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侍見
作為杜言疏的侍見,柏旭能最先感知到杜言疏身處危險境地。兩天前他前往北疆除百幻獸,途中突感四肢百骸劇痛如萬蟻噬咬,心中一凜,知是「血絆」起了反應,便火急火燎日夜不眠從北域趕到極東的歸州,禦劍循着靈息所指在海上又飄了一日,才找到這座島嶼。
所謂血絆,便是侍見與主人自小結下的血之契約,主人一旦身陷危機,侍見能第一時間感知前往救援,血絆還有一個逆天的用途,當主人性命垂危時,可以侍見的魂脈為其續命,說白了,就是替死鬼。
這兩日柏旭禦劍而行未曾停下歇息過,靈力早已損耗嚴重,比起身體靈脈的疲勞,焦急擔憂的情緒更消耗心血,他無數次後悔沒堅持跟着杜言疏前往歸州,時時守護其身側……
如今看到杜言疏全須全尾的站在自己面前,他終于松了一口氣,提着的一顆心也安安穩穩的放下了,消耗過度的身子一瞬間就垮了下來,頓覺腳下虛浮,可依照他的個性,是決不允許自己在杜言疏面前露出軟弱的一面,只咬着牙擺出一副沉穩的模樣。
杜言疏放緩了聲音:“一路辛苦了,進來歇息一會兒罷。”自小與柏旭一道兒長大,杜言疏深知他要強的性子,待他也比旁人柔和寬容些,方才早将他隐忍不适的模樣瞧在眼裏,也不說破,只做出一派雲淡風輕的樣子。
柏旭點了點頭,随杜言疏進了山洞,只覺脂香四溢,溫暖如春,心中暗暗驚訝,他最是知曉三公子出門在外一切從簡的性子,極怕麻煩,又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在外邊寧可餓着凍着,也不會主動生火搗鼓食物,更別說還如此香氣四溢,令入食指大動……
難不成還有其他人在——?
果一擡眼,就瞧見坐在火堆前容貌清俊的少年,少年人天青色的眸子在火光映照下透出清亮的光,讓人觀之難忘。
柏旭曉得杜言疏此番前來歸州是為了尋一名人鲛混血少年,故而理所當然地揣測道:“三少爺,這便是那鲛人少年罷?”
杜言疏下意識地揚了揚嘴角,面色和緩:“對,這條小魚兒已經被我買下了。”
“……”
“……”
“回去的時候,捎上他,有勞了。”
……
杜言疏以命令的姿态,才勉強說服柏旭歇息一晚再出發,一來他知曉柏旭已到極限,現在從容的模樣都是勉強裝出來的;二來明日他能自個兒禦劍而行,不會給柏旭帶來太大負擔。
三人坐在篝火前分食那只肥美的野兔,杜言疏只說因宋珂也算是自己侄兒,故此番将他領回杜家教養,盡一個做小叔的本分,前世的事兒一字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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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旭安安靜靜地聽着,不言不語,繃着一張不茍言笑的臉,只眼底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動搖。
自從柏旭來後,宋珂又恢複到先前拘謹沉默的模樣,笑容也收斂了,只在一旁靜靜瞧着小叔,看他吃好了,掏出潔淨的濕手巾,看他嘴唇有些幹燥,端來盛着融化雪水的竹筒,這兩日杜言疏也習慣了小侄兒的伺候,用得相當順手舒坦,毫無變扭之處。
柏旭在一旁默默觀察,三少爺突變的畫風對他而言沖擊頗大,北風呼呼的刮過心口,獨自一人暗暗淩亂……
填飽了肚子,三人圍在火堆旁默默無語,氣氛略顯局促,杜言疏索性閉目入定,不到兩個時辰便有些乏了,躺在宋珂鋪好的大葉子上和衣而眠。
半夢半醒之際,聽到一陣極輕的窸窸窣窣聲,料想是那小魚兒又暗悄悄挪到他身側,也不點破,佯裝不知閉着眼繼續睡,剛要睡着,又是一陣窸窣聲,他心下疑惑,平日裏宋珂只要躺下便不再有所動靜,怎麽……
杜言疏微微睜開一條眼縫,瞧見柏旭正輕輕巧巧的提着宋珂的後衣領,将他拎到離自己遠遠的地方,宋珂則是一臉的不情不願,又不敢說話怕吵醒小叔,正是敢怒不敢言,十分郁悶,像極了氣絕的魚……
杜言疏将笑吞回肚裏,索性裝睡裝到底。
翌日醒來,洗漱用水照舊準備妥當,當然,沒有柏旭的份。杜言疏剛想與宋珂道聲謝,擡眼瞧見他眼下烏青的一片,便知他昨夜生了悶氣沒睡好,心裏覺着好笑又可憐,遂自然而然地擡起手,在他小小的腦袋上揉了揉,嘴角還捎着淡淡的笑意:“這三日,謝謝了。”
天青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盯着杜言疏,小小的嘴唇抖了抖,瑩白的臉蛋刷的一下紅了,直紅到脖子根。
杜言疏不解地歪了歪腦袋,覺得這孩子乖巧溫順又會照顧人,什麽都好,就是時不時犯傻,有些可惜。
洗漱罷,儀容整理得一絲不茍的柏旭恭敬道:“三公子,路途遙遠,啓程罷。”
杜言疏這三日歇足了,神清氣爽靈力充盈,點了點頭,也不多廢話,催動劍訣,不歸應聲出鞘懸于腳下,宋珂很自覺地跟在他身後正欲上劍,杜言疏朝柏旭那邊擡了擡下巴,不容置疑道:“小魚兒,你随柏旭哥哥——”,擡起眼望向柏旭道:“捎上我這小侄兒,有勞了。”
宋珂聞言一臉錯愕,不可置信地僵立在原地,柏旭會意點了點頭:“三少爺放心,屬下明白。”
宋珂垂頭喪氣地跟在兇神惡煞的柏旭身後,長劍淩空而起,禦劍飛行的興奮之情早已煙消雲散,他生無可戀地在空中飄着,只偶爾探出腦袋,瞧見前方衣袂翩然禦風而行的小叔,天青的眸子才閃現出一抹歡喜來。
杜言疏将笑意隐在面皮下,小孩子就不能一直慣着,會翻天。
……
三人行至岸上,趕巧歸州今日有集市,人山人海很是熱鬧。
柏旭深知他家三少爺最害怕的就是熱鬧,遂尋了家僻靜的茶館,彼此喝一盞茶,歇息整頓片刻,自個兒置辦回程的車馬去了。
柏旭前腳剛走,宋珂面上立刻又暖和了起來,微微笑着露出小虎牙問道:“今後還是小叔帶我修行罷?”
杜言疏端着茶杯,很慎重地沉吟片刻:“你靈脈寬廣天資極佳,我不擅長教人,讓你二叔帶你。”
他這倒是真心話,自己的性子自己清楚,沒耐心又懶得言語,實在不是個為人師表的料,只怕會誤人子弟,即使對方是前世宿敵小鲛人,這幾日相處下來戒備心雖在,恨意早消弭了大半,若是耽誤了他,良心會疼。
宋珂聞言,兜頭一盆涼水澆下來,期待之情盡數冷了去,面上毫不掩飾的失落:“侄兒明白了……”再不情願,宋珂也不敢吵着嚷着說我不要二叔就要小叔這種無理取鬧的話,既然小叔這般安排肯定有他的考量,興許是自己不夠好被他嫌棄了……
看來必須得加倍努力讓小叔刮目相看才行……
杜言疏半擡起細長的眼,瞧宋珂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也摸不準少年人的心思,只當他是害怕未曾謀面的二叔,輕描淡寫道:“你二叔很好相處。”
兄長性子和善平易近人,從容弘雅笑若春風,上上下下打點得十足周到,從未有人說過他一句不好。
宋珂斂了面上的失落,鄭重點頭:“我會努力,絕不辜負小叔的期待。”
杜言疏十分受用地點了點頭,沉吟片刻,與店家要來紙筆,尋思着宋珂這事兒已然定下,理應寫封信提前告知兄長,挽袖提筆,片刻書成,用靈力化為灰燼傳回觀津城。
書罷,杜言疏漫不經心地舉着茶盞望向窗外,天氣好,暖陽融融,雪化幹淨了,不似前幾日那般冷,他凝視着人群中的一點,若有所思地微眯起眼,舌尖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
将小叔舔唇的小動作看在眼裏,宋珂心中一跳,面上燥熱呼吸微窒,他眼神閃爍地循着小叔的視線向窗外望去,熙熙攘攘的人群裏,隐約可見一家成衣鋪子。
柏旭将馬車停在茶館下,杜言疏下了樓,一派雲淡風輕地繞過馬車,徑自朝人群中走去,宋珂曉得小叔的意思,樂滋滋地跟在他身後,只可憐不知前因後果的柏旭,一臉錯愕地看着三少爺擠進人堆裏,惶恐不安地跟着,面上還要強作平靜,這……還是他熟悉的三少爺麽?!
杜言疏向來說到做到,進了成衣鋪子,目不斜視言簡意赅,朝宋珂揚了揚下巴:“挑罷。”之前在孤島上許諾過這小魚兒,再送他件新的衣裳,怕拖久了忘記,趕緊解決了好。
宋珂也不再與他客氣,眉花眼笑道了聲謝謝小叔,就專心地挑起了衣裳,杜言疏百無聊賴地等了片刻,瞥見侍立于一旁不茍言笑的柏旭,瞧他衣衫也單薄得很,溫言道:“柏旭,你也挑幾件厚衣裳罷?”
柏旭再也裝不了淡定,微微睜大眼睛,語調不穩:“多謝三少爺,屬下……不用了。”與三少爺逛成衣鋪子買衣裳這種事,說出去杜家莊上下怕是都不會信。
杜言疏微微眯起細長的眼睛,聲音不大卻不含糊:“挑罷”
柏旭怔了怔,一板一眼答道:“是!”
恭敬不如從命,他再不敢推脫。
杜言疏這才滿意地揚了揚唇角,雲淡風輕地掏出了錢袋……
衆人上了馬車,杜言疏用餘光瞧見宋珂抱着新衣裳,一臉愛不釋手的笑意,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憂,微微蹙眉,心道,這條魚兒年紀小小卻這般臭美,騷模騷樣的,以後還了得?啧啧啧——
……
兩日後,大雪初霁,觀津城,杜家莊。
杜言疏一挑車簾子,便瞧見另一輛金鑲玉嵌花團錦簇的馬車停在杜家莊門前,怔了怔,臉瞬間黑了下來。一旁的柏旭也神色莫測的垂下眼,還未等宋珂揣摩出個所以然來,就聽到府內傳來朗朗笑聲——
“可是三哥哥回來了?三哥哥,我想死你了——!”
杜言疏扶額,太陽穴跳了跳,嘆了口氣,忍住調轉馬車離去的沖動,從從容容地下了車。
作者有話要說: 宋珂:今天寫了篇作文《我的小叔超有錢》
小叔(自言自語):……以後還不是你的
宋珂:???感覺被包*養了
……
恭喜小叔終于将攻君牽回家見兄長啦~
想了一下,距離長大還有5-6章→_→
日常表白大天使們~天冷了你們好暖吶(^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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