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共浴

今晚夜色極好。微涼的月光透過窗口,蔓過紗簾, 一點點染上溫泉岩砌成的臺階。

這間浴室相當寬敞, 中間的浴池大得甚至能供一個成年人游上兩圈。屏風正對面的牆上嵌有壁爐,火光劈啪作響,

浴池呈斜坡狀,左淺右深, 最淺的一側可讓人舒适地躺下,最深的地方, 池水剛好漫過肩頸。

兩端各自雕有一只石錦鯉, 嘩嘩往池子裏注入熱水。

水裏已經灑了浴鹽,和一些叫不上名的香料。朦胧的霧氣不斷溢出水面, 茫茫白霧下,流動的水面猶抱琵琶,看不真切,只能聽見潺潺動人的流水聲。

真不愧是城主府的浴室,專屬于貴族的奢侈。

沈輕澤搖搖頭,一面批判封建統治者的腐敗,一面舒展四肢,閉目躺在淺池裏, 享受腐化的堕落。

溫柔的流水沖刷着他精韌光裸的身軀,連帶着将連日來的疲憊, 一點點從身體裏抽離,寬慰他緊繃的神經,撫平眉宇間的皺痕。

四周靜谧至極, 沈輕澤嗅着那淡雅的香氣,腦袋靠着水池岩壁,舒适得昏昏欲睡。

直到一陣微弱的腳步聲,倏然驚醒了他。

那聲響輕柔,像是赤腳踩在石磚上,還有衣料摩擦的窸窣聲。

居然有人來了!莫非是侍從?

還是說……他壓根進錯浴室了?

沈輕澤皺着眉頭,從水裏坐起身,忽而瞥見那扇落地式折疊屏風幕布後,隐約映出一抹背影,寬大的衣袍随性披于肩頭。

“去我酒櫃裏取些酒來。”他向侍從吩咐,嗓音低沉悅耳,醇厚猶勝于美酒。

怎麽是顏醉!沈輕澤眉心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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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解開束發,任由一頭長發如瀑披散,又慢悠悠寬衣解帶,一把将浴袍拽下來,随意搭上屏風。

他的影子在屏風上移動,眼看就要走出來,此情此景,門外還候着侍從,兩人若是“坦誠相見”,何止是一個大寫的尴尬。

四周一目了然避無可避,沈輕澤只好依仗着濃厚白霧遮擋視線,一頭紮進水裏。

他如一條滑溜的魚,悄無聲息游到水池最深的那一側,深吸一口氣,讓肺葉充滿空氣,以高難度姿态潛伏于水下,實在憋不住時,只淺淺露出一個鼻子換氣。

片刻功夫,一絲不挂的顏醉赤腳踏上石階,果然在池水最淺那側下水,半躺半靠,懶洋洋倚在池壁邊上。

溫暖的水溫包裹住他,顏醉雙目微阖,舒緩地吟出一聲滿足的鼻音。

這一絲若有若無的呻吟,随着水流流入沈輕澤的耳朵,仿佛放大了數倍,朦胧又暧昧,不斷撩撥着他高度緊張的神經。

一如潛入女生宿舍即将被發現的賊,心虛之餘,又不可抑制地隐隐生出幾分荒唐的刺激。

顏醉似乎并未察覺遠處深水下的異樣,他一只手肘搭住池壁,另一只手竟放了一只木竹制的小鴨子在水面上。

手指淺淺地撥弄漣漪時,憨态可掬的小鴨子左搖右擺,随之游來蕩去。

明明是一件幼稚且無聊的玩具,人前淩厲霸氣的城主大人,竟也在獨處時,玩得不亦樂乎。

只是苦了沈輕澤。

水下憋氣的青年像一截長在地裏的木樁,一動不動,連吐個氣泡都擔心引起動靜被對方察覺。

這時,侍從正好端來酒水,埋着頭目不斜視,将盛放酒壺酒杯的托盤放于水池邊。

借着顏醉轉頭斟酒之際,和侍從腳步聲的遮掩,沈輕澤小心翼翼探出半個腦袋換氣,在對方扭頭回來之前,又飛快縮回水裏。

耳邊除了緩緩流淌的水聲,只剩下顏醉自斟自飲的聲音。

沈輕澤雖看不見,腦海裏卻不由自主浮現出方才那驚鴻一瞥,對方仰頭飲酒時,修長的脖子,滑動的喉結,水珠順着肩頭滾落時,蜿蜒而下的清亮水痕。

沈輕澤頭一次對顏醉的魅力值産生了強烈好奇——

有人天生麗質,而自己全靠充錢,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了有沒有!

寧靜的浴室裏,一個安逸地舒展筋骨,一個緊張地縮頭潛伏,唯有環繞的流水知道這一場別致的“共浴”,漣漪卷蕩着彼此的氣息,從這一頭流到那一頭,于無形中融為一體。

就在沈輕澤快要憋不住時,一不小心從嘴邊漏出一個小氣泡,咕嚕嚕浮上水面。

正在與小鴨子玩耍的顏醉停下手中動作,似是不經意擡眸,往遠處霧氣缭繞的深水池,投去漫不經心的一瞥。

他上身微微前傾,正欲起身,沈輕澤全身緊繃,只覺一只大鼓錘在敲擊他的心髒。

咚、咚、咚——

你不要過來啊啊啊——

恰在此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拯救了他。

“城主大人。”匆匆而來的侍從不敢擡頭直視,只遠遠隔着屏風禀報。

顏醉又意态閑适地靠回去,五指梳理着漂浮于水中的長發:“什麽事?”

“方才主祭大人吩咐我準備熱水沐浴,可等我回去時,主祭大人他……他不見了!我和大人的随從在附近找遍了也沒找到人,要不要派城主府的侍衛搜尋?以免發生什麽意外。”

沈輕澤在水下憋氣,鼓足了腮幫子,氣咻咻的想,就是你這家夥手腳太慢!記住你了!

淺池的方向傳來一絲輕笑:“不用了,沈主祭初來乍到,興許是趁着酒興,在哪裏迷路了,你下去吧。”

侍從一愣:“是。”

浴室大門咔嚓一聲合攏,流動的風拂起垂落的輕紗,依稀露出顏醉微醺的酡紅面頰。

顏醉曲着手肘支住側臉,仿佛是想到什麽有趣的事:“你迷路了嗎?”

水下的沈輕澤一個激靈,差點嗆水——這家夥發現自己了?

顏醉笑意更深:“還是,想去什麽不該去的地方?”

沈輕澤後頸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明明泡在水裏,卻感覺背後滲了一層又一層的汗。

這家夥是逼自己現身嗎?瞧這話說的,好像是自己故意來偷窺顏醉沐浴似的。

這麽死撐着也不是個辦法。

肺葉催促着新鮮空氣,沈輕澤內心開始動搖。

“哎呀,你真調皮……”顏醉說着,捏住小鴨子的尾部,将飄走的小木鴨拖回自己身邊,來回打着旋。

沈輕澤:“……”

淦!原來是在和鴨子說話!

城主大人,你究竟是有多寂寞?

還沒等沈輕澤舒口氣,顏醉磁性的聲音再次穿透起伏的白霧,回蕩在浴室裏:

“出來吧,你還要在那裏憋多久?小心斷氣。”

話音剛落,水池深水一側,一個人影突兀破水而出,豆大的水花四濺,激起一層層波瀾,好似開出一弧弧銀白的花。

顏醉疏懶地靠着池壁,氤氲白霧半遮半掩,只露出一片肌理分明的胸膛,肩頭長發披散,如墨色綢緞順滑地鋪開于水面。

被人闖進浴室看了個精光,顏醉不氣不惱,反而大方方展露出優雅的身姿,甚至舉杯,沖對方遙遙一笑:“沒想到,主祭大人還有這等興致,嗯?”

他慵懶的尾音既輕且緩,微微上揚,像一只玉手在撥弄琴弦。

沈輕澤情急間只來得及抓住祭袍的披風遮擋在身前,只可惜素白的祭袍被熱水浸得透濕,呈半透明薄薄的一片層,若隐若現地描摹出雙肩寬厚的輪廓。

顏醉的視線仿佛長在青年身上,飲酒時也半點不離,輕薄的眼皮一開一合,夾出眼尾一抹豔麗的桃紅。

一絲不挂的分明是顏醉,可在對方極富侵略性的眼神下,沈輕澤幾乎有種雙方處境相反的錯覺。

顏醉修長的手指撫過嘴唇,隐約露出一點舌尖:

“其實你想跟我一起泡澡,只要說一聲就是了,池子這麽大,我又不介意多一個你。”

沈輕澤嘴角一陣抽搐,聲音瞬間沉了八個度:“我介意。”

他淌過水池,将濕透的素白祭袍披在身上,這才轉過身,迎上顏醉似笑非笑的眼光。

“誤闖房間,驚擾了城主大人沐浴我很抱歉。”沈輕澤扯了扯貼在胸口的衣襟,濕冷的觸感讓他皺了皺眉,“不過,你早就發現我了吧?”

顏醉慢條斯理地逗弄着那只小鴨子:“我還以為是哪個暗戀我,急于獻身的侍女呢,沒想到,竟然是……”

他意味深長地啧啧兩聲。

這家夥果然是故意看他笑話,沈輕澤臉一黑,皮笑肉不笑地道:“那可要叫閣下失望了。”

“失望?”顏醉挑了挑眉梢,“不不,我一點也不失望。”

他目光順着對方腰線下移,卻被升騰的白霧遮住了,又長長哦了一聲:“其實還是有點失望。”

沈輕澤:“……”

他仿佛聽見一根弦,終于在對方锲而不舍的反複撥弄下斷裂的聲音。

沈輕澤深深吸氣,捏起一只拳頭,顏醉見他動作,十分配合地往後縮了縮,嘴裏依舊笑吟吟的:“主祭大人有話好說,君子動口不動手。”

沈輕澤緩緩眯起眼,一言不發,掄起拳頭,一拳砸向平靜的水面!

池水驟然掀起半人高的大浪,氣勢洶洶朝顏醉撲去——

轉瞬間,堂堂城主大人被溫熱的浴水劈頭蓋臉潑下,一顆腦袋被濕潤的長發蓋得密不透風,宛如一只逆了毛的烏雞,撅在水面上。

水流沖刷過他的額發,水簾一般淌過面門,兩側絲絲縷縷碎發,黏濕服帖着臉頰。

有晶瑩的水珠順着發梢滴落,一點點在細長的鎖骨凹陷處積蓄。

既滑稽,又透着幾分說不出的性感。

良久,顏醉默默抹一把臉,琥珀色的眼眸幽幽望過來,泛着濕潤的水光,他半咬住下唇,竟隐隐有種一言難盡的委屈:“我的鴨子……”

沈輕澤一愣,順着他的視線看去,那只木竹小鴨子已經水浪推着浮了老遠,隐沒在滿室白霧之中,瞧不見了。

沈輕澤被對方埋怨的小眼神逗得啼笑皆非,非但沒有半點歉意,反而忍不住從胸口溢出一聲惡劣又暢快的大笑。

他撈過最後一件衣服,施施然穿上,就欲揚長而去。

“主祭大人留步。”顏醉慢吞吞擰幹吸飽了水的長發,撩至耳後,“你弄沒了我的鴨子,不如留下陪我說說話。何況你就這樣出去,門口的侍從見了,還不知怎麽傳呢。”

沈輕澤這會兒也不急着走了,幹脆拖了把椅子,坐在壁爐邊烘烤衣服。

“城主大人有何指教?”

“你喚我的名字好了,一口一個大人,聽着多生分。”顏醉慢悠悠淌水過來,兩只白皙的胳膊趴在池壁邊緣,下巴枕上去,偏着腦袋看他。

沈輕澤不置可否,只将手裏的披肩翻了個面,繼續烤火。

“你剛才笑得好像很開心……我很少見你笑,你總是冷着臉,仿佛別人都欠你錢。”

常年一邊泡澡一邊跟鴨子聊天的顏醉,面對沈輕澤這個大活人,即便對方不言不語不回應,也能自顧自聊下去,還興致勃勃。

“為什麽呢?”

“因為。”沈輕澤出乎意料地轉過頭來回了他一句,眼神譴責,“你是真的欠我錢。”

顏醉:“……”

這家夥還惦記着呢!

“給你給你。”

沈輕澤餘光瞥見一塊金色的東西筆直朝自己飛來,下意識伸手一撈,觸手溫潤,鱗紋清晰,火光映照下,光華流轉,又是那塊龍鱗玉。

“你不是要贖回去嗎?又給我這玩意幹嘛?”

顏醉聳了聳肩:“如你所見,我們淵流城可窮了,每一塊金幣都恨不得掰成兩瓣用。我思前想後,還是拿它抵押給你。”

“窮?”沈輕澤挑了挑眉,眼珠微微轉動,環視浴室一周,“窮還蓋這麽奢華的浴室?”

顏醉笑容淡了,有些意興闌珊:“這是我父親在時修的,那時,風調雨順,獸奴也未曾來劫掠,其他的貴族和官員們都服從他,時局不像眼下這樣艱難……”

沈輕澤淡淡道:“時局艱難,你還有閑心來享受?”

顏醉将盛酒的托盤拉過身側,又滿滿斟上一杯,懶洋洋道:“我已經幾天沒合過眼了。”

沈輕澤這才注意到,對方眼睑下一片淡淡的青黑,還有那酒,并不是晚宴上的葡萄酒,而是用來提神的藥酒。

沈輕澤将手裏烘熱的衣服放下,輕聲開口:“還有棘手的事?”

“千頭萬緒。”

沈輕澤微微一默,須臾,道:“上次你說的打造刀劍铠甲的事,是用來跟叛徒火拼的?”

“不,對付這群烏合之衆,用不着多費心思。我只是擔心,獸奴會再來……他們的祭巫只是被我傷了,又沒死。”

顏醉眯着眼,眼神迷離,沈輕澤與之對視時,卻總覺得那裏藏着一觸即燃的鋒芒。

他話鋒一轉:“你在晚宴上誇下海口,說有法子讓城裏平民安然渡過冬天,真的還是假的?”

沈輕澤颔首:“真的。”

顏醉凝視他:“你準備怎麽做?我聽說你在城郊的村子購置了一百畝田地。都是些貧瘠的荒地,難道你真的有神仙之術?但是就算你能種出莊稼來,這個時候也來不及長了。”

沈輕澤雙手托起衣擺前襟,面朝爐火輕輕抖動,漆黑的眼瞳映出兩點雀躍的火光:“這個冬天自然是指望不上,不過,我可以買糧。”

顏醉蹙眉:“伯格說,明珠城打壓我們出産的原礦石,賣我們高價糧,這件事我派人查過,是真的。財政捉襟見肘,已經沒那麽多錢買糧了。”

“誰說我要賣原礦石了。”

沈輕澤拍拍蒸去水分的衣袍,長身而起,銀白的衣擺輕柔垂墜曳地,扣子雖未系到最上面,封腰已收束得緊致嚴實,俨然又是那個莊重禁欲的主祭了。

“你是想賣……成品鐵器?”顏醉目光微閃,又搖搖頭,“不可能的,你和鐵鋪的李師傅就兩個人,就算你們鍛造的鐵器再優質,短時間內也根本不可能造出足夠多的數量,換取的糧食,最多只夠你們一家人衣食無憂。”

沈輕澤沒有多作解釋,平靜的語氣裏卻彰顯出強大的自信:“我需要礦場出的原礦石,很多。我還需要一批工匠,和農夫。”

顏醉這次沉默的時間略久,半晌,才緩緩開口:

“這些我可以給你,但礦洞坍塌還在清理,産出的礦石有限。一旦分給了你,能賣出去換糧的就少了。所以你要明白,這批原礦石意味着什麽。”

“你若失敗,消耗掉的不僅僅是一些石頭,而是城裏很多人,活下去的依仗。”

他聲音不複之前的調笑,變得深沉冷酷,這場對話已不再是兩個共浴人之間的閑聊。

而是淵流城兩位實權者之間的談判,利益的分配。

“如果沒有換取足夠的糧食,哪怕你之前立下滔天的功勞,我依然會向你問罪。”

顏醉不知何時已經從浴池裏起身,披了一件黑色絲綢睡袍,腰間細帶松弛,露出猶帶着水汽的肌膚,衣擺包裹着兩條筆直的長腿,赤腳踩在石磚上。

他來到沈輕澤對面,平視他的眼睛,目光宛如兩柄利劍直戳肺腑:“所以,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理當如此。這才像一位雷厲風行的城主大人。”沈輕澤竟然笑了,他一只手端在腰間,脊背挺直,目光如箭銳不可擋,“我說的每一句話,都說話算話。”

顏醉定定看他半晌,又走開了:“那就好。”

“那麽城主大人,在下可以走了嗎?”

沈輕澤如此說着,卻沒有征求對方同意的意思,邁開腿就要往外走。

“等等。”顏醉雙手環胸,施施然走在他前面,“就跟你說了浴室外面有侍從守着,當然,如果你是成心希望引起誤會,我倒也不介意。”

沈輕澤:“……城主大人先請。”

顏醉行至屏風處時忽而回頭:“其實你也不用太緊張,若有問罪那一日,最大的責任實則在我。”

沈輕澤眯了眯眼:“……哦?”

顏醉粲然一笑:“畢竟,是我自己決定要相信你的。”

沈輕澤靜默一瞬,輕聲放輕,帶着一點微妙的好奇:“你……莫非是在保護我嗎?”

顏醉這時已經繞過了屏風,只給他留下一道修長的剪影,那抹剪影微微側過頭,輕笑:“神秘強大的帝國師後裔,還用得到本城主保護嗎?”

沈輕澤:“……”

這個梗是過不去了是嗎?

大門打開又合攏,沈輕澤又在浴室等待片刻,直到外間空寂的走廊上,幾人漸行漸遠。

浴池裏錦鯉石像已經停止了流入熱水,室內蒸騰的霧氣也随着池水的冷卻,而漸漸散去。

水池一角,那只可憐兮兮的木竹小鴨子,正浮在角落裏,被蕩開的漣漪不斷往外推。

城主大人似乎忘了帶走他心愛的小玩具……

沈輕澤心中一動,随手将小鴨子撈在手中。

小鴨子雕琢得相當精致,栩栩如生,尤其圓溜溜的腦袋,摸上去極為光滑,也不知已經被顏醉把玩多久了,才盤得這麽圓潤。

沈輕澤帶着小鴨子去顏醉的卧室尋他。

夜深露重,一路行來幾乎沒有碰見人,七彎八拐繞了半天,他終于在一處半掩的窗戶邊,找到了小家夥的主人。

然而卧室裏除了顏醉,竟還有一個人——是個老太太。

她坐在一把梨花木的寬椅子上,雙腿搭着一條深棕色的毛毯,身上穿着樸素的棉麻長衫,轉過身時,露出一頭黑白相間的盤發,面容看上去卻不太顯老,還不到花甲之年,依稀可見年輕時綽約的風韻。

她的五官隐隐與顏醉和顏恩有幾分神似,眼睛卻一直閉着,從未見睜開。

沈輕澤對老太太的身份有了猜測,沒想到,顏醉的奶奶還活着,更沒想到,已經足不能行,眼不能視。

他之前猜測顏醉肯放過親叔叔一馬,或許是顧忌自己的名望,但如今想來,顏醉卻未必是一個看重名聲的人,最大的原因,恐怕是因為敬重祖母,不忍見白發人送黑發人。

顏醉正伏跪在老太太膝頭,黑發如潑墨,披散于背後,老太太手執一只桃木梳,輕柔地替他梳頭。

房裏很靜,唯有顏醉斷斷續續的聲音傳來,沈輕澤本不想偷聽人家祖孫倆的談話,卻冷不防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後來,沈輕澤不知道用什麽詭秘的法子,召喚出了巨龍虛影,竟吓走了鲲鵬……”

“……您不知道,當時情況有多危急,我們腳下地動山搖,天塌了似的,石頭瘋狂往下砸,他拉着我就往山洞裏跑,險些被碎石活埋了……”

“還有啊奶奶,他還會打鐵,明明長相白淨斯文,那風箱在他手裏,能拉出殘影來……您說怪不怪?”

“他是個有趣的家夥……”

“他說能籌到過冬的糧食,讓大家安然渡過,您說,我該不該相信沈輕澤呢?”

老太太面帶笑容聽着顏醉絮絮叨叨傾訴,話題從這個拐到那個,時不時應上一聲,十分有耐性。

忽然,老太太問:“那個叫沈輕澤的孩子,你喜歡嗎?”

顏醉枕在手臂上,舒适地閉着眼,聞言發出一聲疑惑的鼻音:“奶奶怎麽這麽問?”

“你三句話不離這個名字。”老太太一點點梳過他耳後,笑容和藹:“家傳的玉,都送給人家了。”

顏醉眼也不睜,輕輕晃動她的雙膝,聲音懶洋洋的,像在撒嬌:“哪有?我只是暫且抵押給他,以後要贖回來的。”

沈輕澤伫立于窗前,默默望着主界面上【神秘好感度+5】的系統提示,神色一言難盡。

老太太笑而不語,只是一下一下輕撫孫子的發頂,半晌,才低低嘆了口氣:“奶奶年紀大了,身有殘疾,陪不了你多久。你以後的路還很長,若有心儀的人,就大膽去追。”

“奶奶。”顏醉拖着長長的鼻音,聲音越來越輕,像是要在老太太膝頭睡去,“您明年才六十呢,一點也不老,您會永遠陪着我的,對不對?”

“傻孩子……”老太太笑意疏淡,輕輕哄他。

“我時常在想,若是沈輕澤早點出現,也許,外祖父母都能活下來,母親不會與父親決裂,寡歡而死,顏恩叔叔也還沒像現在這樣厭憎我……”

“也許我們一家人,都好好的……要是一直那樣下去,該多好?”

“您說是嗎?”

原本露出半張側臉的顏醉動了動,把整張臉都埋入手臂裏,老太太淺淺應聲,一遍一遍地安撫他輕顫的雙肩。

“您不會像他們那樣丢下我一個人的,對不對?”

顏醉嘶啞的嗓音悶悶地傳來,他反複追問,那樣不安,那樣憂愁。

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手腕淩厲、霸道強硬的淵流城主,只是伏在長輩膝頭撒嬌,尋求庇護與安慰的孩子。

透過窗戶,沈輕澤遠遠凝望着他的背影,眼神複雜,很難想象,顏醉還有這樣一面,像個天真單純的赤子。

究竟哪一面才是真實的他呢?

最後,他隐約聽見顏醉低沉沉的話語,落在他心上時,又輕飄飄的,宛如一只斷了線的風筝,被風吹散了。

“奶奶,別留下我……我一個人,好孤獨。”

沈輕澤指尖為之輕輕一顫,仿佛有什麽于無聲中淹沒過來了,那樣的情緒,既濃烈,又寡淡得令人心酸。

他垂眸,掌心是顏醉心愛的那只小鴨子,被攥了許久,竟也捂出了一絲溫度。

※※※

月涼如水,靜谧的空氣裏飄浮着絲絲微寒。

沈輕澤艱難尋到路回到自己卧房,正撞見守在門口打盹的金大。

金大揉着睡眼惺忪的眼:“大人您可算回來了,您去哪兒了,我把這一帶都翻遍了。”

“哦,我就随便走走,賞月。”

金大:“……”賞月??

這一天太漫長。

沈輕澤換上睡袍,幾乎沾枕頭便睡着了。鴨鴨抖動着渾身軟毛,緊挨着他取暖。

那只竹木小鴨被沈輕澤神使鬼差地帶了回來,放在鴨鴨身邊,兩只鴨子排排坐,鴨鴨圍着“小夥伴”團團轉了一會兒,終是抗不過困意,依偎在它身上入睡。

沈輕澤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裏有和藹的母親,時常陪伴自己的父親,有幸福的童年,還有……

一個容貌昳麗的長發裸男沖他撒嬌——

沈輕澤一個激靈,吓醒了!一抹額頭,滿頭大汗。

※※※

翌日。

城主府一如往常,從大早上起就陷入繁忙之中。辦公廳人來人往,幾乎沒有一個閑人。

顏醉在浴室裏說過的話,很快便生了效。

事務官範彌洲辦事效率堪稱一絕,不過一個早上的功夫,就給沈輕澤找來二十個農夫,另外還有二十多個工匠,有木工、鐵匠、泥瓦工、甚至還有修鞋匠。

被城主令征召而來的人,大多家庭貧困,他們面黃肌瘦,營養不良,麻衣勉強蔽體,站立的時候東倒西歪,仿佛一群難民。

衆人烏泱泱站在城主府前的小廣場上,好奇又緊張,等待主祭大人發號施令。

沈輕澤手裏嚴重缺乏勞動力和有經驗技術的人才,暫且不去這批人裏有多少魚目混珠的,只要是個能用的,他統統都要,等日後人多了,再根據工作表現慢慢篩選。

清點主線任務獎勵後,他仔細研究了解鎖了一階段的科技樹系統。

系統給予了最基礎的農牧和冶煉類的技術圖紙:水車、連機水碓、水力鼓風機以及紡織機。

水車是灌溉利器,水碓用途廣泛,糧食加工,甚至搗碎礦石都能極大提高效率。

水力鼓風機自不必多說,有了它,沈輕澤再也不需要和阿白齊上陣,給鐵爐人力鼓風,而且可使爐內火力更猛,溫度更高。

至于紡織機,等他尋來合适的羊毛源,冬天能派上大用。

沈輕澤圍着人群大致看過一圈後,折身返回廣場上的石階,揚聲道:

“各位今天站在這裏,想必是希望用勞動換取報酬的,現在你們面前就有一個工作機會——我準備成立一支生産建設大隊!”

衆人驚訝地擡頭望着他,嗡嗡的竊竊私語不絕于耳。他們不懂什麽是生産建設大隊,他們只聽清了報酬兩個字!

主祭大人征召,居然還有報酬?而且還是用勞動換取?

這是天上要掉餡餅了嗎?

他們從來沒見過主祭大人這樣仁善的貴族!

這些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随時被統治階級呼來喝去的貧民,被征召作苦力也是常有的事,從來沒聽過會給酬勞,能管兩餐飯,就是他們願意來此的原因。

不同于歡天喜地人們,侍立在一旁冷眼旁觀的範彌洲,細不可查地蹙了蹙眉,主祭大人未免過于仁慈了。

有個農夫跟李老爹是同一個村子的,大着膽子問:“主祭大人,您沒騙我們吧?真的有報酬?”

沈輕澤微微皺眉:“當然。”

看着大家不可思議的狂喜眼神,他暗暗嘆口氣,再次切實體會到了封建領主制度的殘酷。

在淵流城裏,顏醉就是土皇帝,生死予奪。若遇到宅心仁厚的城主,他們是子民,若遇到荒唐昏庸的,這些人跟奴隸沒有兩樣。

即便是城主下令送老人們活祭,大家除了怨恨和傷心,也沒人站出來反抗。

提供勞動力,也被貴族們視作一種義務。

得到肯定的答複,人群沸騰了,跟之前的沉默麻木全然不同,争先恐後地詢問具體內容。

“生産建設隊是做什麽的?種地嗎?”

沈輕澤微微颔首:“準确來說,分為生産隊,和建設隊。生産隊,要種地,要養殖家禽,将來還要栽樹種茶。建設隊負責建造我需要的設施和各種大型生産工具,我會為你們提供圖紙和指導。初期,我們人少,暫且當做個試點,一旦看到成效,就會繼續擴充人數,壯大隊伍。”

衆人聽得似懂非懂,那個農夫仿佛成了大家的代言人,問出了大家最關心的那個問題:“主祭大人,加入這個生産建設隊,給多少報酬?”

大家夥兒小聲議論:“你們說一周能有十個銅幣嗎?”

“美得你,一個月倒還有可能。”

沈輕澤被叽叽喳喳的讨論鬧得有些頭痛,他按了按額角,雙手虛虛下壓,清了清嗓子道:“大家安靜,聽我說。”

“善于種地的農人,我會把他安排在生産隊,給你們提供土地,還有種子,鐵制農具,甚至耕牛,算作我租借給你們用的。莊稼收獲以後,你們只需要返還我一定的糧稅,剩下的糧食,都歸你們自己所有,所以,各位平日越勤勞,産出的糧越多,大家收獲就多。”

“今年由于衆所周知的原因,城裏的糧食庫存非常緊張,所以第一年我收取的糧稅會多一成。之後,會根據實際收成逐年遞減。”

聽他這麽一說,感覺跟當佃農差不多,這年頭當佃農可不是什麽好活,淵流城還算好,給主人家七成收成,自己餘下三成,基本生活還有個保障。

隔壁幾十公裏外的明珠城,貴族地主們對佃農是出了名的苛刻,對待他們簡直跟對待農奴沒兩樣,種出的糧食全上繳不說,有時候還要承受主人家動辄的打罵,做各種各樣的雜活。

更何況,主祭大人還說今年上繳的糧稅還要多一成,那不就是上交八成了嗎?

如果這就算是所謂報酬的話……

衆人一聽,面面相觑,适才的興高采烈轉瞬消失得無影無蹤,尴尬的沉默充斥着小廣場。

事務官範彌洲倒是舒展了神色,原來主祭大人打的這個主意。

随即他又難免生了一絲輕視之心,無論外表看上去多麽優雅高貴,實力如何強大超凡,終究同城裏那些虛僞貪婪的貴族一樣,只知道壓榨貧民,鞏固地位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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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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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