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令人驚嘆的淵流城

淵流城展銷集會設在城東集市的小廣場上。

消息一經城主府傳出,立刻點燃了人們的熱情。

廣場上臨時搭建的商鋪展區, 設有樣式統一的紅漆木質廣告牌, 分門別類, 成圓形環繞一周, 與廣場邊緣的建築之間,空出供人馬通行的街道。

民衆們驚奇地發現, 不知何時,城東集市每間展鋪都挂上了大紅燈籠。

造紙廠出的紙,染了喜慶的紅色,用竹片撐起圓滾的燈肚, 末尾綴有紅色流蘇,一串串高高挂起時, 流蘇迎風飄蕩,将寒冷的冬季裝點成溫暖的紅。

從空中往下俯瞰,城東集市小廣場宛如一個碩大的紅色“回”字, 趕集的人們摩肩接踵穿行期間, 小小的集市沸反盈天, 整個淵流城都充滿了鮮活、旺盛的人氣。

自獸人族來襲後,城裏已經許久未曾如此熱鬧過了。

接到淵流城邀請的外地商人們,陸續進城。

此前,沈輕澤特地令範彌洲清理出集市附近一條破舊的街巷,用紅磚水泥和陶瓦将之簡單改造, 修築成旅舍驿館和特産美食一條街。

清一色的紅牆黑瓦, 配上鮮豔明亮的大紅燈籠, 竟成了城裏獨特的一景,尤為搶眼,吃住逛買一條龍,極為方便,引得外地客商争相入住。

原本被城主府強制關門整修的商鋪店家,還在心裏埋怨,礙于主祭大人淫威不敢宣之于口,現在搖身一變,從無人問津的破舊小巷,變成了毗鄰“商業中心”的熱門地段。

店家們一個個賺得盆滿缽滿,心裏樂開了花兒,地價一漲再漲,有貴族企圖偷偷收購這裏的商鋪哄擡物價,被城主府一道限購令和經營許可證打的沒了脾氣。

北濟城陸氏商號便住在紅牆巷最大的一間旅店“釣魚臺”貴賓房中。

作為整條街規格最高的旅店,入住釣魚臺的都是附近城鎮的大商戶,彼此都是熟人,同行之間,難免相互攀比,互通消息。

誰家貨賣得好,誰家品質更高,誰虧誰賺,只要一點風聲,轉眼就能傳得天下皆知,成為同行的笑柄。

陸三叔那天跟人換毛衣被拒,被附近的同行瞧見,面子上挂不住,索性瓷器也不買了,當即回了馬車,徑自找了旅店下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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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鑫裹着厚實的熊皮大氅,哆哆嗦嗦離開溫暖的馬車,一進房門便招呼侍從上炭盆和暖爐,沒想到剛打開房門,一股暖意撲面而來,裹在大氅裏的後背都熱得出了一層薄汗。

釣魚臺旅舍在改建時,采用沈輕澤的建議,每個房間都修築了火炕,炕道連通竈口和煙囪,冬天時專門派人負責燒炕。

用蜂窩煤廠出的煤球,點火快,火力猛,燃燒時間足夠長,最重要的是便宜,每天只要幾塊蜂窩煤,就夠一間卧房火炕全天候保溫,由于房間的炕道都是連通的,房間也多,越節省燃料。

精打細算的市井小民,對生活方方面面的成本最為敏感。

蜂窩煤一經面世,不需要沈輕澤動用城主府的力量去強制推廣,百姓們自然發覺了它的好處,銷量一升再升。

很快就從城裏傳到城郊的大小村落,即便是貧民,也不再為寒冬燒不起碳而發愁。

釣魚臺的貴賓房裏,陸鑫将大氅扔到一邊,趴在鋪滿厚墊絮的炕上,好奇地摸來摸去:

“三叔,你瞧,這兒的床居然能發熱!怎麽做到的,好神奇!要是咱們家也能這麽弄,我就不怕冷了。”

陸三叔摸了摸溫熱的紅磚,皺眉道:

“裏面可能有柴火,這樣燒,不知道一天要消耗多少柴碳,這家店莫非是哪個大貴族的産業?哪怕是明珠城,也沒見過這麽奢侈的。”

陸少爺可不管這些,只要住得舒服,他就開心。

陸三叔在旅舍裏走動片刻,立刻察覺到這間店的古怪之處,不止只有不知所雲的店名。

從床褥到窗簾,甚至洗臉用的布巾,都是上好的麻織品,茶具雖是陶器,但質地均勻,色彩鮮亮,設計的款式都叫人眼前一亮。

若說毛衣只是個意料之外的巧合,再加上這火炕,和房間裏種種陳設器物,陸三叔不得不對淵流城微妙的變化在意起來。

“興許,只有這一間大貴族的産業能擺擺闊。”陸三叔暗自做了一個合理的猜測。

晚飯時間,他帶着小少爺出門逛街,一出門便遇上了南濟城兩個小有名氣的商行老板——陶器起家的陶老板和米糧行的米老板。

兩人正對着門口拖過一輛運煤板車指指點點,見到陸三叔,紛紛上前打招呼。

“那是什麽煤,怎麽上面還有洞?”陸鑫頭次出遠門,見到什麽都覺得新奇。

陶老板道:“夥計說,那個叫蜂窩煤,是淵流城的特産。”

陸三叔見兩人若有所思的神色,蹙眉,帶着淡淡的自矜:“不就是煤球嗎,難道兩位家裏不燒火造飯取暖?有什麽稀奇?”

陶老板緩緩搖頭:“陸先生有所不知,冬天最耗柴,普通人家裏一天就要消耗一大捆柴木,那樣的板車運上一車,沒幾天就要用完。”

“但同樣運一車蜂窩煤,就足夠一戶人家用上一個月。”

“我遣人打聽過,幾斤蜂窩煤才賣一個銅幣,節省點,一戶人家每月能省下一半的柴火錢,而且這玩意不占地方,便于保存,不易受潮,連堆柴火的柴房都能省下來。”

陸三叔和米老板同時一驚,他們都是商人,別看柴木單價不貴,但長年累月消耗下來,絕對是一筆極大的開支。此物一出,其他那些煤球、柴碳都得靠邊站。

陶老板笑了笑:“我自家的陶窯每天開窯,都要燒掉大量木炭,所以對燃料的成本比較在意。”

“照你這麽說,這玩意能取代所有的民用燃料?”米老板啧啧有聲,“這門生意确實大,但要把價格壓到一半還低,怕不是連夥計的報酬都不夠付的吧。”

三人都不能理解半機械化集中生産的效率是何種概念。

陸三叔只能勉強猜測道:“興許都是奴隸,不費幾個銅幣。”

陸鑫在一旁聽得似懂非懂。

三人一面走,一面聊,路過美食街時,陸鑫被街邊的蜜畫糖吸引了注意力。

只見一個手藝人将蜜糖淋在加熱的畫板上,繪制成各種形狀,鏟下來薄薄的一層,稍微放置片刻,就凝固成了一副漂亮的蜜畫糖。

陸鑫咬了一小口,甜而不膩的蜜在口中化開,比饴糖好吃得多。

陸三叔見他喜歡,買下一小罐蜜糖,随口問:“店家,這是什麽糖?”

手藝人樂呵呵地收下銅幣:“這不是糖,是蜂蜜。”

米老板哈哈一笑:“老丈人還會養蜂呢?”

手藝人擺手:“不是我,我城裏養殖場有專門養蜜蜂的,可惜這季節太冷,不産了,你們來的不是時候。不過蜂蜜可以儲存很久都不會壞,幾位喜歡可以多買幾罐回去。”

幾人與手藝人攀談幾句,才知道淵流城郊外有一座規模龐大的養殖場,從雞鴨魚豬到蟹蝦牛羊,什麽都養,甚至還養蚯蚓,編織毛衣的毛線也是從牧羊場來的。

有了這座養殖場,淵流城周邊的居民已經不再散養家禽——因為從集市上買便宜得多,就連貧民人家,一周都至少能吃上一兩頓肉。

幾人吓了一跳,一周兩頓肉是什麽概念?北濟城和南濟城裏頭,一戶普通人家一周都未必吃得上一頓,往往只有逢年過節,肉食才能多吃點。

淵流城這出了名的窮鄉僻壤,冬天能有口吃的都不錯了,能有這麽奢侈?

三人皺着眉對視一眼,都不太相信。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幾人結伴朝着展銷集會走去。

入口處是農貿區,有着大量青嫩蔬果,顆粒飽滿的米麥,堆成小山的土豆,展區甚至有廚子架上鐵架,開爐生火,現場烤全羊,孜然香味遠飄十裏。

反而過去經常拿出來賤賣的礦石沒了蹤影。

不一會兒,陸鑫見有人在賣紙燈籠,紅彤彤的燈籠上繪着格式圖樣,他一連買了兩個,給三叔提一個,自己提一個,燭光在臉上映出一片暖意。

陸三叔提着燈籠左看右看:“這個燈罩,是個什麽材質?皮不似皮,布不似布,輕薄又通透,還能寫字。”

米老板氣喘籲籲跑過來,手裏拿着幾本書籍,滿臉的不可思議:“你們快瞧瞧,這書,這紙,你們猜這本書多少錢?”

“書……《母豬的産後護理》?”陸三叔接過來翻閱片刻,越看越驚,“這書竟然不是牛皮紙,而且也沒有用線裝訂,不知糊的什麽漿黏在一起……不過書籍再怎麽賤價,至少也要幾個銀幣吧?”

米老板面皮漲紅,伸出十個手指。

“十個銀幣?”

米老板忍不住低吼了一聲,機關槍似的瘋狂吐槽:

“銅幣!十個銅幣!一本書,竟然只要十個銅幣,我的天啊,這淵流城怎麽回事啊!這麽多好東西,還都便宜的要命!這裏的人到底會不會做生意!”

這下,就連懵懂的陸小少爺都瞠目結舌,整個陸氏商號,也不過能供他和幾個兄弟讀書罷了,因為書紙筆墨都太貴,書籍還得相互借着看,相同的書決不能買兩本,太浪費。

陸三叔打個激靈,顧不上心裏那點荒謬感:“小少爺,我們走,去把店裏的書都買下來!”

才十個銅幣,怎麽都是大賺!

“別買書了,你們快看那兒!”陶老板伸手指向集市最中央的展區,黑壓壓的人頭躜動,許多都是他們眼熟的商行,喧嘩聲激流似的,一浪接一浪。

三人多年經商鍛煉出的敏銳直覺告訴他們,那裏肯定還有真正的好東西!

待幾人奮力擠進人群內圍,瞬間被琳琅滿目的商品晃花了眼——

通明燭光裏,高矮不一的展臺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水晶玻璃酒器,羊脂玉般潤澤的青、白瓷花瓶,寒光凜冽的十字劍,精致柔軟的手工毛毯……

陸三叔走遍北地各大城市,便是在明珠城,也從未見過如此純淨剔透的玻璃杯。

陶老板眼珠險些從眼眶裏瞪出來!

他家中世代經營陶窯,對從東方大夏國傳來的精美瓷器垂涎三尺,卻從未燒制成功過,更何況眼前的白瓷,色澤如冰如雪,素雅若仙,別說見識,他連聽都沒聽過!

陶老板的震撼還遠未結束,展示完白瓷,夥計又連續搬出來幾只彩瓷,瞬間将全場的氣氛推至高潮!

經高溫焙燒過的釉下彩,花鳥魚蟲栩栩如生,被一層輕薄透明的釉完全覆蓋,色彩鮮亮,争奇鬥豔,看得一幹商人如癡如醉。

“我買了!”不知哪個商人沉不住氣,大叫了一聲。

“我!我先來的!”

“我有錢!你開價多少我都要!”

衆人如夢初醒,紛紛高聲出價,叫價聲、驚嘆聲此起彼伏,交織成網,一場展銷會生生演變成了拍賣會。

陸三叔幾人被熱情的商人們擠在中間,面團兒似的揉來揉去。

此時此刻,他們被震撼了一遍又一遍的腦海一片混亂,激動得眼都紅了。

他們來到淵流城賣貨的初衷統統忘了精光,滿腦子都是“好東西!”、“寶貝!”、“買了就是賺到!”、“轉賣出去就發了!”、“不能被人搶先!”

可憐瘦弱的陸鑫小少爺,被擁簇的人群一點點擠到外圍,只能墊着腳朝裏張望,除了黑壓壓的後腦勺,什麽也看不見。

他完全不明白,為什麽陸三叔白天還一口一個“小土城”、“沒見識”,現在就跟第一次進城的土包子似的,什麽都稀罕,什麽都想買。

陸小少爺手裏捧着一罐蜜,拿一只小竹棒,舍不得吃多,只蘸上一絲含在嘴裏,細細品味,甜蜜的滋味萦繞在舌尖,他滿足地眯起眼,真香!

就在他百無聊賴等在街邊吃蜜時,身後的人群忽而爆發出一陣歡呼,陸鑫好奇地眨眨眼,回頭——

只見街道兩旁的行人如潮水般向兩側分開,人們臉上洋溢着由衷的喜悅和激動,嘴裏不斷溢出呼喊,陸鑫一時沒聽清。

直到內側的人潮如風過麥浪般跪倒,陸鑫踮起腳尖,終于看見了一黑金一銀白兩個身影,他們被衆人擁簇在中間,徐徐并肩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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