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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盧昊澤最近陷入了一個無法擺脫的夢魇。

幾乎每晚他閉上眼睛就能夢到鄭早春塌着肩膀,用屈辱又掙紮的眼神對他說,“好,我簽”。每一次他都會重新溫習一遍,那個人的眼神裏清澈的星光一點點暗淡下去,最後連成了一片幽暗的深淵的全過程。

“不!”每次他都會在這裏驚醒,醒來心都會加倍的疼起來,因為在夢裏,他無比清楚地知道,那個抹殺掉那人眼神裏的華光,把他那份小心翼翼的愛戀當着他的面摔得粉碎的,就是他自己。

兩個月過去了,光C市他就去過了好幾次,但是每次都是希望而去,失望而歸,在一個人口超過四百萬的城市裏找一個剛剛到這裏不久的人實在是太過艱難,盧昊澤甚至有時都會有要永遠失去鄭早春的錯覺。

“早春,你到底去哪了啊……”抱着畫本盧昊澤喃喃道。

“老師,你從哪裏來呀?”這天放學後,鄭早春被一個女孩攔住了。

低頭望望環着自己腰的孩子,鄭早春笑得溫柔,“我從山那邊來。”

“山那邊有什麽?”

“嗯…有很大的城市,寬寬的馬路,摩天大廈,還有很多像花花這樣可愛的小孩子。”

“就像你給我們畫的那樣的嗎?”

“對。”

“那我能去山那邊看看嗎?”花花睜着黑溜溜的眼睛,對鄭早春口中描繪的世界充滿了向往。

“可以啊,等你長大了,考了大學就能去了。”

“真的嗎?可是我奶奶說我們家沒錢,上不了大學的……”花花沮喪地說。

“沒關系,老師們會想辦法的,別擔心好嗎?”鄭早春和藹地摸摸花花因為長期營養不良而又黃又細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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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謝謝鄭老師!最喜歡鄭老師啦!”花花說完就害羞地跑開了。

鄭早春目送着孩子一蹦一跳地離開,他繞去屋後,沿着小路緩慢走上一個小坡,望着滿目連綿起伏的山脈似乎沒有盡頭。鄭早春心事重重地嘆了口氣。

申請來到這個偏遠的希望小學當美術老師已經快兩個月了,說是學校,三間平房,一根旗杆還有平房前的一小塊沙地就是這所學校的全部建設了。想要從這裏出去,要先徒步翻過兩座大山,到了鎮上之後要坐三個小時的三蹦子到縣城,縣城裏一天會有兩班開往最近地級市的中巴,而中巴要花上四個小時才能到城裏……

鄭早春剛來的時候甚至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不得已他找山下村民家借了一床被子,晚上放學後,教室裏四張課桌一拼就是張臨時的床。後來校長見了實在過意不去,發動村裏人給鄭早春在學校背後的空地上蓋了一間木屋,鄭早春這才真正解決了住的問題。

因為偏遠,這裏的師資條件奇缺,包括鄭早春在內四個老師要負責全部三十幾個孩子的教學。每一個老師都必須身兼數門課,于是鄭早春除了負責孩子們的美術課以外,還要兼任低年級的語文和數學。

花花是他班上最小的一個孩子,今年剛五歲,因為父母常年外出務工,家裏年邁的奶奶精力不足以全天照看而幹脆送來了學校。每次看到和女兒年齡相仿的花花時,鄭早春心裏總會忍不住思念起千裏之外的孩子們,不知道他們現在長成什麽樣子了,可能早就把他忘記了吧……

山頂的風大了些,鄭早春沒站多久就退了下來。教高年級語文數學的張老師告訴他今天晚上會下暴雨,他得去把他種在屋前的蔬菜收一收才行。

同一時間,盧昊澤站在書房凝視着窗外的瓢潑大雨。今天他接到了大姐的電話,這麽長時間了,盧家大姐也覺出了些不對勁,找人一問一打聽,自家弟弟居然在千方百計尋找那個鄭早春!

“盧昊澤你是不是傻?人家走了就走了呗!你不趕緊娶個正經媳婦給你帶孩子還在這墨跡什麽呢??”

“等我把鄭早春找回來。”

“找他回來幹嘛?!結婚吶?!”

“他是我孩子的親媽,我要跟他在一起。”

“盧昊澤你瘋了!為了這個不男不女的東西,你班不好好上,孩子不好好帶,怎麽?還要跟這樣的怪胎過一輩子?瘋了!我絕對不允許!你趁早放棄!死了這份心!”

“姐,鄭早春懷雙胞胎之前得了抑郁症你知道嗎?他為了給我生兒子,連自己的身體都不顧,後來還差點弄得連命都沒了,就這還落不到你一句好,還要被你罵‘怪胎’,你覺得合适嗎?”

“我,我管他合适不合适!當初也是他自己同意的!我又沒有逼他,反正你不能跟他在一起!不行,我明天就開始給你安排相親,等你結婚了就不會整天想着這些有的沒的了!”

“姐,這話我只說最後一遍,這一輩子,我只認鄭早春一個人,除了他我誰都不娶,如果你非要幹涉,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傻X!”盧家大姐氣得摔了電話。

盧昊澤打了個電話,讓秘書和司機去大姐家把孩子們都接了回來。家裏很快又熱鬧了起來,可熱鬧只是小孩子們的熱鬧,周阿姨和小李面上的表情都郁郁的,她們知道鄭早春至今仍是下落不明。

“父親,爸爸呢?”秋秋吃晚飯的時候突然問道。坐在飯桌前環顧了一下發覺怎麽經常坐在餐桌最那頭的爸爸不見了。

“爸爸他出差了,還沒回來。”盧昊澤沒想到女兒一回家就會問起鄭早春。望着女兒清澈的眼眸,他內心十分苦澀。

“哦,那他什麽時候回來?”

“這個,我還不知道,秋秋有事找他嗎?”

“有的,幼兒園的果果說想讓我爸爸也給她畫一個畫。”秋秋說。

“哦,等他回來再畫吧。”

“好。”

“叩叩。”晚飯後,周阿姨敲響了盧昊澤的房門。

“進。啊,是周阿姨,快坐。”盧昊澤把周阿姨請了進去。

“老板,你現在要是不忙的話,能不能聽我說幾句話。”周阿姨在門外思量再三,還是找上了盧昊澤。

上次周阿姨在他面前聲淚俱下的哭訴之後,他自覺沒有顏面再去解釋什麽,周阿姨平時也好像有意回避他,這還是自那之後頭一次兩人正經坐下來說事。

“嗯,你說吧,我看你吃晚飯的時候就好幾次欲言又止,覺得你肯定心裏有事,說吧。”

“這段時間,我看你一直沒放棄找小鄭,所以,我想來問問,你對他到底……”

“我喜歡他,不是誰的替身,我喜歡他。”盧昊澤略微苦澀地說。說出口後盧昊澤發現,原來“喜歡”二字說出口其實不難,可鄭早春在的時候他為什麽總是忘記說呢?

“你們兩個都是男的,以後的生活你想過嗎?”

“無論花上多少年我都要把他找到,把他帶回來,我們可以去國外結婚,我們會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盧昊澤說着說着就哽咽了。

“這次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你……”周阿姨被這一通剖白弄得有些局促不安,“我一邊覺得他走了挺好,一邊又擔心得很。這兩天我聽小李說了很多,聽說小鄭走的時候沒有拿家裏的錢,他身上可能也沒有多少錢,也不知道他現在過着什麽樣的生活,會不會吃了很多苦……”

“周阿姨!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盧昊澤敏感地捕捉到了周阿姨話裏的異樣。

“我,我也說不好,就是有一種感覺……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去了哪裏……”周阿姨來來回回搓着手,語氣猶豫。

“沒事!你說!你說!”聽到這話盧昊澤差點沒給周阿姨跪下。是啊!當初剛知道鄭早春走的時候,為什麽不問問周阿姨她們,明明他們在家裏還時不時說說話的。

“我也不記得什麽時候了,大概是去年小鄭還在上大學的時候吧,他有一天跑來問我,美大的畢業了在社會上能找什麽樣的工作。我說現在你們年輕人的事我哪知道,又是搞美術的我老太太就更不懂了,只是在電視上看到過,有他們學校畢業的學生去山區小學當美術老師的,那是個什麽支教下鄉活動吧,我就這樣跟他說了,他後來也沒再問我,我也就沒當回事。這不,聽說你最近老往C市跑,我才想起來,那電視上說的支教活動就是我們市聯合C市共同舉辦的……”

“!”就像漆黑的房間裏突然照進的一束強光,盧昊澤被眼前巨大的希望閃得直眨眼睛。他雖是去過C市很多次沒錯,但是要是鄭早春不在市區而是在附近的鄉下呢?想起那張魂牽夢萦的臉,盧昊澤恨不得現在就飛去C市。

”謝謝你!我,我……”盧昊澤緊緊抓住周阿姨的手,我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老板你也別太高興,這也只是我的猜測,萬一小鄭根本就沒去那邊……”

“沒事,你能跟我說這些,我已經很感激了!”

盧昊澤迫不及待抓起電話打給了美大的一個熟人。

三天後,好消息傳來,C市希望工程辦公室的一個負責人回信說大概兩個月前是有個年輕人找上門來說想去支教,遇到這樣的人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很高興,直接把他介紹去了C市下轄的一個地級市,雖然沒有問他的姓名,但通過對相貌的描述,大概就是盧昊澤要找的人沒錯了。

盧昊澤難掩心中狂喜,當即決定再次啓程去C市,随行的居然有金家俊和田聰。

在臨行的前一晚,盧昊澤突然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

“聽說你找到人了?”上來沒有任何寒暄,開門見山。

“現在只能确定大致的方向,具體要去當地村委會才能知道。”一聽是金家俊的聲音,盧昊澤頓了一下說道。

“有沒有空我們找個地方坐坐。”

“現在?”盧昊澤看了眼牆上的挂鐘,“都這個點了,我明天還要起早趕飛機,等我回來再說吧。”

“不就才十二點嘛,不晚不晚,你就不怕即使你把人找到人,人也不跟你回來?”

“怎麽可……”

“怎麽不可能?”

金家俊的搶白讓盧昊澤的頭腦稍稍清醒了一些,想到那協議上決絕不留後路的話,鄭早春怕是真抱着這輩子跟他再不相見的覺悟了吧。

“行,去哪坐?”

“灰塔酒吧,我的店,在吧臺等你。”

“好。”

盧昊澤來的比金家俊想象的要快,他轉身給客人調個酒的功夫吧臺前就坐了個東張西望的男人。

“盧昊澤?”

“是我。”

“來的挺快啊。”

“我家離這裏不遠。”

“哦,原來如此。想喝點什麽?”

“随便吧。你有什麽話趕緊說。”

“別慌嘛,這裏這麽吵,咱們換到樓上包廂去。”金家俊朝不遠處的一個侍應生招手,“達達親,拿個果盤還有兩只我珍藏的小可愛到二樓最裏面的包廂,謝謝咯!”說完就拍拍盧昊澤的肩膀,走在前面帶路。

“嗯,這裏果然安靜多了。”盧昊澤揉了揉剛才被音樂聲吵得青疼的太陽穴。剛才被金家俊招呼的達達拿了酒和果盤進來,擺好之後就默默退了出去。

“看你說的,這牆面的材料我可都用的是最好最隔音的呢!”金家俊伸手敲了敲牆面。

盧昊澤聽罷不置可否,端起桌上的酒喝了起來。

”在談我的事情之前,你能不能解釋一下為什麽我和鄭早春的事你能了解的這麽清楚?“

“這有什麽好解釋的,所有和我家小朋友相關的事,我都希望能了如指掌。”金家俊舉起酒杯晃動着裏面琥珀色的液體。

“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麽……”

“為什麽前段時間冷落他?哈哈哈,他不作死我上哪找理由教育他呢?”

盧昊澤跟看一個傻子一樣看着突然大笑的金家俊。

“好吧好吧,不說我們了,說說你的事吧。如果這次你找到了那個鄭什麽,你打算怎麽做?”

“他叫鄭早春。”盧昊澤強調,“我會把他帶回來。”

“怎麽帶?撲通跪下去,雙眼閃着淚花,‘求求你跟我回家吧’,這種?”

“如果需要,我會這樣做的。”被說中心中想法,盧昊澤臉色微微發紅。

“哈?你還真準備這麽做?哎不是我說,你能不能不這麽直啊?怎麽着?人不答應你你還準備長跪不起?算了,你跟我好好講講你們之間的事吧,我看我能不能給你出出主意。”

盧昊澤仰頭靠在沙發背上,眼神定定地看着頭頂的射燈,或許是因為酒精的作用,或許是他對此行本來就沒什麽信心,或許是最近的狀态實在需要這麽一個人的傾聽,盧昊澤猶豫了片刻,緩緩說起了他和鄭早春的過去。

“所以,他把協議還給你之後就一聲不響走了?”

“确切的說,是他決定走了以後,打算把協議寄給我。”盧昊澤不得不承認金家俊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傾訴對象,多數時候沉默地聽只是偶爾打斷一下,給人一種他有在認真聽他說的感覺。

“嗯,反正都一個意思。我覺得啊,即使你找到他了,他也不會跟你回來的。”

“為什麽?”

“說句不大合适的話啊,我估摸着他已經對你沒什麽感覺了。怪你前期把事情做的太絕,現在已經很難扭轉他心目中對你的看法了。”

“在他心中,你對他的看法可以是生孩子的機器,可以是初戀的替身,總之不會是一心一意的愛人就對了。即便你現在口口聲聲說愛他,他估計也很難相信了。”

“為什麽?”

金家俊看着面前失魂落魄的人,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怎麽老問為什麽?你自己做的孽,你說為什麽?”

盧昊澤被怼得啞口無言,他其實心裏是想問“怎麽辦”。

“你這個事吧,不能操之過急,畢竟人家已經跑了一次了,沒準見到你追來,一句話說不好吓到人家,人跑的更快了,下次可就沒這麽容易讓你給找到了。總之先見到人的面再說吧。”

“我還有一個問題,你為什麽幫我?”

“你還不明白嗎?我說你這腦子該有多不好使?我沒發現這是在感謝你們呢,沒有聰聰企圖把你家那位霸王硬上弓,能有我順水推舟把他拐上床嗎?當然這樣說的話有些對不起你家那位,見到鄭早春之後我會帶着聰聰給他當面賠禮道歉的。”

“被你這樣的人盯上了,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盧昊澤心中惡寒。

“說什麽呢?當然是幸福的每天都不想起床啦!”金家俊對着光剔了剔指甲,笑得一臉人畜無害。

“……”

第二天,機場裏盧昊澤詫異地看着金家俊架着睡眼惺忪的田聰朝自己走過來,頓時感覺頭痛不已。

“哈喽!聰聰突然說想去C市玩,好巧哦大家居然都坐一班飛機呢!”金家俊把田聰往旁邊椅子上一扔,滿面春風地跟盧昊澤打招呼。

對于非要跟着去的這兩口子,盧昊澤徹底無語了。

作者有話要說:

周五啦!大家早上好!

最近助教教授出差,研究室放飛了,嗨的不得了!

昨天早早就放學去逛商場~買了支蜂蜜味的護手霜和潤體乳,現在打字都覺得自己渾身都是食物的味道(捂臉)

感謝你們一如既往的不離不棄的支持,感動得眼淚嘩嘩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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