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惡語不絕

又一日,秋意已濃,涼風裹挾着撲簌簌落下的葉子掃過庭院,屋子裏一片寂靜,只是偶爾有夏和瑜翻閱奏折的嘩啦聲。

老話說着春困秋乏,這四個字兒擱在江臨淵的身上真是一點兒都沒錯,夏和瑜真是不知道江臨淵一天要睡多少,因為他一擡頭就見剛剛還跟他說話的江臨淵裹着袍子,腦袋擱到案上睡過去了。

夏和瑜無奈地笑笑,抓過椅背上的一件外袍,嘴裏叼着朱筆,将那件外袍疊得四四方方地墊在了江臨淵的腦袋底下。江臨淵朦胧中在外跑上蹭了蹭,半張着嘴又沒聲了。

夏和瑜皺了一下眉,勾了一下江臨淵的下巴把他的嘴合上,免得睡着睡着流了他一袍子口水。之後夏和瑜悄悄地把兩篇奏折壓在了一摞子奏折的最下面,看着那一摞子奏折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開朝以來,夏和瑜時不時地就會收到這樣的奏折,這些奏折是針對江臨淵的,很多傳統的文官大臣、學士鴻儒都對這個與上同起卧的男子抱有偏見,甚至很多都把江臨淵稱為禍國之隐患。

對于這些奏折夏和瑜從來都不予理會,以此來表明自己的态度,但是對于江臨淵的言論卻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很多人都忽略了,甚至壓根兒不知道,夏和瑜能到今天的位置,幾乎全是江臨淵幫襯的結果。

夏和瑜歪着頭想着,這事兒應該怎樣處理才好時,就聽本在睡覺的江臨淵開口說道:“他們今兒,又說我什麽了?”

夏和瑜轉過頭,見江臨淵正揉着眼睛打呵欠,裝傻道:“誰說你了?誰敢說你嗎?”

江臨淵笑笑,臉上被衣服壓出了一道睡痕,“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兩年你壓在最底下的那些奏折都是關于我的。”

夏和瑜聞言,尴尬地咳了一聲,“你怎麽知道?你翻過了?”

“那倒沒有。”江臨淵伸了個懶腰,“平常的奏折你批完都直接叫郭鴻整理了,但是總有那麽幾張奏折,你會偷偷地燒掉或者叫郭鴻扔掉,所以我猜,那些都是關于我的。”

夏和瑜擱下了筆,靠在椅背上,嘆道:“還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擰了下身子面向江臨淵又問道:“對于那些話,你很在意嗎?”

江臨淵垂了一下頭又擡起,安靜地晃了晃腦袋,“我不在意他們說我什麽,我只是怕......”江臨淵這話沒說完,他也不想說完,他怕夏和瑜經不住來自這些大臣的壓力,怕有一天他會讓步。

夏和瑜一手拄着腦袋,目光深邃地看着江臨淵,将他沒說完的話補充完整:“你怕有一天,我會向那些大臣說,我不要你了?”

江臨淵仰頭想了片刻,咳了兩聲又道:“其實那樣也挺好,不過在你不要我之前麻煩知會我一聲,省得我到時候措手不及。”

夏和瑜聽了這話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将椅子都帶倒了,發出了“咣啷”一聲,震得江臨淵顫了一下,困意全無。夏和瑜邁步走到江臨淵的面前,拽着他的領子将他提起來,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永遠都不會不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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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臨淵怔了片刻,夏和瑜不會不要他,這話他相信,非常相信,就像他相信春天會有花開,秋天會有葉落一樣地相信。可是就因為這樣,他心裏才更害怕,害怕情深必傷。

“我知道。”良久,江臨淵才輕聲道,有些蒼白的臉上擠出一些笑容,“我就是逗逗你,你怎麽還當真了呢?”

“你......”夏和瑜也不知怎麽,心裏有一口氣兒堵着,但看着江臨淵,這口氣兒卻怎麽也發布出來,到最後就只能松開了拎着他領子的手,把他攬在懷裏緊緊地抱着,寧願至死不放。

江臨淵被勒得有些喘不過氣兒來,本來就不大通順的胸口,現在就跟壓了一個石頭似的,但是他也沒有說什麽,只是任由夏和瑜摟着,忽然之間才發現自己貪戀這個懷抱,飛蛾撲火一般。

那些奏折,後來還是被夏和瑜燒掉了,并且在第二日的早朝上公然提起了這件事,說是再有此類奏折出現,上奏者一律革職。

那天晚上,夏和瑜的嘴裏就起了一個大泡,飯都沒有辦法好好吃。江臨淵一邊把菜往自己這邊挪一邊笑話着夏和瑜:“上火了吧,讓你沖動吧,那種事兒怎麽能在朝堂上說呢,報應吧。”

夏和瑜捂着腮幫子,含糊不清地說道:“我要是不說,這事兒不還得沒完沒了嗎,一痛解千愁。诶你別一道菜都不留給我啊。”

“痛死你算了。”江臨淵樂道,向夏和瑜面前擺了一道清炒油菜,“你就吃這個得了,肉吃多了更上火了。”

夏和瑜白了江臨淵一眼,提起筷子可憐巴巴地啃着油菜。

江臨淵雖然嘴上損着夏和瑜,其實暗地裏比誰都關心他,接下來這日一大早上就出了宮,去了京城裏最有名的吳家藥館。

按說宮裏不是沒有太醫,但是江臨淵看不上他們,每次都要拽上一大堆名詞兒,聽得人糊裏糊塗的,還不如他自己去抓藥來得痛快。

吳家藥館店面兒不大,京城只此一家,吳家藥館的掌櫃的名叫吳洵,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別看這掌櫃的年輕,卻是在娘胎裏就被父親灌輸着醫學知識,哪人有病沒病,大病小病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江臨淵踏進吳家醫館的時候,吳洵正在案上埋首看書。江臨淵敲了敲他的書案,道:“吳掌櫃,我來抓一些去火的藥材。”

吳洵“嗯”了一聲,懶懶地擡了下眼皮,卻猛然愣了一下,以他的行醫經驗來看,已是一眼就知:此人有疾。

江臨淵被他瞪着的眼睛看得有些不自在,皺着眉輕聲喚道:“吳掌櫃?”

“哦......哦哦哦。”吳洵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放下了手中的書,起身去給江臨淵抓藥,取藥量藥的過程中,吳洵的眼睛時不時地就要瞟一眼江臨淵,老半天才把藥材裝好。

吳洵的目光逃不過江臨淵的眼睛,但他也沒說什麽,拿了藥材後道了謝,付了錢就離開了。

吳洵則立在店裏想了片刻,按說一般的病情,他是不太願意去管的,但是他看得出來,江臨淵的那病有些棘手,他咬了咬牙,喚了後院兒的夥計看了一會兒店,自己出去追江臨淵了。

江臨淵提着藥走在路上,他走得并不快,因為今日腦子有些暈,縱然如此,他還是能清楚地感覺得到跟在自己身後的吳洵。

行至半路,江臨淵實在忍不住了,頓下腳步猛然轉頭。吳洵沒有想到江臨淵會來這麽一招,與他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吳洵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吳老板,我好像付過錢了。”江臨淵對吳洵說道。

吳洵尴尬地撓了撓頭,趁此機會把江臨淵上上下下觀察了一遍,心裏多少有了些數了,便道:“公子,公子誤會了,我只是想來囑咐公子一些事。”

江臨淵笑笑,他覺得吳家藥館的這個吳洵很有意思,便問道:“勞煩吳掌櫃了,敢問是何事?”

吳洵咽了一下口水,說道:“公子,能否坐下來詳細談一談。”

“今日怕是不成。”江臨淵說着抖了抖手裏的藥,“我今兒趕着回去給某人熬藥呢,改日如何?”

吳洵咬了咬唇,“也好,不過公子要盡快。”

江臨淵聽着這話,表面上仍是笑的,心裏卻有些沒底,吳洵一個醫者,他找自己自然是因為病情,江臨淵知道自己身上有些不對勁兒的地方,但是他沒想到會這麽嚴重。

“我會的。”江臨淵道:“我兩日後來找吳掌櫃,如何?”

“那我便在藥館候着公子。”吳洵道。

江臨淵點點頭,又道了一句多謝,轉身走了,這一路上街頭巷尾的吵鬧聲他均是聽不到,心裏亂亂的怎麽也解不開,直到再次看見夏和瑜。

夏和瑜正坐在屋內喝茶,手裏捧着一卷書,軒窗半敞,暖黃色的陽光正好鋪陳進來,灑在夏和瑜半側的臉上,空氣中微塵浮動,偶爾反射出點點輝光,江臨淵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愣住了,這原本最為平常的一幕,卻深深刻進了他的腦海中。

夏和瑜聞音擡臉,平靜的臉上帶了一抹微笑,“你回來了。”

江臨淵暗暗握了一下拳,點頭笑道:“怎麽?我就出去這麽一會兒功夫,你就想我了?”說着走上前去,把藥包放在了桌上。

夏和瑜放了手上的書卷,起身抖了抖身上的袍子,勾手摟過江臨淵,壞壞地笑道:“嗯,想你了,怕是你離開我一刻都不行。”

江臨淵溫醇微笑,心口暖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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