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衛予是站在小區外頭等的人,路燈呈蛇行,兩杆纏繞向上,觸頂分列出兩瓣,有趣兼具設計感,灑下厚厚一層白光,亮如白晝。

如墨般深邃的夜色裏,也能一眼看清緩緩走來的人。

邱行之走的很慢,只穿着件白色毛衣,沒有罩外套,黑色休閑褲,最基礎簡潔的搭配,卻因為所穿之人英俊的面容和挺拔身材,顯出最佳效果,送上T臺就能走秀。

貨真價實的集團管理者,這個時刻,衛予卻覺得他像個模特。

五年多了,第一次站在如此光明正大的位置,堂而皇之的打量、審視這個男人。

邱行之的身邊從不缺少明裏暗裏的愛慕者,可因為邱行之的性格等原因,除了真正的朋友,他跟誰都做不到親近,淡淡的的客套,疏離的禮貌,挑不出錯兒——也就是不出錯的程度。

別人口中的邱行之和他接觸的,到底是不一樣的,為着那點不一樣,他欣喜不已。

這會,用普通朋友的目光平靜端詳,衛予竟然有種自己眼光确實很好的欣慰感。

不得不承認,他擁有足夠被人暗戀的資本。

飽了多年眼福,好歹不虧。

高大的身影被燈光拉長,覆上衛予的影子,輕輕融合。

他喊:“衛予。”

衛予在車頭上靠了好一會,腿有些發麻,扭動腳脖子緩解,邊看着他:“這麽晚打擾你,抱歉。”

邱行之先是怔了一秒,随後搖頭,有些慌亂:“沒有……你,怎麽不進去?”

別墅區物業管理嚴格,除非業主同意,訪客不得自行進入,邱行之早在衛予第一次來這裏時就告知物業安保,衛予的車子或者他這個人,來了直接放行,不需要通報。

“我給你送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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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予附身從副駕駛座提起一個紙盒子:“今天剛燒的,鹵味。”

家裏到門口的一路,心始終提在喉嚨口,邱行之忙伸手去接,輕輕松了口氣,“你告訴我,我自己去拿就可以了。”

味鹵開業以來,除去前幾天和秦融兄弟兩一起品嘗,邱行之還沒真正嘗過衛予的手藝。

他當然不缺那口吃的,更不缺買鹵味的錢,可衛予親手給的怎麽一樣呢?

衛予:“你帶西城的鹵味給我,這算回禮。”

來不及綻放的笑容瞬間凝固。

放回胸膛的心髒再次狂跳,有點混亂,蹦跶蹦跶着,攪的邱行之喉嚨發幹,還有點疼痛感。

衛予的話,為什麽透着一股劃清界限的狠毒?

還是他理解錯了?

衛予閉了閉眼,聲音低了些:“行之,以後別來找我了。”

提着紙盒,和衛予相向而站,他的眼內是衛予的模樣,耳畔是衛予剛才說的話。

可他動不了,他的大腦當了機,一直在反應、在思考,後知後覺的訴說着什麽,很輕很輕,可他聽不見。

生物上說,人的行為來自于大腦驅使,它接收外界信息,經過快速處理得出應對方案,指揮你揮唱歌你就唱歌,它指揮你跳舞你就跳舞,大腦負責下令,其他部位負責實施。

衛予的話傳入耳朵,可邱行之的大腦沒能接受到,好像生了鏽,鈍住了,只能遲緩的運轉,無法給予其他部位,給予它的主人一點反饋。

或者說,他拒絕去聽,拒絕去領會。

心髒比身體更快做出反應,一只大手般攥住他的心髒,使勁一擰。

疼痛和酸楚感糅雜成一股強烈的嗆意直沖喉嚨,終于沖破了僵硬和遲鈍,邱行之劇烈的咳嗽起來。

動作幅度很大的咳嗽,牽動四肢和身體,整個人微微顫抖着。

邱行之後退幾大步偏頭捂住嘴巴,高大的身軀在夜風中小幅度搖晃,一米八七的身高此刻竟顯得單薄。

他衣服穿得太少了。

衛予其實準備了許多話,來回應邱行之可能的疑惑。

比如,為什麽,比如,你怎麽了,比如,其他等等。

現在看來,什麽都是多餘的,都不必說出了。

這樣也好,給彼此留出最後一點體面好感,以後遇到還能打個招呼聊幾句,因為他不能确定邱行之問的太多,他會不會露馬腳。

他一點不想那樣。

曾經那樣喜歡,他都藏住了,重活一次,決心了斷,他沒理由讓自己、也讓邱行之兩難。

一樣東西抱懷裏太久,某天扔開,印子依然留下,淺淺的,是那樣東西曾經存在的痕跡,不是所有東西都能說扔就扔,能撇的一幹二淨。

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衛予笑着做自我介紹,那是開始。

自朋友始,就還是以朋友終。

邱行之的咳嗽漸止,衛予覺得差不多了:“你着涼了,快點回去吧。”

車門開到一半,被一股極大的力道抵住。

邱行之手腕一甩,“砰”的一聲,車門重重關上。

衛予偏過臉:“還有話說?”

邱行之上前一步,雙眼被睫毛陰影籠罩,辨不出情緒。

開口,聲音低沉的有些嘶啞:“什麽意思?衛予。”

到底還是問了,雖然并不在事先考慮的問題之內,可并不難答。

邱行之直勾勾的盯着他,直要從他眼內挖出答案,甚至想直窺內心。

“大概三個月之前,我遇到一件事。”衛予當然不會把重生這種事說出來,先前懷疑過邱行之是不是也跟他有相同遭遇,可後來試探了兩次,發現并不是,“讓我覺得,我不能和以前一樣。”

“你說過。”邱行之的聲音正常了一些,細聽,仍然有難掩的沙啞,黑發早被風吹的淩亂,他顧不上,任由發絲群魔亂舞,一如他此刻的內心。

衛予點頭:“你無法理解這件事對我的震撼和意義,我重新活了。行之,我們認識好幾年,其實,現在的這個我,才是原本的我,明白麽?”

那幾年,在邱行之面前的衛予,展現的是他最好、最出色的一面。

溫和、好說話,對他無微不至,他不讓哪怕半點可能影響他對自己觀感想法的行為露出。

并非做戲假裝,那只是在喜歡之人跟前,一種自然而然的半僞裝,摻雜着愛意、欣喜、憧憬和一點點不安,全是好的、快樂的。

邱行之眼睛迅速睜大,又更快的黯淡:“對你的意義?”

重要的事、重新活過來、真實的他……

他遇到了什麽事,還是——什麽人?

“是。”死而複生,還有什麽比這個更具備重要意義的,“祝你事業順利,還有阿姨,希望你們都好,以後遇到,還是朋友吧?”

邱行之逆光而站,模糊不清的盯着他看,衛予的臉在路燈下越顯清隽,眼神平靜,一絲波瀾都找不出。

和以往……不一樣了。

衛予提起的事,他一直都點頭,只說“好”。

他說什麽自己都是贊同的。

這次……也會。

邱行之後退一步,偏開頭,終于不再看他:“不是。”

“……”

衛予說不上話,行吧,不是就不是,他以為邱行之會肯定的說“是”,畢竟那些年也是把他當朋友。

一下就斷了。

某些情緒悄無聲息爬上衛予的心口,他不想再待下去,打開車門,關車窗前對邱行之揮手:“我走了,再見。”

邱行之沒看他,連目送都沒有。

車子緩緩行駛出別墅區,邱行之站在路燈下。

影子只剩一個,孤零零的貼着地面。

他想當成什麽事都沒發生,衛予還是那個衛予,只說因為真的很忙,和其他人、其他事都毫無關系。

自我安慰、欺騙的兩個多月裏,無數次泛起的不安感,終于在這一天徹底瓦解。

沒有不安的必要了。

奇怪的是,邱行之原以為自己會難過,很難過,可站在冷風裏,他竟然沒什麽實感,薄毛衣起不了太多保暖作用,冷風争先恐後鑽進洞眼,淩|虐他的皮膚。

邱行之卻渾然未覺,像失去某些神經感應一般。

只有心口鈍鈍的隐痛,一下一下敲打着他的意識。

只是有些恍惚而已。

接到秦融電話的時候,風正起勁的刮着,木然劃開接聽鍵:“喂。”

秦融到嘴邊罵人的話吞了回去,奇怪道:“你聲音不太對,生病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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