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暗殺
江臨淵把剩下的桃子甩給夏和瑜後又在夏和瑜的衣服上蹭了蹭手,走到屋門處,潇潇灑灑地坐了下來。
小狼本在院子裏兀自溜達着,嘴裏嚼着一支不知從哪兒折來的野花,見江臨淵在屋門口坐了下來,便一路小跑着過來,貼着江臨淵坐了。
這狼已然長成了,它坐下時已經和江臨淵差不多高,身上灰白相摻的絨毛乍開着,很是威風。江臨淵擡手輕捏了一下小狼軟軟絨絨的耳朵。院裏卷起一陣微風,帶起幾分清涼,小狼眯着眼睛,吐着仍沾了一片花瓣的舌頭。
夏和瑜又擺弄了一會兒手裏的信件,啃完了那半個桃子後,提過桌上的白瓷茶壺。茶壺裏裝的不是茶,而是剛熬好不久的梅子湯,夏和瑜倒了一碗端在手裏,走到了江臨淵的身邊,也抖了袍子坐下,将碗遞給了江臨淵。
白瓷碗盛着梅紅色的湯汁,一股梅子的酸香氣緩緩升起,聞得人口中生津。只不過江臨淵因為今日吃得太多所以無福消受,只喝了兩口肚子裏就裝不下了。
夏和瑜見狀本想要接過來自己喝,哪成想江臨淵想也不想轉手就将那白瓷碗遞到了小狼面前,小狼也是渴了的,伸着舌頭舔得那叫一個歡,灰白色的胡須上還挂着兩滴晶瑩的梅湯,獨留夏和瑜在一旁頗為尴尬地半伸着手。夏和瑜苦笑着搖搖頭,将這只手伸到了江臨淵圓鼓鼓的肚子上。
“半只燒鵝、一碗甜羹、一盤雲片糕、三大塊兒核桃酥再加半個桃子,你上輩子該不會是餓死的吧。”夏和瑜在江臨淵的肚子上揉了一下打趣兒道。
江臨淵抓起夏和瑜的手扔到一旁,将空碗扔到了他的懷裏道:“怎的,你還養不起了?”
“喲,主子,我哪兒敢啊,您就是要吃龍肉鳳肉我不是也得給您讨去嘛。”夏和瑜學着說書人的戲腔說道。
江臨淵樂了,道:“成了,這才是你應有的态度。”
夏和瑜皺了一下鼻子,伸手挎住江臨淵的脖子,向自己的身前勾了勾,也不管小狼在撕扯着他的袖子,笑說道:“我在夏府就說過,就憑你這小飯量,我還是養得起的。”
話音一落,兩人卻皆陷入了沉默,“夏府”兩個字恍如隔世,是當年的京城和當年的王朝。沉默過後,夏和瑜側頭吻了一下江臨淵的鬓角,接着道:“等回了京城,我帶你吃遍京城最有名的幾個酒館,嘗遍京城最有名的地頭小吃,如何?”
江臨淵未答,只是淺笑着靠在夏和瑜的身上,他可以從背後感受到夏和瑜的心跳,伴着時不時掠過的微風,平靜而安然,夏末的時節,連蟬鳴都沒有了,天氣将在這最後一番寂靜中入秋,随後入冬,之後又是百花盛開的另一個年歲,周而複始,歲歲年年。
石金羽聽聞江臨淵和他的那個仆人從密道逃出皇宮後,沒有發怒也沒有責罰誰,而是默默地将自己手裏的青瓷茶盞捏碎了,一片一片地扔在桌案上。
當天,石金羽就叫來了兩個人,這兩個人一個剛剛十五六歲的模樣,長得瘦瘦小小如同猴子一般,另一個則是已到中年,人高馬大一身的肌肉,但卻有一雙很小的腳,竟和女人纏足後的樣子差不多。
這兩個人是石金羽前段日子從京中募來的,本想着用來對付齊星哲,但如今他卻改變了主意,先将兩人派去了豐城,意欲除掉夏和瑜,再将江臨淵活着帶回來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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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領了命,日夜兼程地趕往了豐城,沒費太多的力氣便混入了因為整日平靜,所以守衛并不森嚴的豐城,幾經打聽和探查,兩人總算是分清了哪個是夏和瑜哪個是江臨淵。
夏和瑜也是獨行慣了的,平日裏身邊除了江臨淵以外就很少有什麽侍衛跟着了,如此也就給了兩個殺手可乘之機。
那日天空有些陰,天上的雖白卻是一層疊着一層,難分你我,從頭頂漫至天邊。
傍晚時分,街上也沒有什麽行人,夏和瑜和江臨淵從軍營回來,并排走在回屋子的路上,兩人雖一路無話,神情倒是愉快的,江臨淵低着頭,習慣性地數着地上的石縫,卻忽然覺得身邊的夏和瑜停了下來,一擡頭,就看見兩人的面前立了一個背着手的少年,少年笑着,帶着一絲孩子的純真。
夏和瑜沖着這個少年眨了眨眼,又向四周環視了一下,發現這少年看着的确實是他們兩個,便向他問道:“怎麽?你找我們?”
少年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問道:“你可是夏和瑜夏大将軍?”
“我是。”夏和瑜點頭道,回答得理所應當。
“那我要找的就只有你。”少年道,眼神多了一絲狠辣,嘴角的笑多了一絲邪魅。
這一細微的變化沒能逃過江臨淵的眼睛,江臨淵立刻心道不好,拽了一下夏和瑜,卻還是慢了一步,因為那少年笑着從背後掏出了一根細細的管子,用力一吹,就見一個褐色的東西飛出,紮在了夏和瑜的左肩上,那少年則在得手後立刻轉身飛也似地逃了。
夏和瑜一時沒反應過來,只是覺得肩上似是被蟲子蟄了一下,下意識地去摸,卻是摸下來了一根竹刺,竹刺的尖端沾着血液,那血卻是深紅發黑的顏色,原是刺上有毒。
夏和瑜定了定神,晃覺眼前的事物漸次模糊,像是覆了一層沙似的,身上緩緩脫力,竹刺由手上落地,身邊有些吵雜的聲音卻聽不清是什麽,僅僅憑着殘存的印象握住了身邊人的一只手後便沒了意識。
江臨淵扶着夏和瑜向後倒去的身子,将他平放在地上,狠狠咬了嘴唇讓自己冷靜下來,在街上随便抓了一個人塞了些銀兩便讓他去軍營中找張翎了,自己這在這兒扒開了夏和瑜左肩上的衣物。
夏和瑜的左肩有一個小小的血孔,血孔的周圍已經發紫,而且有向周身蔓延的趨勢。江臨淵一見,就知這毒的毒性不小,伸手摸過夏和瑜身上的一把随身攜帶的匕首,将血孔劃開,又将周圍已經發紫的皮肉割下,放出裏面的毒血。
紫黑色的毒血自夏和瑜的肩頭向下淌,江臨淵用力擠壓着傷口,狠咬着自己的兩腮,他此生從未這樣慌亂過,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仿佛在一瞬間把人從天上打入地牢。一股血腥氣在江臨淵的喉中蔓延,快要将他吞噬。
幸而張翎及時趕來,着了幾個人去抓那個少年,又差人尋了城內的名醫,可幾個城內的名醫看過後,卻都是搖頭,說此毒來勢洶洶,雖放了血卻并沒除盡,毒已蔓延至肺腑,囑咐江臨淵盡早準備後事,這人怕是撐不過今晚了。
江臨淵聽了幾個醫倌說着相同的話也便不耐煩了,揮了揮手全部打發掉了。
“江公子,若不然咱們再請一些城外的名醫進來,總能找到一個有辦法的。”張翎紅着眼向江臨淵說道,他本來是想将那幾個無用的醫倌暴打一頓的,但見江臨淵都沒說什麽,也就忍了下去。
“來不及了。”江臨淵道,一手摸着夏和瑜灼熱的額頭,“等他們趕過來,夏和瑜怕是已經不成了。”
“那......那怎麽辦?夏将軍不能死啊。”張翎哭腔道。
江臨淵咽下喉中一直上湧的腥甜,他定是世上最不舍得夏和瑜死去的人,但現在也只能強忍着鎮定,想了想後,回問道:“那個施毒的小東西,捉到了嗎?”
“捉到了,他沒跑多遠,只是,只是他被我們捉到後就咬了後牙,服毒自盡了。”張翎道。
江臨淵的手指顫了顫,一股絕望之感從心內升起,這世上最有可能救夏和瑜的人已經死了。
“把他的首級砍下來,懸在豐城的城門口。”江臨淵咬着牙說道,“屍體不用埋了,剁碎了喂給城裏的野狗。”
“江公子......”
“行了,你先去吧,我再想想辦法。”江臨淵道,語氣軟而無力,宛若一碰就斷的蛛絲。
張翎雖不情願,仍是點點頭,回望一眼榻上的夏和瑜,拖沓着步子走了。
屋內瞬間靜了,江臨淵在這番寂靜中沒有勇氣回頭去看榻上躺着的人,只是立在那裏聽着屋子裏淩亂的呼吸聲,良久才決定轉過身去。
夏和瑜面色蒼白若紙,嘴唇打着顫,緊閉着雙眼,仰卧在榻上宛如中了邪一般。江臨淵倒了一碗水過去,扶起夏和瑜的頭,想要讓他喝下一些,可無論江臨淵怎麽折騰,一碗水灑了多半卻愣是連一滴都沒有灌進去。
江臨淵一氣之下摔了碗,碗落在地上卻沒有碎,而是繞着他的腳邊骨碌,碗裏剩下的水灑了他一鞋,又在他的腳邊兒畫了半個圓圈。江臨淵又擡腳一踢,這碗滾出去老遠,碰到屋子另一端的牆壁才停了下來。
江臨淵看着這個停下來的碗,忽然間失去了力氣,靠着床榻坐在地上,滿眼驚懼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夏和瑜,學着夏和瑜胸膛的起伏,調整着他的呼吸。只是夏和瑜的呼吸越來越弱,游絲一般,向天邊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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