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紅塵做伴

荷華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轉移到了項羽的臉上。

她最初見到項羽時，他是滿臉的絡腮胡子，除了那雙銳利的眼睛之外，其他地方全然看不出是個什麽長相。也幸而是身體修長，氣質彪悍，否則的話，荷華才不會高看他一眼呢。

昨日因着虞姬的傷勢，所以項羽也沒什麽心思收拾自己，今兒大約是虞姬醒來之後，心情暢快了，所以他總算是将那一部胡須刮去，露出了藏在下面的臉龐來。

劍眉星目，輪廓俨然，雖然面上帶着幾分風霜之色，但是更多的則是兇厲強悍之感。如果當初看到的是這樣的項羽，荷華未必有膽量上前問話。

見荷華的視線一直停在自己臉上，項羽回過神來，摸了摸臉，笑道，“許久不曾打理，此前多有失态，讓荷華姑娘見笑了。”

扶蘇聞言，亦順着荷華的視線看去，項羽的堅毅深刻的臉龐映入眼簾，他就忍不住微微蹙眉。

話說荷華對項羽的格外看重，原本就讓扶蘇心裏不怎麽高興。

只是一來項羽是帶着虞姬來的，而且荷華本人也很清楚這一點，必然不至于會對項羽生出什麽心思。

二來嘛，不是扶蘇自得，他生得可比項羽要出色太多了。

雖說這也不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情，但是如果能夠讓荷華更看重自己一些，那麽這張臉也算是沒有白長了。

抱着這種不可說的心思，扶蘇雖然對項羽還是有幾分芥蒂，但是他自忖胸懷寬廣，且如今正是用人之際，将項羽留下，的确是個很好的選擇，于是放下成見，與他相交。

雖然只有短短一日，但是扶蘇對項羽的确是刮目相看。他的确是配得上荷華曾經說出過的那些贊語。扶蘇當然不可能一直小心眼的記着這些事，在他心裏已經将項羽當成了一個值得結交之人。

誰知道項羽忽然刮了胡子，看起來俊朗非凡，而荷華又一直盯着他看，令得剛剛跟莫名其妙得到了荷華的承諾，反而心頭不明所以的扶蘇又不免泛起了幾分擔憂。

單論長相，他當然是不輸給項羽的。但他只能說是好看，五官太過精致，反而失了男子氣概。項羽卻是高大俊朗，從扶蘇的角度來說，當然是更欣賞這樣的長相。

他忍不住咳了一聲，将荷華的視線從項羽身上轉移到自己身上後，才總算是舒坦了，笑着道，“有勞項先生過來探望，不過我沒什麽大礙，稍事休息也就好了。”

項羽是個人精，雖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也聽出了扶蘇話中逐客的意思，遂笑道，“只是聽聞殿下身子不适，所以過來看看。既然無礙，那在下就先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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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離開之後，扶蘇才對荷華道，“項羽與虞姬是一雙十分恩愛，甚至為了她背井離鄉，到這北疆來吃苦。”

言下之意，這人已經有主了，你還是別瞎惦記了。

不是扶蘇不自信，只是荷華此前也說過，自己與項羽解釋她的“男神”，喜歡崇拜的對象。想來應是不分軒轾。

荷華來到大秦之後，先遇上的人是自己，所以此刻她在自己身邊。扶蘇很難想象，若是她第一個看到的人是項羽，結局又會如何。

所以雖然說項羽跟虞姬已經郎情妾意，理論上對他構不成威脅了，但他卻不可不防。

呃……如果荷華知道扶蘇的想法，估計也只能吐槽他實在是想太多。

她的男神沒有十個也有八個，要是個個都要喜歡，恐怕忙不過來了。她又不是見一個愛一個的随便性格，原本對扶蘇也沒有這種念頭的，只是相處之下，不知不覺被他吸引而已。

所以聽到扶蘇的話，她只是道，“我知道啊。公子你怎麽忽然說起這個？莫非……”是羨慕人家？

雖說扶蘇不像是為愛走天涯的性子，但是項羽其實也不像啊。這麽一對比，難免會讓扶蘇多出幾分感慨，也不奇怪。

扶蘇卻是以為自己的心事已經被荷華窺破，帶着幾分惱羞成怒道，“胡說什麽？我不過是想告訴你，日後對項先生不可太過熱情，免得他起疑。”

“知道了。”荷華笑着搖了搖頭，“公子就別操那麽多心了，還是再躺下休息一下吧，早點養好病。”

扶蘇皺眉，“方才出了一身的汗，身上難受的很，備水沐浴。”

“這可不行。”荷華立刻板起臉，“公子稍微忍耐，等好全了再說吧，免得再受寒，病上加病。外頭的雨雖然停了，可天一直陰沉沉的，又刮着大風，還是小心些吧。”

“那你讓人打水來，給我擦洗一下。”扶蘇退了一步。

荷華知道他一向愛潔，能夠退這一步，已是不易，只好答應了。只是把水打來了之後，她才傻眼了。

扶蘇現在是病人，總不好讓他自己擦洗。可是讓別人來伺候，別說扶蘇不願意，荷華自己也不怎麽高興。可是要她上……

這，咳咳，男女授受不親，不太合适啊！

扶蘇看出了她的心思，本想讓她出去自己動手，但是這個念頭在腦子裏轉了一圈，卻到底沒有說出來。

看荷華這般無措又故作淡定的模樣，倒也十分有趣。

荷華躊躇猶豫，最後還是決定自己上。不就是給扶蘇擦洗嘛，以前也不是沒有過，該看的她都看過了，咳咳……

才怪！以前是以前，那時候她跟扶蘇從身到心都是清白的，純白純白的，不管做什麽都不會想歪了，也從來沒有特別注意過這些。但是現在……當然她跟扶蘇還是很清白的，可是這心裏卻是怎麽想怎麽別扭啊！

但是，荷華又想，她總不可能一直這樣。既然決定要跟扶蘇在一起，就必須要習慣跟他親近，總不可能一直這麽別扭吧？

所以最後，她還是咬着牙決定自己上。

見狀，扶蘇微微挑眉，倒是為荷華的勇氣覺得驚訝。不過轉念再想，荷華所出的年代似乎風氣較為開放，她還有那麽多個喜歡崇拜的對象呢，做出這個選擇，也不奇怪。

如此想着，便也放平了心态，由着荷華伺候。

雖然做了不少心理準備，但給扶蘇脫衣裳的時候，荷華還是忍不住有些手抖。幸好因為天氣涼，擔心扶蘇着涼，所以還蓋了被子。饒是如此，她脫完衣裳之後，也是面紅耳赤，都不敢與扶蘇對視了。

接下來的擦洗更不必說。

明明隔着帕子，可荷華總覺得自己似乎非常清晰的感覺到了扶蘇身體的線條，偶爾有時力氣沒用對，手指也會直接從皮膚上擦過，指尖的涼意跟肌膚的溫熱相觸，總會讓荷華覺得心跳加速，臉上也越發火辣辣的。

她低着頭，盡管加快速度，但氣氛還是随着她的動作，越發的暧昧膠着，最後，在她擦到某個地方的時候，扶蘇身體一僵，忽然按住了她的手。

他的力氣很大，荷華掙紮了幾次，都未曾掙脫，倒是察覺到了自己所觸碰的地方正在發生的變化，吓得不敢再動。

“荷華……”扶蘇的嗓子有些沙啞，低沉的聲音滑入荷華的耳中，卻像是直抵心髒，讓她的心跟随着急速跳動。

扶蘇後悔了。

他不該為了貪看荷華的窘态故意讓她來伺候自己，心愛的女子素潔的小手在自己身上忙碌，雖然只是簡單的擦洗，卻弄得他心猿意馬，腦子裏一下子變成了漿糊。

現下倒好，火是勾起來了，可他怎能讓荷華知道自己心中的歹念，又怎麽可能在此情此景之下輕薄于她？

所以到最後，受苦的還是自己。

扶蘇深吸一口氣，慢慢松開了荷華的手，閉上眼睛道，“好了，就這樣吧。”

荷華當然明白方才是怎麽回事，所以聽到扶蘇的話，都不敢擡頭看他，立刻跳起來，端着水盆出門去了。

聽到關門聲，扶蘇才苦笑一聲，方才抓着荷華的手的那只手輕輕握了握，似乎還能感覺到細膩的觸感。

荷華回到自己的屋子裏，都還覺得心跳過快，她在床上坐下，想起方才的情形，又禁不住臉紅了。

系統在她腦海裏鄙視之，“你跑什麽啊？郎情妾意花前月下的，正好培養感情啊！”

“你懂什麽啊？”荷華反駁，“我當時要是不走，誰知道會發生什麽事啊。”

“能有什麽事？最多不就是那什麽什麽嘛！”系統傲嬌道，“我有什麽不懂的。哼，你一個來自現代的大姑娘，該不會也這麽保守吧？再說我看扶蘇很尊重你，也未必會做什麽。”

跟系統讨論這種問題，讓荷華覺得很囧。

但是不可否認，它的确是個不錯的交談對象。畢竟這種事涉隐秘之事，跟別人不好講，而系統沒有實體，就算有也是個可愛的團子精靈，荷華對着它的時候比較自在。而且跟它說的事，它也不可能告訴別人，最為可靠。

所以她想了想，還是道，“那怎麽相同？我現在是在古代，若是那樣的話，扶蘇難免覺得我不尊重。再說了……”

荷華忽然想起一件事，立刻坐直了身子，語氣嚴肅的問道，“系統，你在我身邊，是不是什麽事情你都能看到？！”

系統先是一愣，意識到荷華問的到底是什麽之後，不由哈哈大笑。

“哈哈哈，荷華你該不會是不好意思了吧？哎喲……哈哈哈哈哈……”

“閉嘴！”荷華惱羞成怒，“好好回答你的問題。”

“好吧，”系統連忙正色道，“我不會偷看你跟扶蘇ooxx的啦，你就放心吧。我可是有職業道德的系統！”

“你覺得我會信？”荷華翻了個白眼。

話說在今天之前，她居然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真是好險，只要一想到将來自己跟扶蘇親熱，系統都能夠在自己腦子裏看現場版，荷華就想殺人！

“呃……你千萬要理智啊！”系統感應到她的想法，連忙出聲，“其、其實這個是可以設置的啦！你只要在系統設置裏面選擇屏蔽就可以了。”

“居然有這種好東西，你為什麽不早說！”荷華怒。

系統委屈的畫圈圈，“這個屏蔽就等于是把我關小黑屋了啊。反正之前也沒有這個必要，我當然不會說啦。”

這次要不是說到這個問題，它也不會把這個功能說出來。

它畢竟是系統，最重要的還是主線任務。荷華身為綁定者，應該時時刻刻處在它的監視之下，這樣它才能夠及時的給與反饋，發布任務，幫助荷華完成任務等等。

要不然的話，它才不想時刻看着荷華呢！它又沒有偷窺別人*的癖好。

聽了系統的解釋，荷華的臉色稍霁，“好吧，以後有需要的時候再屏蔽掉你。”

她說着又忍不住覺得囧囧有神。

試想一下，當她發覺跟扶蘇之間的氣氛比較暧昧的時候，首先不是去感受這份暧昧，而是迅速的調出系統，選擇屏蔽……就像是她很期待發生什麽似的，荷華言不由衷的想道。

系統在她腦海裏無聲的翻了個白眼，算了，跟荷華理論這種事，對它可沒有任何好處，萬一到時候荷華惱羞成怒，徹底把自己給屏蔽了就糟糕了。

……

項羽回屋時，臉上都還帶着幾分喜色。

雖說他那張臉，不管是什麽表情都不甚顯眼，實在是讓人看不出來，平添幾分威嚴與深不可測。

不過虞姬身為他的枕邊人，自然與別個不同，能看出他的異狀，見他這個表情，不由吃驚道，“這是怎麽了？不是說殿下病了，你去瞧他麽？怎麽這樣高興？”

“殿下無事。荷華姑娘正在照看他。我是替殿下高興呢。”項羽道。

虞姬心下了然。

昨日項羽回來之後，就已同她說起過，這位太子殿下着實能幹，将來或可成為千古名君。有此儲君，國之大幸。所以他們就在此定居，不必往別處去了。

虞姬心裏知道項羽這是打算為太子效力，也不免高興。

畢竟項羽的脾氣她最清楚不過，不是能屈居人下的，如今能對太子殿下贊不絕口，可見難得。如此，他們有了安身之地，也不必繼續勞碌奔波。畢竟一路行來，都是項羽照顧他們二人，虞姬看在眼裏，自然十分心疼。

所以今日聽說扶蘇病了，她才讓項羽去看望。現下項羽這樣說，她便問道，“太子殿下與荷華姑娘……？”

項羽輕輕點頭，在床頭坐下，伸手将虞姬扶起來，讓她靠在自己胸前，笑着道，“太子殿下也算得償所願。”

虞姬驚訝道，“可我瞧着，荷華姑娘與太子殿下應是早有情意，怎麽……”

“不是人人都如咱們這般。”項羽握緊了虞姬的手，唇角咧開一個明顯的弧度，“咱們總算苦盡甘來了。”

“是啊。”虞姬輕輕笑了笑。

……

接下來的好幾天荷華都不敢去見扶蘇。好在借口也是現成的。——天氣總算是晴了，之前的藥還未做完，所以她每日早出晚歸，到縣衙那邊去領着人繼續制藥。

扶蘇躺了一天之後，燒就退了，第二日也如常處理政事。因第二批與項羽他們同路的移民終于姍姍來遲，所以他也開始忙碌起來。

這樣，兩人雖然住在一個院子裏，竟是好幾日都不能見上一面。

扶蘇知道荷華是故意在躲避自己，不過他一方面覺得要給荷華時間來适應，另一方面也是太過忙碌，騰不出時間來處理這件事，便也只能這般冷着。

不過，過猶不及的道理，扶蘇也很清楚。

于是這日他手中的事情終于處理得差不多，騰出空來之後，便決定親自去縣衙那邊接荷華回來。

——雖說行轅距離縣衙不過一條街的距離，走路幾分鐘的時間就能到了。

荷華這兩天加班加點，藥早就已經全部制成，并且送到軍營裏去了。但是因為不想留在行轅裏，所以她索性在縣衙門口擺了張桌子，臨時免費為百姓看診。

扶蘇到的時候，她面前還排着長隊。荷華面前坐着的是一個四五十歲的老人家，看上去十分幹瘦，她和顏悅色的向老人家解釋他的病情，又叮囑平日裏要如何保養，然後才開了方子，那位老人家雙手接過，便千恩萬謝的去了。

從始至終，荷華的态度都很溫和，忙碌了一天，也不曾流露出任何不耐的神色，臉上依舊帶着盈盈笑意。

說起來，這是扶蘇頭一回看荷華正經八百的做事。他也沒有想到，荷華也有這樣認真的時候。

他站在原地，沒有上前打擾。荷華工作了多久，他就站着看了多久。

等荷華送走了最後一個病人，收拾東西起身時，才看到了他。

她下意識的紅了臉，想要走避，但下一刻又意識到扶蘇是特意來等她的，便重新站住。正在猶豫間，扶蘇已經走過來了，接過她手中的醫藥箱，笑着道，“回去吧。”

荷華輕輕點頭，跟在扶蘇身後往前走。

夕陽西下，暮色四合，街道上幾乎沒有行人，周圍的民居屋頂上炊煙袅袅，正在準備晚餐。空氣裏洋溢着風的氣息，還有各種飯菜的香氣。

這是紅塵中最普通的一個傍晚。但荷華擡頭看着走在前面的扶蘇的背影，心中卻滿溢着溫暖。

她從來做不成神仙眷侶，所求的不過是紅塵中這麽一個與自己攜手并進的人。

荷華笑了笑，快走幾步，跟扶蘇并肩而行。

這段路很短，幾分鐘之後就走完了。但在荷華的心中，這條路也很長很長，她希望，永遠都不要有盡頭。

回到行轅，扶蘇把人送到她的屋子裏，然後才道，“我已經叫人準備晚膳了，你去熟悉一下，就過來用膳吧。”

晚膳準備得很豐盛，甚至還備了酒。

等荷華坐下之後，扶蘇親自為她倒酒布菜，然後笑着道，“難得今日有暇，不如荷華陪我喝兩杯？”

荷華看着扶蘇，他臉上含着春風般的笑意，顯然是心情極好。到了嘴邊的拒絕的話，不知怎麽就說不出來了。她猶豫着道，“喝多了傷身，适量飲一點就是了。”

扶蘇含笑道，“放心，我不會貪杯。只是夜裏風涼，喝兩杯之後更容易入睡。”

他似乎的确心情很好，所以一直在向荷華勸酒勸菜，反而是自己沒吃什麽。荷華見狀無法，也只得禮尚往來。

于是你給我夾一筷子菜，我給你添一杯酒，兩人就這麽你來我往，一頓飯竟也吃了小半個時辰。

屋裏的光線漸漸暗淡下來。

荷華知道自己該起身去點燈，然而身上懶懶的，因為飲了酒，又有一種暖洋洋的感覺，讓她懶怠動彈，索性就一直坐着。

扶蘇也沒有動。

直到屋裏暗得幾乎連人影都看不見了。荷華這才覺得自己有些頭暈，她連忙停了杯，輕聲道，“我去掌燈。”

說着便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扶蘇的動作卻比她快得多。荷華才站起來邁出一步，就被他抓住了手，用力一拉，整個人跌進了他的懷中。

他收緊手臂，将荷華困在懷中。

荷華吓了一跳，然後下意識的掙紮了起來。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總覺得身上沒什麽力氣，掙了幾次也沒能掙脫，反而讓扶蘇手臂收得越來越緊。

扶蘇抱着荷華，将下巴擱在她的肩上，兩人緊緊貼在一起。然後他喚了她的名字。

“荷華，”他的聲音低低的，但因為就響在耳邊極近的地方，所以異常清晰，仿佛能夠直抵心間，“你能留在我身邊，我很歡喜。”

他說的是“留在我身邊”，不是“跟我在一起”。她的猶豫顧慮，他全都知道。所以最後她的選擇，他亦感激。

荷華眨了眨眼，心頭驀然一軟，沒有再繼續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