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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早春很郁悶,盧昊澤最近頗讓他有種陰魂不散的感覺。聽說他還在村長家住了下來,俨然一副要長期留在這裏的架勢。而讓他難受的不是他準備留在張灣鄉,而是他發現自己沒辦法趕他走。人家昨天給小學捐批東西,今天就去幫獨居的老大爺扛袋米,明天還準備跟村民們一起下田挖灌溉的渠子。當時盧昊澤第一次來的時候,沒遇到幾個村裏人就走了,這次總算是在村民們面前混了個臉熟。他這個人就像渾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氣似的,幫完這家幫那家,搞得家家都挺稀罕這個沒有一點老板架子的大個子。如此一來,鄭早春的話便沒了說的立場,是啊,人家來張灣鄉沒招你沒惹你,還淨學雷鋒幹好事,你怎麽好意思說把人攆走?
鄭早春隐隐約約感覺到盧昊澤變了,具體哪裏變了他說不上來。這次盧昊澤來張灣鄉,沒有沖到他面前繼續講那些情啊愛的,這麽多天過去,除了那天在校門口碰面打了個招呼之外,兩人幾乎沒有正經說過話。就算是在村裏遇見了,盧昊澤也是隔了老遠點點頭就去忙他的事去了。可畢竟是見過他在醫院裏發瘋的樣子,鄭早春并不覺得盧昊澤聽了他的話就能死心,做出這不打擾的姿态只會讓他預感到他是不是又在計劃着什麽。說實話他是真的害怕盧昊澤在村民們面前把他倆的過往不管不顧地嚷嚷出去,他好不容易才在張灣鄉安頓下來,不想因為盧昊澤而不得不再次選擇離開。
戰戰兢兢過了一個星期,就在鄭早春慢慢接受盧昊澤此番來張灣鄉真的是來扶貧的時候,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事情的起因是村裏有人辦喜事,請了很多客人在自家院子裏擺流水席。鄭早春和盧昊澤都收到了邀請去吃喜酒,好死不死還被安排在了一桌上。按照村裏的習俗,同村的新娘子掐着時辰被從娘家接到了新郎家,一套儀式走下來都沒有什麽大的問題,壞就壞在新人敬酒這一環。
春風得意的新郎舉着酒杯走到鄭早春身邊,頗為鼓勵地拍拍他的後背,“今天早春弟弟你喝我的喜酒,改明我就等着喝你和彩霞妹妹的喜酒啦!”
“沒有沒有……”鄭早春端着酒杯跟新郎官碰了碰。“林大哥你千萬別這麽說,彩霞是個好姑娘,我配不上配不上……”
“這還有啥配得上配不上的,大家夥都覺得你倆般配,你就配得上!是不是啊大夥兒?”
“是啊!”
新郎官的聲音不低,從剛才就有挺多人注意到這邊的談話,這會兒更是紛紛起哄。
“林大哥,饒了我吧,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老說我幹什麽呢……”鄭早春額頭手心都是汗,不知道該如何化解眼下的局面。
“不行!你看你說的話多見外!今天你林大哥是解決了終身大事,完了可不得幫我早春弟弟也張羅張羅麽?要不這樣,反正在坐的都是村裏人,你都認得。我看啊,讓我媳婦兒把彩霞叫過來,你倆合計合計,選個日子幹脆今天就把這事定下來,大夥也都給你當個見證人……大家說好不好?!”
“好!”
鄭早春聽到這話頭都大了,人逢喜事精神爽,林大哥今天顯然是喝高了,擱在平時他是絕對不會把話說到這份上的。
很快,彩霞就被今天的新娘子和送親的嫂子們簇擁着走到了這一桌。見到鄭早春,彩霞只短暫地跟他對視了一眼就滿臉通紅得低下頭,像是有什麽值得研究的東西似的,一門心思擺弄着胸前的扣子。剛在在裏屋,她就聽說了外面發生的事情,當得知也許今天就能跟鄭早春把親事定下來,激動的她拉着母親的手半天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新郎派人來叫她的時候,她還在鏡子面前好生抿了抿鬓角的碎發,重新上了一遍口紅,上上下下都檢視了一遍才随着新娘走出屋子。
此情此景鄭早春切實體會到了什麽叫騎虎難下,他這邊心裏正着急着想對策呢,還沒開口那頭就聽見啤酒瓶子摔在地上砰得一聲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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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手滑了。”盧昊澤面無表情地掃了眼腳邊一地翻着白沫的啤酒,緩緩從座位上站起來。
“小林,你早春弟弟不能娶你彩霞妹妹。”
這句話雖是對新郎官說的,可盧昊澤從頭到尾都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新郎官身邊的鄭早春的。
“嗯?盧大哥你說什麽?”醉意上頭,新郎腳下已經有些飄了,半邊身子都得靠在鄭早春身上才能站穩。
“我說,鄭早春不能娶張彩霞。”盧昊澤又重複了一遍,這下在座的賓客都聽見了。頓時像一瓢涼水澆在了熱油上,村民之間因為盧昊澤的話而炸開了鍋。
忍不住了,再也忍不住了,按照現在這樣繼續下去,鄭早春會不會真的就答應了大家,同意娶彩霞了?盧昊澤覺得胸口悶得透不過氣。這段日子以來,他一直苦苦壓抑着,好不容易把腿養好再次來到張灣鄉,來之前他就下定決心,他不會再去打擾鄭早春的生活了。既然他說他喜歡這裏,那麽他就陪着他留在這裏。只要讓他呆在有鄭早春的地方,而且還能時不時看上他一眼他就心滿意足了。可遺憾的是老天居然連這點願望都許不了他,盧昊澤一踏進張灣鄉就聽到了一條關于鄭早春和同村一個女孩的傳言。天知道他在學校見到鄭早春的時候是有多想沖過去抓住他問個底朝天,然而在沖出去的最後一刻他收住了腳,心中一邊默念不能朝他發火不能再吓着他,一邊勉強裝作輕松的樣子,和他雲淡風輕地打了個招呼。盧昊澤無可奈何只有背地裏安慰自己,既然是傳言,張姓那家也沒有出來證實,那或許過兩天發生個別的什麽,大家說不定就會忘了這事。他決定先靜觀其變,但等來等去卻等到了鄭早春要和那個女孩當衆定下來!這一刻,盧昊澤腦中最後一根理智的弦斷了。
“為,為什麽?”新郎打着酒嗝問。四周一邊寂靜,大家紛紛放下碗筷,豎起耳朵聽盧昊澤接下來的話。
“因為,因為……鄭早春在老家已經有三個孩子了!”盧昊澤一錯不錯盯住鄭早春,仿佛鎖定獵物的獵豹一樣,而鄭早春一聽到他的話,涼氣便從腳底一路爬了上來包裹住了全身。
呵,原來是在這裏等着他呢。也對,這才是他認識的盧昊澤啊,不動聲色地當着所有人的面扔出一個重磅□□,是不是就為了讓他明白,有他盧昊澤在的地方他鄭早春就無處可逃?
“小鄭,這是怎麽一回事?!”張大伯從座位上站起來,滿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鄭早春。
“對啊,三個孩子?這是怎麽回事啊……你不是說你才二十五六麽……”張大娘也急忙接了一句,如果就像盧昊澤說的,鄭早春有孩子了這事是真的,那她就要再好好考慮要不要把女兒嫁給他了。
站在鄭早春身邊的彩霞被這個晴天霹靂一般的消息震得頭腦一片空白。鄭老師有孩子了?怎麽可能?他結婚了?孩子呢?孩子的媽呢?彩霞失神地望着鄭早春,她迫切想要聽到鄭早春親口說出的解釋。
“彩霞,張大伯,張大娘,”鄭早春看着眼前的一家人,深吸了口氣說道,“抱歉,我确實不能跟彩霞結婚。至于理由就像他說的,我在老家是有三個孩子,最大的都已經四歲多了。抱歉,一開始沒有直接說出來,是我不對……”
底下有人先反應過來大致一算,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按照鄭早春說的,有個四歲大的孩子,五四三二一,鄭早春二十歲就跟姑娘上過床了……
“那你是離婚了?”彩霞迫不及待搶下話頭,心裏不住祈禱,拜托了拜托了,千萬要說離婚了離婚了離婚了……
“不,我沒有結過婚,但是我确實有了三個孩子。抱歉……”鄭早春苦笑着搖頭。周圍的村民們三三兩兩的竊竊私語這時已然變成了小聲的議論,未婚生育還抛家棄子!這樣的人配當老師?!
“啪!”就在衆人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一記重重的耳光打在鄭早春臉上。
“爸!你幹什麽!”彩霞攔在氣得渾身發抖的父親和鄭早春之間,張大伯出其不意的舉動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你幹什麽!”鄭早春的左半邊臉迅速腫了起來,盧昊澤看得心都揪到了一起。
“人渣!畜生!就憑你還想娶我女兒,我呸!你做夢!”
張大伯朝鄭早春腳下啐了一口,不由分說拉着彩霞的手憤憤然離席而去。
鄭早春目送着父女倆,其實他真的很想說,他從來都沒說過要娶彩霞呀,村民們傳這些流言他明明也是受害者,他也挺無辜的不是麽……
“早春,疼不疼,還疼不疼……”盧昊澤見礙眼的人可算走了,趕緊挨到鄭早春身邊,擡手想摸摸他的臉。
鄭早春看都不看一把打開盧昊澤的手,對旁邊早已石化的新人夫婦工工整整鞠了一躬,“對不起,林大哥,打擾你們的婚宴了,我這就走……”說完,沐浴在衆人錐子一樣紮在身上的目光,鄭早春一步一步走出了林家的院子。
“早春,等等我!”盧昊澤正欲追上去卻被林大哥拉住了。
“盧大哥,跟我們好好說說吧,鄭早春他到底怎麽回事的?怎麽沒結婚還弄出來三個孩子啊,你說這都是什麽事啊……”
“是啊是啊,你是鄭早春他表哥,跟大夥講講呗,他是怎麽丢下女人孩子跑出來的?這麽不負責任,真是個人渣哦啧啧啧……”
被一群村民叽叽喳喳圍在中間無法脫身,盧昊澤冷眼看着這群昨天還一口一個鄭老師,态度尊敬得不得了的人現在用如此厭惡的語氣談論着他,如果不是時機不對,他早就上去跟人打起來了。
“別,有事待會再問行嗎?我現在要趕緊去追鄭早春,讓一讓,讓一讓啊……”盧昊澤按捺着怒火十分艱難地從人群裏擠出來,就這麽前後腳的功夫,道上已經看不見鄭早春的身影了,盧昊澤辨認了方向,擡腳朝鄭早春的木屋跑去。
獨自回到小木屋,鄭早春打了盆涼水擰了個毛巾輕輕敷到側臉上,火辣辣的刺痛這才稍微緩解了一點。扶着毛巾他長嘆一聲躺在了床上。
哎,算了,鄭早春心想,雖然挨了一巴掌,但至少絕了大家給他做媒搭紅線的心思,夠得上是因禍得福了吧。鄭早春把毛巾捂在眼睛上,半晌一動也不動。
“哈,這是怎麽了?為什麽心裏還會覺得好對不起張大伯他們……可我又沒做錯什麽……”沉默了許久,毛巾下面傳出一聲甕聲甕氣的低語,“我沒有錯……明明他才是人渣……”
鄭早春腦海裏浮現出剛才婚宴上彩霞的臉,她望着他的時候眼神中的愛慕和期待是那麽顯而易見,幾乎他就快要動搖了,幾乎他都在想幹脆就這麽沖動地答應她好了,可就在開口前的那一剎那,記憶深處忽然顯現出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那身影一面動作輕柔地給他擦手擦臉一面不停小聲低喃着對他深深的愛意。
“愛你……”
“快起來好不好……”
“我是真的喜歡你了……”
“我愛你……”
“不想了……不想了……這是夢,不是真的……別想了,求你了……”鄭早春把自己蜷作一團,雙臂緊緊抱住膝蓋,十指深陷進肉裏。眼淚從緊閉的雙眼旁滑落,小小的木屋中回蕩着他壓抑的嗚咽聲。
門外,盧昊澤蹲在牆根下,牙齒緊咬着拳頭,淚水順着臉頰流進嘴裏,又鹹又苦。剛才他趕到屋前,正欲敲門就聽到了裏頭低低的哭聲,聲聲抽噎緊緊攫住了他的心,擡在半空中的手最終無力地垂下。
他又做錯了,自從他發誓對鄭早春好以來,似乎他做什麽都是錯的,似乎他總是在搞砸一切,越想呵護他可卻一次次傷他至深。這一份巨大的傷感幾乎要把盧昊澤擊垮,誰能來告訴他他到底該怎麽做才能讓鄭早春開心?今天碰上這樣的事,面上雖然表現的近乎冷酷,實際上他心裏害怕極了,他害怕從鄭早春嘴裏說出的話,他想到他會不會為了徹底擺脫自己而選擇跟這個女人結婚?又或者在他沒有出現的那幾個月裏,他真的慢慢喜歡上了這個女人?盧昊澤越想越覺得恐懼,現在的鄭早春正急着跟他一刀兩斷,而發生這場婚宴上的鬧劇無疑是把刀直接塞到了他的手裏,只要他想,他就再無勝算。
早春,求求你,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隔着一層門板,門裏門外的人心思各異,然而空氣中彌漫的悲傷的氣氛卻又那麽深邃而相似。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這一周的更新有點晚了。
看來元旦到來之前寫到結局是不大可能了,然後我就把最後期限人為推到了舊歷新年,哈哈哈哈也是新年嘛!
感謝大家的支持,記得多多評論喲~
改錯字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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