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恭喜太子殿下

那天夜裏下起了大雨。

北疆的風很大，尤其是在這樣寂靜的夜裏，刮過樹木和屋頂時，甚至能夠聽到“嗚嗚”的聲音。

荷華睡得十分不安穩，半夜裏被驚醒之後，就再也睡不着了。

她在床上輾轉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披衣起身。

荷華心裏亂的很，但是就連她自己也理不出個頭緒，說不清自己是為什麽而亂。

開門出去，肆虐的冷風就立刻撲了過來。雖然是春夜，但天氣還有些涼。更不必提現在又是風又是雨的了。

荷華只覺得自己從被窩裏帶出來的那點兒暖意，都已經被風吹透了。

她躊躇了一下，到底還是怕冷，立刻回屋關上了門。

果然屋子裏暖和了許多。荷華松了一口氣，立刻跳上床，用被子把自己包裹起來，借着殘存的溫度，溫暖自身。

她覺得自己剛才簡直是抽風了才會想出門去。這大雨夜裏，她能去哪裏？

于是完全暖和過來之後，荷華便重新躺下，閉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打了岔，那些煩躁似乎都失了影蹤。這一次，荷華很快就迷糊了過去。

将睡未睡間，她忽然聽到了夾雜在風雨聲之中的樂聲。

就像是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了自己的手機鈴聲，荷華幾乎是立刻就驚醒過來，等聽清了那樂聲之後，才松了一口氣，方才加快的心跳也平複了下來。

荷華不懂樂器，但覺得這曲子很好聽，不由屏息凝神，細細傾聽。

也許是因為混雜了風雨聲，所以樂聲其實并不清晰，但反而跟背景混為一體，更添了幾分神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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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畢。

明明什麽都沒聽懂，可是荷華心中卻忽然平添了幾分感傷。

這并不是難過，反而更像是一種悵惘。就像看到過聽到一句觸動心靈的話，讓人情不自禁想起一切美好的東西。

小時候的時光，吃過的美食，看過的風景，愛過的人。

不是難過，只是對一切美好的事物，還有曾經經歷過的自己的憐惜。

“大晚上的，也不知道誰還沒睡。”荷華感嘆。

系統忽然出聲道，“你真的不知道是誰？”

……本來不知道，倒是系統這麽一說，瞬間秒懂，“是扶蘇？這是什麽樂器，我還真不知道他有這樣的才藝。”

“是琴，”系統鄙視，“不要因為你自己不懂，就以為所有人都不懂好嗎？就連項羽那種糙漢子，人家也會兩手樂器呢！”

“真的假的？！”荷華這回是真的吃驚了。

項羽怎麽看都不像是能掌握這種技能的人啊！最重要的是，如果他也會，那自己果然就是那個最沒有格調的人嗎？

瞬間感覺到了來自世界的滿滿惡意有木有，累感不愛！

系統不以為然的道，“當然是真的，不然你以為虞姬為什麽傾心于他，就因為他打架比別人厲害？別逗了又不是動物世界。”

荷華:“話說系統你有沒有注意到，你的毒舌技能增長的很快速啊，距離拉住滿場仇恨不遠了。”

“我不會謝謝你的誇獎。”系統傲嬌的聲明。

本來也不是在誇獎你好嗎？！

“跑題了。”系統沒聽到荷華內心的吐槽，把話題轉了回去，“扶蘇的母親鄭妃可是個才女，當年也曾椒房專寵，不然也不能生下秦始皇的長子了。再說扶蘇可是貴族公子，精通六藝的，彈琴當然也不在話下。”

荷華卻已經接受了這個設定，問道，“他彈的是什麽曲子？”

“不知道，”系統頓了頓，“可能曲譜遺失了。”畢竟過了兩千多年。

“也有你不知道的東西啊。”荷華抓住機會嘲笑了一句，然後快速将話題轉了回來，“彈得真好。——雖然我也不懂。”

“老實說我也不懂，但是我知道扶蘇為什麽大半夜的不睡覺在這裏彈琴。你知道嗎？”系統問。

荷華指尖顫了顫。

雖然這麽想不免有些自戀，但她白天才跟扶蘇不歡而散，扶蘇現在心情不好，多多少少也有一點這方面的原因吧？

說真的，扶蘇看起來完全不像是這種人。他的心思真真假假，荷華看不清也已經不打算再去深究，但這個夜晚畢竟是不同的。

“荷華，按理說我只是系統，對我來說這件事只是你的私事，不過我還是想說說我的看法。你跟扶蘇彼此之間都有感情，如果分開的話，就太可惜了。”系統說。

“你以為我沒想過嗎？如果說我對現代沒有留戀，那是假的，但我猶豫的原因卻并不是這個。扶蘇是皇子，将來會是皇帝。後宮佳麗三千人，就算他不要，也會有人前赴後繼的撲過來。我沒信心。”

兩個人在一起，圖的是長長久久，相互扶持。但她跟扶蘇之間，從一開始就不平等，怎敢奢望長久？她不敢放棄自己擁有的一切來賭他的感情。

“又不是要你現在就選。”系統不解，“我對扶蘇的人品還是相信的，他将來是皇帝，但現在身份也不差。你以為現在就沒有女人前赴後繼了嗎？你可見扶蘇對誰另眼相待過？”

這倒是，扶蘇的心思都不在這上面，有好多事比這些重要。

這麽想來，自己至少也是特殊的，否則也不能讓扶蘇在這個時候分心了。

這麽想着，荷華的臉色和緩了很多。

系統看出他已經動搖了，立刻再接再厲，“大不了先在一起，以後知道扶蘇渣了，你就立刻回現代就是，這樣還能讓扶蘇有幾分忌憚，不敢亂來。”

荷華眼睛一亮，這個想法倒是不錯。她之前鑽了牛角尖，忘記了這件事并不需要非此即彼，手握系統，本身就已經立于不敗之地了，為什麽不敢往前走一步。

荷華想起扶蘇說“我會等你”時的溫柔。心一下子變得酸酸的。

算了，不為難自己，也不為難他了。

想通這一點，她的心情豁然開朗，躺在床上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系統見荷華想明白了，也松了一口氣。唉，身為系統連綁定者的感情問題都要管，還有比它更苦逼的嗎？

……

雨一直下到第二天，然後漸漸轉小。

荷華一起床就得到了一個大消息：扶蘇生病了！

大約是昨夜彈琴的時候着涼了，早上醒來就有些昏昏沉沉的，但扶蘇沒讓人來找荷華，沒事人一般去書房辦公了。若不是行轅裏的婢女說起，荷華甚至不會知道。

聽到這個消息，她火急火燎的趕往書房。

扶蘇正在跟蒙恬議事，不過來了這裏之後，扶蘇的事荷華幾乎都知道，所以也不用回避，直接闖了進去。

因為心情急迫，所以手下沒怎麽控制力氣，破門而入的時候動靜有些大，以至于扶蘇跟蒙恬都被驚動，一臉詫異的看着她。

荷華也顧不上別的，先是看了扶蘇的臉色，但除了略微有些蒼白之外，別的也看不出來了。

她這才放下了心，猜想問題應該的确不大。然後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行為有欠妥當，連忙致歉，“我方才心急了些，可是打擾你們了？”

“無事，反正該說的都說的差不多了。”蒙恬一看就知道荷華這是來找扶蘇的，雖然看到她這氣勢洶洶的樣子，他心中十分好奇，但還是老老實實的起身告辭了。

太子殿下的熱鬧，可不是那麽好看的。

蒙恬走後，扶蘇伸手揉了揉額角，聲音有些疲憊的問道，“怎麽過來了？”

荷華先沒說話，走過去試了試扶蘇額頭的溫度，然後眉頭就皺了起來。

她本以為扶蘇的樣子看起來沒什麽大礙，誰知居然有些低燒。連忙探了脈，果然是因為夜裏受寒，後來睡得也不太安穩，所以才會邪風入體，發起燒來。

“公子難道就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子嗎？”荷華板着臉道，“既然受了風寒，覺得不适，就該讓我看看。——就算不想讓我看好了，總要吃了藥，好生休息才是，怎麽能不管不顧？”

“不是什麽大事，何必這般大張旗鼓。”扶蘇略不在意的笑道。

荷華卻被他這種姿态激怒了，忍不住問道，“那在你看來，什麽樣的情況才是大事，才需要大張旗鼓？”

她今天生氣得有些不可理喻，扶蘇驚訝的看了她一眼，臉上的神色未變，“自然是家國重事。”

他還真敢回答，荷華更生氣了，“公子是否覺得自己是病人，我不會計較，所以有恃無恐？”

扶蘇微微挑眉，一副十分驚訝，沒想到她會這麽說的模樣，正要說什麽，似乎是頭有些暈，立刻擡手扶住了，閉着眼睛半晌才緩過來。

荷華果然被吓住，記起扶蘇現在可是病人，連忙收了怒氣，扶着他道，“既然跟蒙将軍的事情已經商量完畢了，那公子還是回房好生歇着吧。等身體養好了，再操心那軍國重事不遲！”

說罷也不管扶蘇的意願，扶着他就往外走。

她練了幾年的劍，雖然進境一般，但是力氣倒是大了不少，扶着扶蘇這樣一個大男人，也并不十分吃力。

扶蘇似乎的确不大好，将大半個身子靠在荷華身上，也沒有反駁她的話，一副任由她做主的樣子，反而讓荷華心中更加擔憂。

系統在荷華腦子裏無聲嘆息。

扶蘇什麽時候人前露出過這樣的表情啊？一看就是故意為之，要讓荷華心疼的。但是又不能說他是作假，至少他的生病和不舒服，都是真的。

但是系統還真有些懷疑，扶蘇搞不好真的能做出故意将自己弄生病了博取同情這種事情來。

他說過會等荷華。不過這話連系統都不信。

像扶蘇這種人，想要的東西那是一定要握在手中的，想方設法，用盡手段。

相較而言，對荷華他已經算是有耐心了。用了好幾年的時間，算計着，一步一步的讓荷華走到他身邊，心甘情願的追着他到北疆來。

一直到這裏，扶蘇都還是智珠在握，所以顯露出來的态度，也流露出幾分從容。

但他沒想到荷華居然這麽固執，他幾番試探，結果她都言辭閃爍根本無法下定決心，所以才會出此下策吧。

不得不說，能逼到扶蘇用出這種手段來，荷華也算是贏了……吧？

所以說，它的綁定者怎麽可能鬥得過扶蘇呢？瞧瞧人家這演技，那是奧斯卡影帝級別的啊！荷華跟他比，簡直純白純白的。

不過系統也沒有戳穿扶蘇。反正扶蘇現在對荷華示弱，說到底也只是一種挽留荷華的手段。

對荷華這種安全感極度缺乏的情況來說，扶蘇的這種做法，反而效果比較好。——讓荷華覺得自己被依賴，被需要，讓她覺得自己也是很重要的，這就行了。

荷華把人送回房間裏，然後立刻開方子抓藥，讓人熬了送來，自己則留在屋裏，設法給扶蘇降溫。

幸虧只是低燒，問題應該不大，不過荷華還是擰了帕子給他搭着，多少能有點用處。

扶蘇一副病弱的樣子躺在床上，只是睜着一雙眼睛，靜靜的看着荷華為自己忙碌。

荷華被他看得不自在極了，加上這滿室的靜谧，更顯得尴尬而暧昧。荷華想了想，還是開了一個話題。說點兒什麽，總比這麽怪異的安靜着要好。

于是她說，“公子昨夜彈的琴，我聽到了。”

話才出口她就後悔了。怎麽就說起這個了？扶蘇就是因為這個才生病的，而且個中原因，別人不知道，他們二人心知肚明，這時候說起這個，怕是還不如繼續沉默。

果然扶蘇眼睛一亮，問道，“真的？你覺得如何。”

“彈得很好。”荷華硬着頭皮說，“不過我不大懂音樂，也聽不出什麽情緒什麽寄托的，就是覺得好聽。”

扶蘇微微的笑了笑，他現在臉色蒼白，整個人的氣息似乎都弱下去了不少，搭配着這麽一個淡淡的笑容，讓人情不自禁的就會被他牽動情緒。

他說，“無妨，你覺得好聽便是了。”

一句話将氣氛重新變回了暧昧凝滞。荷華有些不自在的道，“但以後可別這樣了，你之所以生病，還是因為昨夜受了風。雖然琴聲好聽，但也不如身體重要。”

“是。”扶蘇十分幹脆的應道。

這樣子倒像是自己在吩咐他一般，荷華不由生出幾分好笑的感覺。

她想了想，道，“我還從不知道，公子會彈琴呢。”說起來也是認識了好幾年了。但細細想想，她對扶蘇的了解少得可憐。

扶蘇立刻道，“你想知道什麽？只管問我便是，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今天的扶蘇似乎很會打蛇随棍上。意識到這一點，荷華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似乎不管自己說什麽話題，都能被扶蘇轉到這種意味含糊但暗示明顯的話上面，而且轉得自然無比。

“那我要好好想想。”荷華說，“不如公子先告訴我，你想建立一個怎樣的大秦？”

嗯，談談人生理想，是個好話題。

扶蘇聞言，雖然不明白荷華為何會在這個時候問起這種事情，也不免正色答道，“不求稱霸天下，但望百姓安居樂業，四海升平，國泰民安。”

頓了頓，他似乎也知道這種說法實在是太過籠統，又解釋道，“你之前給我看的書，對我說過的那些話，都使我十分感觸。別人往前走，都是摸着石頭過河，然而我何其有幸，能得你在我身邊，指點迷津，所以不必擔心走岔了道。只要不走錯路，就總能走出康莊大道來。荷華，你可願意留在我身邊，一直指點我，監督我？”

果然不管什麽話題，最後都能夠被他繞回這上面來嗎？公子你的技能點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不過，趁着這個機會，荷華覺得自己也應該表态了，所以笑着說，“好啊。”

反正扶蘇已經給她定位了，她就是肩負着監督他的責任，在他身邊看着他有沒有做錯事走錯路，給他提點意見。

她所能做的，也不外如是。

能說出這種話，至少扶蘇并非是心血來潮，是真正的想過，有關于他們兩個人的“以後”。

反而是扶蘇有點呆住。

他不過是順口又說了一遍。——示弱嘛，既然有了效果，當然要再接再厲。對扶蘇來說，做出這種事也是很難的，他可不打算經常如此。那自然要抓緊機會，改變荷華的想法。

只是他完全不曾料到，荷華居然會答應得這麽痛快。

好像自己精心準備的那些招數都還沒使出來，有一種蓄力之後一拳落空的感覺，渾身都不大對勁了。

他是覺得示弱對荷華會有用，但居然這麽有用？！

我們的太子殿下若有所思，然後似乎get到了某種了不得的新技能。如果效果真的這麽好的話，經常用一用似乎也不錯？

看到扶蘇百年難得一見迷糊呆愣的模樣，荷華不由心情大爽。早知道能夠看到這樣的效果，就早一點應下來好了。

但也許是答應得太過随意了，兩個人都生不出真實感。雖然不會覺得是在做夢，但是……好像跟之前也沒有什麽特別的變化？

好在扶蘇很快就回過神來，臉上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他握住荷華的手，輕聲道，“謝謝你，荷華。”

扶蘇果然深谙調控氣氛之道，就這麽一句話，一個深情款款的眼神，荷華的感覺立刻就不一樣了。之前的放松消失無蹤，在扶蘇面前，忽然生出幾分手足無措的緊張來。

她想了想，不知道該說什麽，索性就不說了。

屋裏一時安靜極了，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交相呼應，扶蘇握着荷華的手的力道越來越大，就在荷華以為他要說點兒什麽的時候，熬藥的婢女敲了門，送藥過來了。

荷華大大的松了一口氣，忙不疊的跑去端藥，從這種氣氛裏面脫離出來。

呼，她果然還是不适合談戀愛，總覺得各種不自在。

但是……心裏的歡喜，又是沒辦法騙人的。她很開心，真的很開心。

喂扶蘇喝了藥之後，荷華非常強硬的要求他躺在床上補眠，并且還給他加上了一床被子，讓他發汗。

扶蘇有些無奈。

他也是正常人，心愛的女子就在身邊，且就在剛才，已經無意之間應下了他的追求。如果不是因為他現在正在生病，氣氛非常不合适的話，扶蘇覺得自己說不定會做出點兒什麽出格的事情來。

但就算是現在不合适，也不代表他心裏就沒有一點想法了。

他已經夠燥熱了，結果荷華還要給他加上那麽厚的被子，簡直苦不堪言。

不過，看到荷華的臉色，他最終還是屈服了。

有時候，即便是苦，品起來也是甜的，讓人心甘情願。

這一覺睡到了下午。因為昨日下過雨，而且今天仍舊是陰沉沉的，說不準會不會繼續，所以荷華也沒有出門，留在屋裏整理東西。

扶蘇醒來之後，項羽得了消息，過來探視。

一進屋他就怔住。

也許是過來人的經驗，他一眼就看出了扶蘇跟荷華之間，跟之前不同了。

當然他也沒有多嘴去問，只是在離開的時候，對扶蘇道，“恭喜太子殿下。”

“同喜同喜。”扶蘇回道。

荷華有些莫名，“你們在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