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冷酷的城主
淵流城北面城牆下, 至遠方的赤淵河沿岸, 密密麻麻塞滿了奇形怪狀的獸人大軍。
他們并沒有像人族戰争那樣,擺出規整的陣勢,但龐大的數量和恐怖的氣勢, 沖鋒時沉重的步伐, 有若震碎大地, 足以令任何人類感到膽寒。
沖在最前線的獸人, 已離城牆不足半裏,黑壓壓的潮水即将遮天蔽日。
士兵們已經能清晰地看見它們血盆大口中露出的獠牙,手裏的刀柄、弓箭被冷汗糊了一層膩子,粗重的呼吸在城頭回蕩。
随着傳令兵一聲令下, 北牆一字擺開數十架火炮, 炮兵上彈,調整仰角, 點火引燃。
只聽一聲整齊的轟鳴,數十枚鐵黑炮彈在滾燙的高溫中激射出炮膛,撕開獸人上空渾濁寒冷的空氣, 在無數密集的獸人頭頂爆炸!
接二連三雷鳴般的炸響,像一簇簇金紅的煙花,綻放在黃沙漫天的戰場上!
每一顆火炮爆炸, 宛如九天砸落驚雷,浴血的火花瞬間帶走十數名獸人戰士的生命。
飛濺的鐵片無規律地四散迸濺, 無與倫比的鋒利與兇殘, 哪怕最皮糙肉厚的獸人也無法抵禦。
獸人密集的陣型成了火炮的靶子, 哪怕閉着眼亂放,也能造成巨大殺傷!
對未知武器的恐懼,耳邊此起彼伏的轟鳴,同伴支離破碎的殘肢,還有迅速上升的傷亡,瞬間在獸人大軍中産生了劇烈的連鎖反應!
來勢洶洶的獸人頭一次在與人類作戰的時候,感受到了恐慌。
比起火炮有限的殺傷,制造恐慌是更有效的武器。
獸人大軍進攻的步伐明顯放緩,它們在猶豫,誰也不知道繼續前進是否會面臨更多稀奇古怪的爆炸。
獸人戰士從不畏懼孱弱的人族,但還沒摸到城牆,就莫名其妙憋屈死去,是它們不能容忍的。
北城牆還在放炮,初期的火炮取得了極為可觀的戰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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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人們開始猶豫,甚至後退,可後方就是寬闊的赤淵河,不斷有獸人被推下河,登時被湍急的河水沖走了。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獸人族首領們不得不面臨進退維谷的尴尬,繼續沖鋒,誰知道人族還有什麽武器,但就此退去是萬萬不可能的。
沒想到淵流城這種往日任它們宰割的小土城,竟然成了紮手的硬茬子!
眼看着大軍的氣勢逐漸低落,獸人首領們不得不咬牙下達了暫停進攻的命令。
※※※
“獸奴後退了!它們被我們打敗了!”
淵流城北城牆上,看着黑色潮水逐漸退去的士兵們,開始瘋狂歡呼。
劫後餘生的笑容爬上每個人面龐,他們激動地相互擁抱、大笑,甚至有人跌坐在牆角偷偷抹淚。
更多的則是不可置信的狂喜——淵流城從來沒有零傷亡打敗獸奴的先例!
獸奴甚至連城牆都沒摸到,就退走了!這簡直是個奇跡!
就連寡言的肖蒙,都罕見的露出了輕松的微笑。
唯有伫立于城垛邊的顏醉,緊蹙的眉宇絲毫沒有舒展的趨勢。
他舉着望遠鏡一動不動,半晌,霍然回頭:“偵察兵有沒有發覺祭巫的所在?!”
肖蒙心中一凜,眼前驀地閃過秋天突襲時,那個身如鬼魅,與城主大人鬥得兩敗俱傷的祭巫:“屬下這就去——”
“還有。”顏醉握緊了手中長槍,面容凝肅,“叫滕長青親自敦促軍需,随時與城主府保持聯絡,務必保證供給,讓軍醫和醫館随時待命。”
“你親自去下令,衛隊全體打起精神,準備迎接更嚴酷的進攻,決不能松懈分毫,眼下遠遠沒到慶功的時候——”
顏醉頓了頓,手中長槍杵地,槍尖指天,目光凝神望向遠方,口中緩緩吐出一口朦胧白氣:“真正兇險的攻防戰,才剛剛開始。”
“報——”傳令兵匆匆小跑上牆頭,向顏醉遞來一只竹筒,“是城主府發來的消息。”
莫非輕澤出了什麽事?
顏醉眉梢微擰,利落地展開竹筒裏的小紙條,上面一行工整的小字,是沈輕澤的字跡:小心敵人祭巫,務必先除之。
顏醉無聲地翹了翹嘴角,将紙條收進胸口。
※※※
與此同時,城主府。
挫敗獸人第一波進攻的喜訊已然傳至,事務廳中人人喜上眉梢,腳步都不由得加快了幾分。
沈輕澤埋首在寬大的方形書桌上,四面八方彙聚而來亟待處理的文書,幾乎将桌面淹沒,還有放不下的,被其他官員分揀開,堆到了一旁。
他揉了揉眉心,将一份分撥箭弩的文書蓋上印章,遞給金大,嗓音帶着幾分幹涸的嘶啞:“消息交到顏醉手上了?”
金大點點頭:“是的,大人,還有剛剛肖蒙隊長遞來請求,要增派軍醫帶着急救用具上前線。”
沈輕澤并未露出意外的神色,只微微颔首:“我已經讓醫館派醫生去了。”
金大撓撓頭:“不是說敵人退了嗎?難道城牆有人受傷?”
話音剛落,外間隐約傳來一陣陣吶喊,聲音太過遙遠,聽不真切。
範彌洲抱着一摞情報匆匆而至,胸膛劇烈起伏:“主祭大人!獸奴又來了!這次它們不僅驅趕了一些野獸在前方替它們趟雷,甚至還有從別的城市抓來的人族奴隸!”
“更壞的消息是,去年秋天襲擊我們的鸠部落,這次又來了!”
“它們盯上了我們,怕是要向城主大人,報昔日重傷祭巫之仇!”
事務廳中忙碌的人們頓時為之一驚,房間裏靜悄悄的,無人敢大聲喘氣。
沈輕澤眉尖微蹙,這下麻煩了……
想起最初見到顏醉,那張咒文密布的面容,他忍不住想要起身趕赴前線。
目光在衆人惶恐蒼白的臉上環視一周,沈輕澤又緩緩放松身體,雙腿交疊,靠入高背椅:
“既然顏醉能重傷他一次,就有第二次,大家不必憂心,各自做好自己的事。”
“倘若連城主府都做不到穩如磐石,讓外頭的民衆們怎麽辦?”
沈輕澤喚來範彌洲,食指在扶手上輕扣:
“把外面守衛的人手都派出去,防止宵小散步流言,大家一切照舊即可,戰況越是激烈的時候,城裏一定不能亂。”
“如果有人膽敢在這時制造恐慌,哄擡物價,可當場拿下!如遇反抗,就地格殺!”
沈輕澤口吻平靜,吐出的話語卻殺氣四溢。
衆人凜然,躬身受命。
※※※
北城牆。
獸奴在午後,再次發動了更加猛烈的攻擊,它們改變了策略,分散了陣型,呈三面進攻,将野獸和擄掠來的人族奴隸,驅使在陣前,替自己趟雷。
這次的前鋒,換做了騎在大鷹背上的鸠部落,它們能輕易越過雷區,直接沖城牆而來!
戰事的陰影如同天際晦暗的陰雲,襲上每個士兵的心頭。
鸠部落,善驅使大鷹,從天而降!
龐大的陸行獸潮,幾乎令他們忘記了,還有擅于飛行的獸奴存在。
秋收突襲的慘況浮現在每個人眼前,鸠部落甚至還有一位恐怖的祭巫!
遠處,被迫趟雷的野獸和人群哭嚎震天,甚至有發了瘋的奴隸不管不顧往城牆沖,口中不斷呼號着“救命”。
士兵們于心不忍,只能閉目不看。
恐懼在心間萦繞,衆人呼吸急促,整片城牆氣氛凝重,适才的歡欣鼓舞蕩然無存。
直至黑金旗幟重新飄揚在城頭,城主大人颀長的身影出現在衆人的視野中,才讓惶惶不安的人心沉澱下來。
肖蒙按住劍柄的手背青筋暴起,嗓音喑啞:“城主大人,是否對他們無差別攻擊?”
“開火。”顏醉毫不猶豫地下令,薄唇抿直,面頰線條冷硬,猶如一尊刀削斧鑿的雕像,清晰地繃出顴骨的形狀。
一個詞,決定了草芥的命運。
伴随着雷聲轟鳴,漫天的箭雨和炮火再次席卷戰場,冷兵器與熱武器交替,鮮血淌滿了沙地,嘶殺與哭喊交織成人間煉獄。
顏醉高高立于城樓上,像一個冷酷的劊子手,瞬也不瞬地注視着城下的一切慘狀,指甲無意識刮擦在堅硬的石磚上。
這就是弱小者要付出的代價。
“城主大人!鸠部落的大鷹落在城頭了!”一個士兵面色慌張,匆匆來報,“它們的目标是城牆上的火炮!”
顏醉目光一凜,唇邊泛起冷笑:“來得正好。”
※※※
火炮、箭雨和遍地的連環地雷,最大限度地拖慢了獸人進攻的速度。
鸠部落數十只大鷹巨大的黑影籠罩而來,承載着鸠部落的戰士準确地降落在架設火炮的城牆上。
遠程武器瞬間失去了用處,短兵相接的白刃戰拉開了序幕!
鸠部落的獸人長着鷹頭人身,它們雖不使用武器,但尖利的長喙能輕易啄穿士兵們的鐵甲!
鸠獸人健碩的雙足和拳頭重重踏在城牆石磚上,裂紋頓時如蜘蛛網般蔓延開來,但終究沒有像別的城鎮那樣嚴重塌陷。
鸠獸人有些意外,一掌拍飛了一個距離最近的火炮兵。
本以為這一下非死即傷,沒想到對方撞在城牆上,竟靠着胄甲的保護活了下來,甚至顫抖着抽出佩刀,妄圖上沖來砍它。
鸠獸人不爽地發出一陣陰冷的笑聲,縱身一躍,跳到火炮兵面前,一把勒住對方脖子,鋒利的喙狠狠啄向他的肩頸——
火炮兵嚎叫着用力躲閃,叫對方的喙剛好撞在堅硬的铠甲護肩上。
一聲金鐵相擊的刺耳割刮聲,鸠獸人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喙——竟然撞彎了!
還沒來得及發出怒吼,“噗嗤”一聲,鸠獸人胸前倏然冒出一截浴血的槍尖!
槍頭高速旋轉着抽出,鸠獸人心口一涼,空了一個偌大的血洞,鮮血狂噴一地,直挺挺地倒下了,驚恐和疑惑的神情永遠定格于此刻。
“城主大人!是城主大人來了!”
“兄弟們殺呀!”
“砍死這些獸奴!”
眼見強援到來,被鸠獸人駭住的士兵們立刻打了雞血一樣,拔刀沖上來。
整片北城牆被厮殺與尖叫聲淹沒了。
顏醉一路提槍,和身邊親衛沖殺而至,他敏捷如黑豹的身影穿梭在混戰的人群中,有股黏膩陰冷的視線始終如影随形,顏醉知道,鸠部落的祭巫來找自己報仇了。
倏忽,一道淡得看不見的影子,在顏醉腳下一晃而過。
來了!
他目光銳利如箭,長槍翻轉,狠狠釘向身側——
一雙細長枯瘦的手,牢牢夾住了槍頭,冰冷的黑焰順着槍頭蔓延上來,只消沾上一點火星,足以令人瞬間化為火人!
縮在鬥篷下的黑影發出一聲嘶啞的冷笑:
“好久不見了,城主大人!沒想到,上次的詛咒沒能殺死你,不過沒關系,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呵。”顏醉果斷棄槍,反手就是一鞭,狠狠卷住了對方的脖子。
“你廢話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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