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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婚宴之後鄭早春明顯感受到了村裏的人對他态度的轉變。

第二天他跟往常一樣去上課,班上有兩個女生沒有按時來,問住的離這兩個學生家很近總是跟孩子們一起來學校的孫老師,孫老師支支吾吾翻來覆去說不出個所以然。鄭早春覺得奇怪,中午午休的時候,跟校長告了個假,準備去這兩個學生家看看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沒想到他話剛開了個頭,校長就制止了他。

“小鄭啊,你還是別去了。她們沒啥事,估計是病了,在家休息呢!這天氣你別看它熱,可早晚還是挺涼的嘛!這種事情不用你親自登門的,真的!”校長連拉帶拽把鄭早春給勸了回來。聽着校長的解釋,鄭早春将信将疑地回到自己的木屋,并沒有把這件事太放在心上。

可是第二天,第三天,他的班上接二連三的有學生不來上課,這下連校長都沒法解釋學生們為什麽不來了。鄭早春臨時把早上的課改成了自習,背上包就去了村裏。

走到離學校所在的小山頭最近的一戶學生家,敲了門,裏面很快就有人應聲。

“來了來了,誰呀?”

“您好,我是希望小學的鄭早春,羅苗苗三天沒來上學了,她是不是生病了?我過來看看。”

……

鄭早春話音剛落,院子裏突然安靜了,鄭早春左等右等也不見有人給他開門。他正想再等等看是不是裏面這回在忙其他的事時,突然就聽到了院牆下一男一女兩個人小聲議論的聲音。

“你在幹嘛?為啥不開門?”男的問。

“開門?!那樣的人我憑啥給他開門?!就那種人還當老師,真是糟蹋老師這個稱號!我前兩天就跟校長還有孫老師他們說過了,要是他不走,我就不讓我娃去上學,看他們咋辦!”女的氣呼呼地說。

“哎呀,你看你這個婆娘,一碼歸一碼,你把人家攔在外頭是啥意思嘛?!”

“姓羅的,你敢開這門我就跟你沒完!他那種人能教出來啥好東西?肯定都是像他那樣的!”女的壓着嗓門吼道。

“嗨!我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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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裏複又安靜下來,聽聲音兩口子應該都進屋去了。鄭早春默默從臺階上退下來,今天他是見不到羅苗苗了。剛才他特別想問問清楚,他這種人是哪種人,怎麽就糟蹋老師這個稱號了,怎麽就變得如此不堪了?

鄭早春望了望日頭,搓了搓臉,接着走訪第二家。

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沒有一家給他開門。

頭頂烈日,鄭早春從村東頭走到村西頭,沒有人願意理會他。路上遇到的村民,他跟往常一樣微笑着上前跟人打招呼,可所有人都表現的像他得了什麽可怕的傳染病一樣,避之唯恐不及。更有甚者,跟他擦肩而過的時候,還會陰陽怪氣地蹦出一句“抛家棄子,禽獸不如”。

鄭早春在路邊找了片樹蔭坐下休息。天氣炎熱,但他的心裏卻涼了個透頂。他想起羅苗苗媽媽的話,如果學生家長都像她那樣想,那麽只要他在張灣鄉希望小學一天,是不是那些孩子就真的會被攔在家裏不讓上學?想起那些學生聰明機靈的樣子鄭早春心裏難受極了,他們這是要逼他離開張灣鄉啊……

盧昊澤今天出門直奔學校找鄭早春,趕到學校卻聽校長說他去了村裏。于是他又沿着他可能經過的路邊問邊找。饒是神經粗大的盧昊澤也發現了不對頭,怎麽一夜之間所有人都變成了一副不認識鄭早春,一點不想多談的樣子。原本他還不欲把此事放在心上,但一想到鄭早春早他一兩個小時就來村裏了,心裏面沒來由一個咯噔,他拔腿就開始跑。

就在盧昊澤在村裏子瘋跑着找人時,鄭早春已經晃晃悠悠回到了學校。不理會辦公室裏另外兩個老師背着他指指點點的小聲嘀咕,鄭早春徑直走到校長的桌前。

“校長,你上次說四溝村小學的語文老師請産假了,那他們那現在缺個語文老師吧?”

“咳咳咳咳……”校長一口茶葉水嗆在嗓子眼,旁邊那兩個竊竊私語的老師此時不約而同地閉嘴豎着耳朵聽着這邊的談話。

“那什麽,鄭老師,我們出去說,出去說。”校長尴尬地笑了笑站起來說道。

“好。”鄭早春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

……

“你,真的想好了?”雖然對鄭早春為什麽會提出如此要求心知肚明,可被他直截了當地捅破窗戶紙時,校長還是覺得很不好意思。

“是的,現在這個情況你也看到了,我已經不适合再留在張灣鄉希望小學了,繼續呆在這裏只會耽誤孩子們的學業。”鄭早春點點頭,目光越過校長的肩膀看向他身後的莽莽高山,四溝村,不知道這次又要走多遠翻多少座山呢?

“哎,要我說你的家事和工作根本就不能混為一談。你怎麽對待孩子怎麽對待教師這份職業的,我天天都看在眼裏,最有發言權的應該是我。我們鄭老師,性格好做事認真人還謙虛,多好的一個老師啊!我之前還老跟我老伴說你,鄭老師能來我們希望小學,那真的是孩子們的福氣啊……結果現在事情變成了這樣,你說我……哎……”校長連連嘆氣。

“校長,我就是不想大家為難才這麽決定的,你就讓我去吧。”

“鄭老師你不知道啊……那個地方……窮啊……我們這裏條件已經夠艱苦了,可他們那有時候飯都沒得吃啊……”校長知道鄭早春身體不好,這樣的身體去四溝村,人都可能交代在那裏吧……

“沒事,适應适應就習慣了,那裏還住着好些孩子呢,他們都堅持的下來沒道理我會堅持不住。”鄭早春笑抿了抿嘴說道。

“哎呀鄭老師,要不,你就跟大家夥說那是誤會,澄清一下,什麽孩子啊女人啊都是你那個表哥瞎說的,老張家那邊我去幫你說和說和,争取把婚事再給你說回來?”校長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能把鄭早春派到四溝村去。

“不必了,”鄭早春笑着擺手,“他說的是實話,我沒必要再解釋什麽。至于彩霞,我和她真的沒有緣分。”

“哎……”校長愁得臉上堆滿了褶子。

“鄭老師你要不要去找你的表哥再商量商量?”校長又出了個主意。

鄭早春馬上搖搖頭,“我跟他早就斷了聯系,這次要不是偶然在張灣鄉碰見,我都快忘記這個人了。”

“哎……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說的好像你注定要去四溝那個鬼地方似的!”校長賭氣把手背着走過來走過去。

“校長,其實不用這麽為難的……就讓我……”

“這樣吧鄭老師,學校這邊我去跟村裏人說一下,就說你生病了要請長假不能繼續代課,你的課就老師們分擔一下。正好你就呆在屋裏休息幾天。然後等這陣子過了,我們再決定要不要去四溝去怎麽樣?”校長一拍手掌想到個緩兵之計。

“嗯,可以,謝謝校長了。”鄭早春感激地給校長微微鞠了一躬。

“哎呦行啦行啦,快回去歇着吧。”校長說。

“哦對了,”鄭早春走到一半又轉過身來,“校長,在我去四溝村之前,能不能請你替我保密一下?我不想讓村裏人知道。”包括盧昊澤。

“可以可以,我不說。”校長點頭。

和校長談完之後,鄭早春就回了他的小屋。這頭校長剛回到辦公室坐下,盧昊澤就沖了進來。

“呼呼呼,校長,鄭早春呢?!”盧昊澤跑得大汗淋漓上氣不接下氣。

“诶呦這咋喘成這樣?坐下坐下,鄭老師剛才回來了,他說身體有些不舒服,我讓他回家歇着了,你剛去村裏沒見到他?”

“沒有,估計,是,錯過了。”盧昊澤拄着膝蓋大口呼吸。

“哦,那你現在要去……”校長話還沒說完,盧昊澤就跑出去了。

直沖到鄭早春的門前,盧昊澤才一個急剎車,手扶着路邊的一棵樹慢慢把氣喘勻,稍微擦了擦頭上的汗,盧昊澤走到門前敲了敲。

“早春,是我,你在家嗎?”

盧昊澤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屋裏寂靜無聲。

難道是出去了?但是校長不是說他才回來的麽?盧昊澤後退幾步想從窗戶往裏望望,可惜窗戶被從裏面鎖上了。

“早春?校長說你身體不舒服?你還好嗎?嗯?難道出去了?那我晚點再來吧……”盧昊澤自言自語道。

鄭早春在門默默背後聽着盧昊澤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又等了一會外面真的沒動靜了他才打開門。

“早春!”

誰知鄭早春一拉開門,迎面就撞上守在門口的盧昊澤。

“你,沒走啊……”鄭早春吓了一跳。

“嗯,”盧昊澤應了一聲,原本是走了的,走到一半他又折回來了而已。

“你,找我有事嗎?”左右是避不過,鄭早春不情不願地情盧昊澤進了屋子。

“早春,首先我要跟你道歉。”

“又……”

“‘又是千篇一律的道歉’,你心裏肯定是這麽想的對吧?”盧昊澤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我知道,我老是在跟你道歉,可能你都聽煩了,但是我也沒辦法啊,這都是我的不對。”盧昊澤撓撓頭說。

“還有其他的事嗎?”鄭早春避開盧昊澤洋溢着滿滿情意的目光問道。

“有,昨天酒席上的事,是我太沖動了。原本我這次來張灣鄉之前都想的好好的,我不會再打擾你的生活,就讓我呆在偶爾能看到你的地方就好了,你信我,我原本真的是這麽打算的,前幾天有好幾次在路上遇見你我都想跟你說話來着,可是想到不能打攪你,就什麽也沒說……昨天酒席上我看到你被撺掇着表态,我一時心急就說了不該說的話。”

“本來是來給你道歉的,然後我今天走在村裏,發現大家對你的看法有點……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所以我想來問問你,你想我怎麽做?是跟村民們澄清一下我是瞎說的還是說我故意誣陷你,你想讓我怎麽解釋我就跟他們怎麽解釋。”盧昊澤說。

鄭早春有點明白盧昊澤來找他的用意了,盧昊澤居然跟校長想到一起去了。但是讓他迷惑不解的是他說話時把自己擺的很低的姿态和無不讨好的語氣,這跟他認識的盧昊澤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你故意誣陷我,你有什麽理由要這樣誣陷我?”鄭早春反問。

“……”盧昊澤突然被問住了。沒想到昨天晚上打得滿滿當當的腹稿,卻唯獨缺了這一塊。

“就說,其實是我喜歡彩霞,我看不過你們兩個要定親所以才誣陷抹黑你的,其實根本沒有孩子,一個都沒有……”盧昊澤硬着頭皮說道。

“盧昊澤!”鄭早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盧昊澤驚得一個激靈從凳子上刷地站了起來。

“怎麽了?怎麽了?我又說錯了?”盧昊澤像犯了錯的小學生一樣,絞着手低頭站在鄭早春身邊。

“請回吧,這件事用不着你解釋了。”反正我馬上就要離開這裏了。

“別介啊……我再好好想想,先別趕我走……”盧昊澤急得恨不得抓耳撓腮。

“村民們對我什麽态度我這兩天也領教到了,反正流言這種東西,傳着傳着就淡了,這你就別管了。”鄭早春說。

“那我還能像以前那樣呆在你周圍嗎?你別擔心!我不會打擾你的,就遠遠看你一眼就行了……”盧昊澤小心翼翼地問。

“随你的便。”他語氣裏的卑微和乞求是那麽明顯,面對盧昊澤,鄭早春的心中第一次升起一種不忍,他擡頭凝視着盧昊澤,心中五味雜陳。以往意氣風發的男人如今低聲下氣地站在自己面前,他心目中的盧昊澤不應該是這樣的,鄭早春心想,他不應該跟着他到這種地方來,他屬于那座大城市,屬于那個有着他許多回憶的家,屬于那三個可愛的孩子,那裏才是他真正應該呆的地方,而不是穿着汗衫褲衩秋在這窮鄉僻壤之間……

“太好了,謝謝你早春!”盧昊澤懸了一夜的心終于歸位了,他開心地笑了起來。

鄭早春心裏的那點傷感被盧昊澤欣喜的聲音沖淡了許多,罷了,他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吧,想呆在這裏就呆在這裏吧。

“怎麽還不走?等着我留你吃飯呢?”鄭早春撇了眼兀自沉浸在“鄭早春同意我呆在這裏”的喜悅裏無法自拔的某人。

“有嗎?可以嗎?”盧昊澤眼睛忽地一閃。

“沒有,不可以。你趕緊走吧。”鄭早春沒好氣地說。

“哦,好吧,我走了。早春再見。”盧昊澤癟着個嘴,垂頭喪氣地走出了鄭早春的屋子。望着他的背影,鄭早春有種大型犬耷拉着耳朵一步三回頭,不情不願離開的既視感。

回到村長家,盧昊澤總體上心情還是不錯的,看看時間才十點不到,本來他打算扛起鋤頭去田裏幹活,沒想到剛走出去天上就下起了暴雨,盧昊澤只好又退了回來。

夏日裏的暴雨來勢洶洶,大雨不歇氣地從上午下到了傍晚,雨勢絲毫不見變小。晚上七點多,盧昊澤和村長夫婦一起吃晚飯。

“來,多吃點。”村長老婆劉大娘不停招呼盧昊澤吃菜。

“哎,這雨咋一下就不停了呢。”村長聽着雨滴打在窗戶上噼裏啪啦的聲音,心裏隐隐有些不安。

“夏天本來就是暴雨高發的時節,村長你別太擔心了。”盧昊澤說。

“哎,我是怕……”

“什麽?”

“沒什麽。”

“小盧啊,你弟弟什麽時候走啊?”劉大娘忽然轉了一個話題。

“大娘!這話什麽意思?誰要走?”盧昊澤被問的有些懵。

“鄭老師啊,你那個表弟,不是說他要換去四溝村支教?”大娘奇怪盧昊澤這個問法,難道他還不知道?

“四溝村?鄭老師去哪裏幹嘛?吃沒得吃穿沒得穿的……”村長皺了皺眉,該不是小學校長他們為了擠走鄭老師才要把他派去四溝村那種地方吧……而盧昊澤此時更想知道這件事的具體情況。

“大娘,你是聽誰說的他要走?他什麽時候走?誰讓他走的?”

“嗨,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今天不是從晌午就開始下雨嘛,那會我正好在外面沒帶傘,就臨時去肖奶奶的小賣部坐了一會。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鄭老師,肖奶奶說好像是她家媳婦聽小學的孫老師說的,鄭老師要走了,具體的我哪知道?!”大娘回答。

“不行,我要去看看。我明明今天上午才見過他,當時沒聽他提起過這件事啊!”盧昊澤放下飯碗起身就要出去。

“诶!急什麽,現在雨下這麽大,往小學那一路都是泥可不好走了,你等明天雨小了再去吧。”村長叫住了盧昊澤。

看了看窗外的瓢潑大雨,盧昊澤點點頭回到飯桌前坐下。劉大娘起身給兩人又盛了一碗飯,三個人慢慢又聊起了其他的話題,客廳裏電視上正在播放新聞聯播,茶幾上玻璃缸子裏新泡的茶葉上下漂浮,沙發上堆着下雨前收進來的衣服,村長家養的老貓盤在窩裏懶懶的舔爪子,鞋架旁邊的折傘在地上聚了一小攤水。

盧昊澤此時還不知道,他這麽一個不經意的決定,幾乎讓他後悔終生。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久等啦!

我昨天終于放假了,到了我在九州的朋友家過元旦。

在這裏,祝大家新年快樂,身體健康,工作學習都順利,還有天天開心~~~

鞠躬,感謝陪伴我的你們,真的很謝謝!!!

小改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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