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狼魂

江臨淵學着夏和瑜的呼吸頻率,直到自己快喘不過氣來的時候才猛然驚醒,惶惶亂亂地從地上起身,伸手摸上夏和瑜的脖子,只覺脖子上的脈動已弱,若非仔細去感受,怕是已經摸不到了。

江臨淵一下子連呼吸都忘了,哽咽着的嗓子發不出一點兒聲音,看着夏和瑜肩上的傷口,卻忽然間着了魔一般推門而去,再回來時,手裏多了一支樹枝。

毒入血中,若是想要去毒,一個有些殘忍的方法就是換血,可是人若失了太多血,就算毒素不發也會死去。據說西域巫醫有一秘術解救中毒之人,那就是以一人的新血換去一人的舊血。

江臨淵只是偶然間聽過這樣一個方法,當時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可如今他只能賭上這樣一把,他不知道具體的方法,更不知道兩人的血是否能相融,他只知道自己不想讓夏和瑜死去,無論冒上多大的風險,他都想要試一試。

這根樹枝很直也很細,江臨淵褪下樹枝的中心,留下中空的樹皮,削尖兩端後用屋裏的酒洗了,又在夏和瑜靠近傷口的那個手臂上劃開了一個口子,讓血水流下。

江臨淵挎上榻,縮在榻的一角,一邊看着血水一滴一滴順着夏和瑜的手臂滑下,滴在地上,一邊挽起自己的袖子,找準位置紮了樹皮進去,待自己的血液可以順着樹皮管子流下,才将另一端沒入了夏和瑜的手臂中。

手臂上一抽一抽的痛感讓江臨淵至少知道,自己的血在向夏和瑜的體內流着,也不知過了多久,江臨淵對這痛感已經毫無知覺了,臂上涼涼的泛着微微的麻感。

江臨淵咬牙移了移身子,把還尚可聽話的手臂再次伸到夏和瑜的脖頸處,覺得那處仍有脈搏的躍動感,江臨淵忽然覺得值得了,至少自己算是換了夏和瑜再陪他一個晚上,哪怕他注定要走。

燭火黯然地搖着,一室的血腥氣和酒氣,江臨淵擠着慘白的胳膊,想再弄些血出來,卻是覺得眼前一陣黑一陣白,再沒了力氣,頭一歪,倒在夏和瑜的身上。

直到第二日大早,張翎來看時,才發現昏死在榻上的江臨淵,好在那樹皮管子在江臨淵倒下的那一刻脫落了去,不然江臨淵怕是要将全身的血一滴不落地換給夏和瑜。

江臨淵醒時,有那麽一陣功夫什麽都看不見,只聽得小沙在自己耳邊喚着,江臨淵沒有力氣說話,只是輕輕地點了點腦袋,過了良久才覺眼前的事物漸漸清晰起來,周身回複着氣力,卻是眼神空洞,連眼珠都沒有轉一下。

說來也是萬幸,江臨淵給夏和瑜換血後,夏和瑜熬過了那晚,第二日便恢複了呼吸,也不發燒了,可幾日過去了,卻是遲遲醒不來。

這幾日來,江臨淵倒是已經恢複,卻很少去看夏和瑜,只是每日傍晚時分去給他喂些水,其他時候,都是一些親衛在照管,江臨淵晚上也不宿在屋內,只是蜷在門外的石階上,靠着柱子而眠,因為江臨淵不忍多看也不願多看。

這日陽光很好,天氣已經快要入秋了,所以風有些大,江臨淵就坐在軍營的高臺上看着張翎練兵,而他的旁邊就是那面夏字大旗,旗子在空中迎風飄着,獵獵作響。

幾日來練兵并未停過,只是張翎的心裏有些沒底,今日見江臨淵在高臺上吹着風,便在練兵後爬上高臺去尋了他。

“江公子。”張翎在江臨淵的身邊坐下,試探性地喚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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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臨淵轉過頭,很勉強地笑了笑,道:“想問什麽便直接問。”

張翎低頭嘆了一口氣,道:“江公子,咱們應該怎麽辦?”

江臨淵默了片刻,伸手指了指頭上的夏字大旗,說道:“該怎麽辦就怎麽辦,你們那夏将軍不是還沒死透嗎,他若沒死夏家軍隊就不倒。”

“可是......”張翎道,他要說的話或許對江臨淵來講有些殘忍,但江臨淵卻接過話頭道:“他若是死了,這面旗還在,你我還在。”

這句話說的張翎鼻頭酸了酸,拼命地點頭。

“對了,關于下毒一事,調查得可有什麽結果?”江臨淵繼續道,夏和瑜出事的第二天後,江臨淵就叫張翎派人去查那個少年的來歷,想要揪出幕後的真兇,可張翎卻搖搖頭,這少年在這兒無親無故,調查起來着實困難。

“繼續查着。”江臨淵說着起身,天色也不早了,他想回去看看夏和瑜。

張翎目送着江臨淵走下高臺,望着那個形單影只的背影想吼上幾句安慰的話,卻覺得說什麽都是多餘的。

夏和瑜略微昏暗的屋內沒人,只有小狼趴卧在他的榻旁,這小狼往日對夏和瑜呲牙露齒,但自夏和瑜昏睡不醒以來,卻總是在他的榻旁安靜地卧着。

小狼見江臨淵進來了,便擡起了腦袋,耳朵輕輕地抖了抖,江臨淵走過去,也在夏和瑜的榻邊坐了,伸手摸了摸這狼的頭。

小狼從喉嚨中發出了一聲嗚咽,輕将下颌放在了江臨淵的腿上。江臨淵向前傾着身子,擡手覆上夏和瑜的額頭,試探他是否發熱。夏和瑜的額頭有些冰涼,因為身上裹着被子,所以額上有些細細的汗水。

江臨淵一直都不甘心,不知為何夏和瑜明明體征如常,卻遲遲醒不過來,他甚至一直都覺得夏和瑜在戲弄他,所以在試探了夏和瑜的額頭後,江臨淵開始掐夏和瑜的臉,左臉掐一下,右臉掐一下,又翻開夏和瑜的眼皮,向裏面吹氣,可折騰來折騰去,夏和瑜卻連呼吸都沒亂一下。

江臨淵鼓搗了半晌後洩了氣,将腦袋枕在榻沿兒上,恹恹地說道:“有本事你就一直別醒過來,一直睡着。等那天我看你看得煩了,就一被子悶死你,然後就按照約定把你忘了。”說罷賭氣一般,把腦袋轉向了另一側。

可江臨淵此番賭氣,沒有人會來回應他,除了懷裏的小狼偶爾向他拱一拱以外,屋子裏就靜得像一汪死水一般。

江臨淵回頭,卻見夏和瑜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波動,依舊是死氣沉沉的。江臨淵平生第一次覺得委屈,委屈得他想要把夏和瑜拎起來,朝着他那張該死的臉踩上兩腳。

可江臨淵終是舍不得那麽做,輕輕地将小狼的腦袋挪了,起身在夏和瑜的嘴唇上吻了一下,這是一個有些冰涼的,無法得到回應的吻,但江臨淵仍倍感珍惜,在他的內心裏,是生怕有一天,連這冰涼的吻都沒有了,只剩了一抔黃土。

輕淺吻過後,江臨淵就轉身出了屋子,坐在平日裏慣坐的那節石階上,靠着朱紅色的柱子,仰頭看着天上的星星。這夜無月,所以星星格外的多,在漆黑一片的夜裏,是最燦爛的希望。

小狼見江臨淵又出去了,起身叼過椅子上的一件輕袍,走到屋外,吐到江臨淵的懷裏。江臨淵接過袍子披在身上,朝小狼笑了笑。這小狼在夏和瑜出事後,就顯得格外懂事、極通人性,讓江臨淵很是欣慰。江臨淵每天不常來看夏和瑜也是因為信任這小狼的緣故。

小狼見江臨淵接了袍子披好,在江臨淵的手上舔了一口,便轉回屋子,又趴在了夏和瑜的榻前,迷迷蒙蒙地睡了。江臨淵也在想了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後,靠着柱子入睡了。

可是今夜,注定不會是一個平靜的夜晚,因為石金羽派來的另外一個殺手,已經悄悄地行動了。

自從那少年的頭顱被挂在了豐城城門口處後,那另一個殺手就知道這少年得逞了,可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夏和瑜竟然仍殘存着一口氣沒有死絕。

那殺手因為長着一雙小腳,所以走起路來飛快而且一點兒聲音沒有,兩人本是商量好的,由那少年用毒殺死夏和瑜,再由他擄了江臨淵向京城去,結果計劃到此有變,那殺手在躊躇了幾日後,決定在這晚間,先結果了昏死在榻上的夏和瑜再擄走江臨淵。

殺手因為早已知道這裏守衛并不森嚴,而且觀察到一連幾日,江臨淵都是在門外睡的,所以便輕而易舉地提了一把鋒利的匕首由房間的後窗潛了進來,只是腳尖兒剛剛沾到地上,他就看見漆黑一片的房屋內,有兩個幽綠色的小光點兒,緊接着就是一聲聲低沉的獸吼,就像是兩塊兒生鏽了的鐵片摩擦起來的聲音。

那殺手心下一緊,他沒想到夏和瑜的屋子裏還會藏着這樣一個東西,但作為一個殺手,太多生死一線的經歷促使他冷靜了下來,他知道這些猛獸都是怕火的,心下一橫,便擦着了一根火折子。

可是他若遇到了普通的狼,這一方法怕是真的奏效,可是他今兒遇到的這只,雖然在平時也是怕火的,可是它今日要保護的是夏和瑜,是表面上嘴硬卻在平日裏沒少寵它的那個人。

這一狼一人都是同樣的性子,嘴上硬得和石頭一樣,心裏藏着的卻是熾熱,所以小狼沒有後退半步,而是縱身一躍,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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