比較細致，勝算就更大。所以才會出現那種在一個當地人的帶領之下，走了一條捷徑，将敵軍完全合圍的情況。

這時候的地圖還是機密，扶蘇見荷華這樣子，便問道，“難道你們那裏沒有地圖？”

這尚且是他第一次問起現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