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孤島

重生回來後,還是第一次夢到這些景象。

火光沖天,血流成河,放眼望去皆是殘缺不全的屍塊,空氣裏彌漫着令人作嘔的血腥腐肉味,簡直是人間地獄——

碗口粗的鐵索穿透手心,将杜言疏牢牢地釘在石柱上,他疼極了,卻不願發出一點聲響,只忍耐着咬破舌頭将血往肚子裏咽,擡起散亂的目光,迎上對方似笑非笑的眼睛,天青的眸子閃過一抹淡藍色的火焰,俊美陰沉的臉也因興奮微微泛出病态的紅。

冰冷的手指似蛇信子在他眉眼間游曳,勾勒着細長的眼部輪廓,末了,停留在眼尾那粒鮮紅的淚痣上,反複摩挲挑撥:“小叔這雙眼睛,生得真美——”兩片薄唇向上勾起,天青色的瞳眸映着火光含着笑意,好看,又讓人不寒而栗。

“這麽美的一雙眼睛,滋味一定更好罷——”

……

杜言疏驀然睜開眼睛,迎上那雙天青的眼眸,身體下意識一哆嗦,喉結上下滑動,硬是将猝不及防的驚呼咽了下去。

瞧見小叔轉醒過來,那雙眸子中的焦急一分分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純粹的歡喜,彎了彎,宋珂松了口氣:“總算醒了,小叔發燒了。”

杜言疏怔怔地瞧着少年的臉,混沌的意識逐漸清明,他重重的喘着氣,心髒仍狂跳不止,灼痛感從太陽穴一路延伸到四肢。

被噩夢魇住了,竟一時不知今夕何夕,稍稍緩過一口氣,明滅閃爍的火光映入眼簾,吳水河淨化落水鬼祭的情形一點點浮現出來,最後的記憶停留在溺水的瞬間,自己好像被一條魚纏在懷裏……

等等……

魚——!!!

杜言疏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本就蒼白的面孔更無血色,冷汗涔涔地往外冒,宋珂将他過激的反應瞧在眼裏,愣了愣,回過味兒來,柔聲道:“小叔放心,尾巴已經烘幹了。”

杜言疏将信将疑地眨了眨眼,稍稍扭動脖子,對上一片雪白的衣料,怔了怔,溫暖的觸感從緊貼面頰之處傳來,一時有些懵,自己此刻枕着的,又暖又柔又軟……

難不成是……大腿?!

他再也不能裝淡定了,一個鯉魚打挺從宋珂的腿上彈了起來,一塊濕布從額頭滑落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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膝枕——這個打擊對他來說決不亞于看到魚尾,他自小因性格疏淡又有輕微潔癖,鮮少與人進行身體接觸,更別說膝枕這種暧昧輕浮的行徑了。

幸而不是魚尾……

“侄兒擔心小叔枕在石壁上硌腦袋,所以自作主張……”看一向雲淡風輕的小叔面露慌亂之色,宋珂小心翼翼解釋道,因擔心唐突了對方,眼底有些許惶恐。

“很……很好,謝謝……“口幹舌燥,聲音有些低啞,他曉得這是對方的一片心意,道聲謝總是應該的,況且……雖然羞恥,但他确實枕得很舒服……

明明占到便宜的是杜言疏,他卻像是吃虧的一方,一張臉紅得透透的,從面頰直燒到耳根,四目相對,他才發覺宋珂的眼底隐隐一片烏青,略感愧疚地別開視線,凝滞的思緒漸漸活絡,他發覺此刻正身在一處山洞,剛才躺着的地方墊着幾大片葉子,不遠處燃着一簇熊熊的篝火,心中便明白了幾分,輕咳了一聲,佯作漫不經心道:小魚兒,我昏睡多久了?”

宋珂從未看到過小叔臉紅的模樣,一時有些癡了,片刻才回過神來如實說道:“一天一夜,昨夜侄兒無能,最後還是被卷入漩渦,醒來時我們便身處這個島嶼了。”

一天一夜,足夠為昏迷不醒的小叔渡氣,撿柴生火,為其褪去濕衣服,仔仔細細烘幹再為他穿上,還從自己的衣服上撕了一塊布料,沾了涼水替他降溫……

方才起得太過着急,有些頭暈,杜言疏揉了揉額頭,擡起細長的眼望着宋珂道:“昨夜多虧你救了我。”

宋珂得到了肯定,眼底閃過一抹掩蓋不住的歡喜,隐着笑意揚起臉,十足恭敬鄭重道:“這是侄兒應該做的。”

杜言疏将他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樣瞧在眼裏,莫名覺得有趣卻又心酸,夢魇的陰影早煙消雲散了去,又尋思着這一日一夜他定照顧自己不得歇息,有些動容,嘴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難得柔聲道:“小魚兒,想笑便笑,今後不用忍耐。”

聞言宋珂怔了怔,突然眼睛一亮,歡喜地點了點頭,笑得毫不吝啬,露出小巧的虎牙,眉目間落了三月春光。

……

走出山洞遙遙一望,夜色正濃,無星無月,海闊雲底,沉沉的天幕似醞釀着一場大雪。

吳水河連着東海,此番他們被暗潮淵卷入了河底暗流,一并沖入大海,落在了這座荒無人煙的島上。

海上流霧漫漫,讓人有種身處虛空幻境的錯覺,杜言疏試着運轉周身靈力,發覺昨夜損耗太過如今仍力不從心,得靜養幾日才能恢複到禦劍程度。

他們如今既無船只也無針碗羅盤,只能靠禦劍離開海中孤島,心中隐隐有些焦躁,怕是要聽天由命,在此停留三兩日了。

在洞外逗留片刻,實在是太冷,又不舍得耗費靈力取暖,杜言疏便攏着袖子回到山洞裏,擡眼一望,宋珂正坐在篝火邊擺弄着濕水後黏作一團的狐裘,雙眉緊蹙,火光映照下,面上是毫不掩飾的失落。

杜言疏不聲不響走到篝火邊坐下,宋珂看到他,面上的不快瞬間煙消雲散,恭恭敬敬地道了聲小叔,又繼續撥弄那一坨坨粘連的毛。

用餘光瞧了一會兒專心致志的少年,杜言疏終于忍不住開口道:“別弄了,回去再給你買件新的。”

宋珂一雙眼彎了彎,倒也不客氣推脫,微微笑應了聲好,又将手上那件不成樣子的狐裘揣在懷裏異常珍惜道:“不過這件我也要留着。”後面那句‘因為是小叔送的‘終究還是沒好意思說出口。

杜言疏自然體會不到少年人細膩的心思,面上不言語,心裏啧啧啧不停,心道這小魚兒舍不得扔東西的壞毛病倒是和他過世的娘親一模一樣,最後堆了一屋子雜七雜八的沒用物件,小小年紀還是個男人,真要不得,以後定要叮囑他改正。

兩人相對無言枯坐片刻,杜言疏便凝神入定修複靈脈。宋珂坐在一旁時而為狐裘捋毛,時而撥弄火堆,更多時候,是暗悄悄地擡眼盯着雲淡風輕的小叔瞧,光線明滅閃爍不定,火光錯落間勾勒出一張俊美的側臉,那粒紅淚痣異常妖冶觸目,一種微妙的情緒在少年的心中彌漫開來,說不清道不明,淡淡的,淡得連自己都察覺不到,從洞外刮來一陣潮濕的海風,呼呼刺骨的冷,那點心緒便被吹散了,無影無蹤。

宋珂打了個哈哈,淚光潋潋,一日一夜未曾合眼,實在是有些困了,揉了揉眼睛,雖有些擔心熱症未退的小叔,卻也抵擋不住席卷而來的困意,裹着狐裘滾到一旁,閉眼便入黑甜。

杜言疏将靈息漸漸平複,睜開眼時,篝火已燃盡,只零零星星從灰燼中閃着幾點火光,薄薄的晨霧漫進洞中,寒意更深,餘光掃過身側裹着狐裘瑟縮做一團的少年,唇角微不可察地揚了揚,打了個響指,灰燼裏又騰起一簇小小的火焰,雖不熱烈卻足夠溫存。

一切辦妥,心滿意足,杜言疏也和衣躺在先前的大葉子上睡了,他睡眠輕,模模糊糊醒來過一次,心下一驚,發現原本睡在火堆旁的宋珂不知何時挪到了他身側,彼此不過兩寸的距離,過近的接觸讓他微微有些不适,但見對方呼吸勻長面頰泛紅,睡得正是香甜,又不忍心驚醒,只輕手輕腳地向後挪了挪,閉上眼,假裝什麽都沒看見,打算再睡個回籠覺。

洞外白晃晃一片,四下寂靜,只有落雪綿綿之聲消融在茫茫白光裏,杜言疏又睡着了。

……

一場好眠再度醒來,睡足了,也餓透了。杜言疏揉了揉眼睛坐起身,篝火仍在燒着,環顧四周卻不見宋珂的身影,他歪着腦袋思索一番,不經意間瞧見火堆旁有一張折成圓弧狀的大葉子,蓄着滿滿一汪水,伸手試了試,因為靠近火堆,水是溫的。

大葉子旁還擺着一節竹筒,也盛着一杯清澈的水,湊近了聞一聞,潔淨中透着淡淡的清甜氣,杜言疏雙手捧着竹筒,怔了怔,竟彎着一雙細長的眼笑了。

此時,宋珂手裏提着一只拔了毛放了血,用雪水處理幹淨的山雞往回趕,停在山洞入口處,看到的便是小叔眉眼彎彎捧着竹筒發笑的畫面,臉上沒來由的一紅,從面頰一路燒到脖子根,愣愣的再挪不動步子,一顆心在胸腔裏砰砰砰狂跳。

杜言疏覺察到腳步聲,側過臉,面上的笑意沒來得及斂去,看着滿頭滿身都是雪的少年:“外邊冷,快進來罷。”

宋珂徹徹底底愣住了,嘴唇哆嗦了一下,舌頭似讓小貓叼了去。

作者有話要說: 宋珂:小叔嗆水了,給他渡渡氣

宋珂:小叔衣服濕了,給他脫光光,順便看光光

宋珂:小叔衣服幹了,給他仔細穿上

……

小叔:睡了一覺,什麽事也沒發生,開心^_^

宋珂:恩,沒發生←_←

……

廢柴:小魚兒請注意,似乎嗅到了情敵的味道

日常表白看文大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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