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落枕
當天晚上,張翎是被小沙拖着回去的。小沙兩手抻着張翎的後領用力拽,張翎則懶懶地仰在路上任他拽,懷裏還摟着一個酒壺,說什麽也不松開,嘴裏爹啊娘啊星啊月啊的,不知道在念叨着什麽。
夜半三更,街上別說人了,連個鬼都沒有,小沙就這樣帶着一副天地可鑒的苦大仇深的表情将張翎拖回了他的住處,初秋的夜都能累得他汗水順着下颌往下淌。
張翎被小沙扔在榻上,外衣也沒脫,鞋子也沒去,翻了個身子就睡過去了。小沙揉了揉自己的眉頭,拎過榻上的薄被,抖落開,把張翎的身子連帶着頭都蒙進了被子裏,轉身便要走,卻在邁步的那一瞬間轉了眼珠想到:這若是把張翎悶出個好歹的,那不就虧大了嗎?自己的酒錢還沒要回來呢。
這麽想着便縮回了步子,轉身把扯了扯張翎身上的被子,将他的頭露了出來。可小沙越看這張臉越生氣,索性一把将他的枕頭撤了,壓在他的胸口上,再向張翎的肚子上搗了一拳,這才轉身氣呼呼地走了。
後來張翎在這天晚上夢見有頭熊坐在自己的胸口上,呆呆地看着他,動也不動,把他壓得酸水都要吐出來了。
而和兩人這吵吵鬧鬧的夜晚不同的是,夏和瑜兩人今兒晚上安靜得很。
江臨淵今兒伏在書案上寫了一天的信,夏和瑜鼓搗着筆架,問他在寫什麽,江臨淵說道:“你不是決定要去京城了麽,是時候給你造一些謠言了。”
“謠言?什麽謠言?”夏和瑜拎了一支毛筆出來,一邊戳着硯臺一邊問。
江臨淵挑了一下眉,道:“就說你是真龍天子,降生的時候祥雲環繞之類的,具體的事情就交給那些前朝的文官去做好了,總之,說得越玄乎越好。”
夏和瑜手上動作頓了一下,道:“這真是荒唐,哪裏來的祥雲?烏雲還差不多。”
江臨淵搖了搖頭,擱了筆甩着有些發酸的手,道:“适當地騙騙人也無可厚非,荒野百姓畢竟愚昧,這樣的謠言有助你得人心,別人若不敬你重你,你哪裏還有威嚴可言?”
夏和瑜想想倒也是,便由着江臨淵寫了。江臨淵從中午一直寫到傍晚,這才将這一堆信件寫完,用信封封好,囑咐人快馬加鞭地送到各地去了。
等到這些事都做完了,江臨淵便長長出了一口氣,攤在了書案上,手上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腰上還生疼生疼的,嘴裏喃喃地道:“夏和瑜!給主子弄點飯菜去,要肉,多點兒肉。”
夏和瑜被他逗笑了,倒了一杯茶給他遞了過去。但是江臨淵根本就不想伸出手去接,只是像一條快要幹死的魚一般張了張嘴,無力地吸了兩口空氣。夏和瑜無奈,用手輕捏着江臨淵的下巴,将他的頭擡起,把一盞茶緩緩地灌了進去,之後吩咐了廚下做些東西來吃。
這日晚間,燭火昏黃,江臨淵因為腰疼所以一直是趴在榻上的,夏和瑜一手支着腦袋側卧在一旁另一只手給他錘着腰,一邊錘一邊唠叨一些有的沒的,漸漸地連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江臨淵就給了他一只耳朵,随心所欲地聽着,偶爾搭上一兩句話,兩人不多時就都呵欠連天了,迷迷蒙蒙地睡了。
在快要天亮的時候,夏和瑜醒了一次,輕輕翻了個身見桌上的燭火還沒有熄,就揉着眼睛翻身下了榻,也沒穿鞋子,光着腳踩在有些發涼的地上,走到桌前吹熄了燭火,又拖着步子鑽回了榻上帶着暖暖溫度的被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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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的陽光融合着将落的月光,從窗外泛進來些許淡藍色又泛着銀華的光輝,在夏和瑜側卧下的那一瞬,朦胧的眼中正好映着江臨淵的側臉,映着淡色的月光和日光,夏和瑜心生喜歡,鑽進被子裏後拱了拱身子,又把嘴湊上去,向他的臉上輕輕咬了一口,這臉不軟不硬,好有嚼頭。
江臨淵被夏和瑜咬得迷糊了一下,半夢半醒間哼哼了兩聲轉過頭去了,只留給夏和瑜一個黑漆漆的後腦勺,和睡得有些淩亂了的頭發。
夏和瑜擡手輕戳了戳這個黑漆漆的東西,又向前拱了拱,伸手把江臨淵摟在了懷裏,微支起腦袋,在江臨淵的脖子上又咬了一口,覺得沒有臉上有口感,就索性用手肘支了身子,攀過江臨淵的背,在另一側尋了江臨淵的臉,咬一口。
江臨淵被這麽一壓一啃,睡得再沉也醒了,半睜着眼睛,含糊不清地問道:“你作甚?”
夏和瑜一半身子趴在江臨淵的背上,笑問道:“腰還疼不疼?”
江臨淵把臉在枕頭上蹭了蹭,道:“你要是不壓着我便還好,你現在壓得我那腰快要斷了。”
夏和瑜聽了這話才把身子從江臨淵的背上移開,兩手箍着江臨淵的肩,道:“你換個姿勢睡吧,再這麽趴下去,你明兒早上就該長在榻上了,你過來我摟着你睡,。”
江臨淵眨了眨依舊朦胧的眼,見窗外已經有些亮天了,就問道:“什麽時辰了?”
“早着呢,你且睡着吧。”夏和瑜道。
江臨淵“嗯”了一聲,裏衣磨着被子窸窸窣窣地翻了個身,上身一彎,靠在了夏和瑜的身上,閉着眼睛又睡了。
夏和瑜一手從江臨淵的腰下穿過,替他輕輕地揉着,早就沒有了困意,睜着眼睛等着天亮。
江臨淵再次醒來的時候,陽光轟轟烈烈地從窗口灑了進來,門外偶爾響起兩聲吆喝,聽那聲音像是張翎的,應該是在籌備出發的事宜。
“你可算是醒了。”夏和瑜道,“我以為你睡死過去了,都快正午了也每個動靜。”
江臨淵揉了揉眼睛,“你怎麽不叫醒我。”
夏和瑜微笑着收了收攬着江臨淵的胳膊,道:“看你睡得太香,沒忍心。”
江臨淵撇撇嘴,卻難以掩下眼中的笑意,伸展了一下胳膊道:“快起來把夏大将軍,你總不能叫張副将一個人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了吧。”
“嗯”夏和瑜拖着長音應了一聲,披衣起身,打開了屋門。這天的陽光很足,在開門的那一剎那沖進房間,以至于夏和瑜下意識地用手擋了一下,眯了一會兒眼睛才适應,系好衣物跨出了屋門。
夏和瑜覺得,今天張翎有些奇奇怪怪的,可他還說不出到底哪裏不對勁兒,就一直盯着張翎看,直到自己的脖子有些酸痛了,才發覺張翎今天的脖子一直是歪着的。
“我說張翎,你那脖子今兒是怎麽了?”夏和瑜揉着自己的脖子問道。
張翎捂嘴咳了一聲,又撓撓頭說道:“落……落枕了。”
“活該。”夏和瑜還沒來得及嘲笑張翎呢,小沙先從張翎的身後罵了一句。
張翎轉過頭,皺着鼻子對小沙道:“你好意思說?還不是因為你抽走了我的枕頭。去去去,有你什麽事兒。”
“怎麽就沒我事兒了。”小沙揚着下巴道,“我是來跟夏将軍說話的,順帶着理你一下,你可別蹬鼻子上臉,再說了,你可還牽着我酒錢呢。”
“我欠你什麽酒錢了,我是有多閑才會跟你出去喝酒啊。”張翎抱着胳膊,擺出一副狂傲的表情說道。
“我就不應該信你,你這個大騙子。”小沙咬牙道。
“行了行了行了。”夏和瑜忙站在兩人的中間防止兩人再吵下去,兩人的對話聽得他雲裏霧裏的,也不知道昨兒晚上兩人這是幹什麽去了,他也懶得管這些,向小沙道:“找我什麽事。”
“噢。”小沙這才想起了正事,清了清嗓子道:“夏将軍,糧草已經點數完畢了,随時可以出發。”
夏和瑜點了點頭,轉身向張翎問道:“你呢,有沒有什麽要對我說的”
張翎歪着正不過來的脖子道:“軍隊人數也已經點數完畢了,也是随時可以出發。”
“嗯,這還差不多。”夏和瑜道,“另外,你欠人家的錢抓緊還。”夏和瑜說完就回了帳裏看地圖去了。
“不是……将軍,我沒有。”張翎沖着夏和瑜的背影喊道,不過夏和瑜壓根兒不搭理他。
張翎便轉了頭,幽怨地看着一旁幸災樂禍的小沙。
“你別這麽看着我。”小沙道,“我承認你落枕是我的責任行不行?給你道歉好不好?”
張翎白了他一眼,揉了揉脖子道:“昨天的酒錢是多少。”
“呵,你還當真了?”小沙笑道,向張翎走過去,“我那不是逗你的嗎。你脖子還疼不疼?要不你坐臺階上我幫你揉揉。”
張翎眯了眯眼睛,“你有那麽好心?”
小沙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不用算了,再見。”
“诶別別別,不用白不用。”張翎見小沙要走,立刻把他拉住,跳到臺階上坐下,把脖子路給小沙。
小沙在張翎的身後歪着嘴邪邪地笑了笑,将右手順着張翎的下巴勾上,左手抓着張翎的腦殼,用力一掰。張翎清楚地聽到了自己骨骼錯位的聲音,凄慘地叫了出來,他覺得若不是他命大,現在應該已經命歸黃泉了。
不過在這之後張翎的落枕還真的好了,弄得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是把小沙揍一頓還是該好好謝謝他,小沙也很疑惑,自己怎麽就給張翎掰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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