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鋒芒

“言疏,姨母捎了信來,想讓引之去浣青城過年。”

杜言疏怔了怔,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要說魚是他幼時最害怕的事物,那位浣青城的姨母——戚夫人絕對可以排第二,那時娘親還在,杜家莊也比現在熱鬧得多,姨母每年都會來一趟陪妹妹說些家常話。

戚夫人為人直爽潑辣,肆意潇灑,喜歡穿紅衣喝烈酒,活得風生水起,逗孩子的方式也別具一格,當時一逮住粉團兒似得杜言疏,覺得軟糯可愛,張口便往他臉上咬,咬是真咬,杜言疏自然吓得嚎啕大哭,他越是哭,戚夫人越是咬得起勁。

爹娘奶媽子丫鬟靈奴站在一旁,勸也不是逗也不是,僵着一張笑臉,瞧着這讓人頭痛的一大一小兩人束手無策,心情忐忑,卻也熱熱鬧鬧。

幼時的杜言疏心中有個定義,姨母等于食人魔。

後來戚夫人坐上了浣青城戚月宮宮主之位,事務繁忙,便鮮少再到觀津城來,後來娘親去了,戚夫人與他們杜家的關系更淡了,上一世,他與這位風風火火的姨母再沒見過一面,只隐隐聽說圍剿鲛人魔頭時,戚家也折兵損将遭受重創,之後的事他便不曉得了。

這一世,她怎麽突然惦念起他們來了?

杜言疏奇道:“姨母點名讓引之去?”

杜言明道:“姨母的意思,是引之一定要去,我兩随意。”

“……”杜言疏扶額,不知這食人魔又打什麽主意。

杜言明瞧這位平素喜怒不行于色的弟弟露出一副糾結苦悶的神情,笑道:“引之天資極高,又肯下功夫,這兩年鋒芒畢露,意氣風發,早已在各大世家間赫赫有名,姨母她怕是也想瞧瞧這位甥孫罷。”

杜言疏意識到自己表現得太過在意,斂了情緒輕描淡寫道:“話是如此,不過也得讓引之自個兒願意去。”話音剛落,杜言疏便回過味兒來,果然一擡頭就迎上杜言明笑意盈盈的視線……

“兄長——”杜言疏扶額,他是最害怕應對長輩的,特別是那位給他幼小心靈造成陰影的食人魔姨母。

杜言明溫和的笑笑,眼睛好看的彎成月牙兒:“言疏,此事你無需有太大壓力,你……引之若是實在不願意,倒也罷了,我捎信去與姨母說一聲便好。”

兄長越是這副好脾氣,杜言疏越是沒辦法,且他雖清冷淡漠名聲在外,卻也不能太駁了長輩的面子,腦仁一陣疼,面上仍佯做一派雲淡風輕道:“待引之回來,我便與他說,若他願意去,明兒便要動身了。”

全杜家莊上下都曉得,只要杜言疏開口,沒有什麽事兒是杜引之不願做的,有了他這應允,杜言明便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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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言明留下喝了幾杯茶,與弟弟說了一會兒話,窗外霧霭漸濃,天色已然暗了下來,他知自己這弟弟向來清淨慣了,也不打算久留,正欲離去,突然咯吱一聲門響,刺骨的寒風灌了進來——

“小叔,晚上想吃什……”杜引之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看到笑得一臉春風和煦的二叔,神色一滞,還未說完的話硬生生吞回肚裏,調出一副恭敬謙和的神情:“二叔。”

杜言疏嘴角抽了抽,今兒大家怎的都不喜歡敲門?一張臉紅了綠綠了紅,明明沒做什麽虧心事,卻覺得臊得慌。

杜言明笑得和氣,點了點頭,溫言對杜引之道:“在外奔波了一日,累了罷,快進來歇着。”

頓了頓,用餘光瞧了眼面上五顏六色的弟弟,又看了看笑得坦蕩蕩的侄兒,笑意更深了,起身對杜言疏道:“既然引之回來了,我就先回去了。”

杜言疏覺着這話怎麽聽怎麽變扭,一時又說不出哪裏別扭,下意識感覺現在讓兄長走很不對勁,遂道:“兄長好久沒來了,用過晚飯再走罷?”

杜言明毫不遲疑推脫道:“不了,今晚裴勻會過來探讨修行之事,他若知曉我在你這,又該跟來煩你了。”

瞧兄長這般說,杜言疏也不便再挽留,與杜引之送他到歸荑園外,心中卻疑惑,為什麽兄長擺出一副諱莫如深的神情,還拿出裴勻做理由定要離去?全杜家莊人都曉得,即使裴勻死皮賴臉一哭二鬧三上吊,他也甭想進得了歸荑園一步。

杜言明轉身離去之前,再一次叮囑道:“言疏,姨母的事兒就拜托你了。”

杜言疏語調平緩道:“兄長放心。”

杜言明點了點頭,望了望清逸俊朗的小侄兒,又瞧了瞧淡漠出塵的弟弟,三年時間,引之竟比言疏高出半個頭了,覺着十分有意思,竟忍不住莞爾一笑。

“……”

“……兄長為何發笑?”杜言疏實在憋不下去了,自從引之回來後,兄長就一直笑,笑笑,笑笑笑,還笑得十分有內容的樣子。

杜言明淡淡的哦了聲,欣然道:“瞧你們叔侄情誼深厚,我覺着十分欣慰。”

“……”

“侄兒定會好好伺候小叔,和二叔。”杜引之倒是很‘合時宜’地插了話……

“……”

杜言明笑也笑夠了,踏着夜色終于離開了歸荑園,一路上似有所感,原先一直以為,陪在言疏身邊,與他最親近之人,會是作為侍見的柏旭,果真世事難料……

也好,侍見雖有血絆相連,卻終究是要替主人奉上性命的,惦念太過,反而自傷。

思及至此,杜言明微微垂着頭,如水的月色漫過石頭小徑,明如鏡,寒徹骨,想來明兒定是暖陽融融的大晴天。

即使知曉月色正好,他卻不敢擡頭看一眼。曾經有個人與他說過,冬夜裏清冷的月光落下來,心中的思念便再藏不住,簡直無處可逃。

原來是真的,月色蒼白又寒冷的夜晚,會讓人覺得凄涼呢。

……

終于又只剩下杜引之與小叔兩人,他松了口氣,撤下恭敬謙和的面孔,換上暖洋洋的笑,繼續剛才被硬生生吞到肚子裏的話:“小叔,晚上想吃什麽?”

杜言疏不理會他的發問,眉頭微蹙,語氣淡淡的卻很篤定:“引之,今晚就別折騰晚飯了,趕緊去收拾收拾行囊,明日一早啓程去浣青城罷。”

杜引之愣了愣,比起問為何而去,他第一反應是:“小叔與我一道兒去麽?”

杜言疏沉吟片刻,道:“浣青城戚氏家主戚夫人,也就是你姨姥姥,因為沒見過你,想瞧瞧,你理應去陪她過個年,我就不跟着去湊熱鬧了。”

杜引之一張臉瞬間沉了下來,毫不掩飾失落道:“我先去準備晚飯,再收拾也不遲。”

杜言疏看他無精打采的背影,好氣又好笑,他這侄兒畫風太不穩定,在人前永遠一派得體沉穩的作風,在他面前卻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喜怒哀樂全然不知收斂。

雖然有些愁人,卻也不算讨厭倒是……

兩人默默無言吃罷飯,杜引之默默無言收拾了碗筷,杜言疏默默無言回屋打坐入定,杜引之默默無言經過小叔的房門口,默默無言望了眼,離開,默默無言回随室收拾包裹。

杜言疏全瞧在眼裏,看破不說破,權當不知曉,斂息凝神修複靈脈。

月上中天,杜言疏有些乏了,收斂靈力睜眼後發覺已過子時,料想引之已經睡了,便喚靈奴端來熱水沐浴。

人躺在熱水裏,神經松弛的狀況下容易瞎想,許多白日裏在心中一筆帶過的念想,被熱水一泡便翻湧出來折騰不休,他仔細琢磨了一番,這食人魔姨母定不會無緣無故讓引之去浣青城,要想看這甥孫,早兩年便看了,為何等到今日才突然急急讓他去過年?

此事恐怕另有蹊跷……

杜言疏越想越放心不下,不知是泡在熱水裏太久還是內心着急,他這寒涼體質的人額角竟微微滲出汗來,神思恍惚心不在焉,不知不覺這個澡一泡便泡了半個時辰。

忽而聽到一陣極輕的敲門聲,杜言疏心下一驚,按理說夜深人靜,他的五感也還算靈敏,有人走到近前,不應該敲了門才察覺,要麽是因為他方才想得太過投入,要麽是對方修為靈力已遠在自己之上。

旋即是極柔和的詢問:“小叔可歇下了?”

杜言疏遲疑了片刻:“進來罷。”

門外的杜引之也遲疑了番,推開門,即使已有心裏準備,看到坐在浴盆裏的小叔還是有些不知所措,燥得滿面通紅。

氤氲水霧中隐約可見他細白瓷似的肩膀,微濕的長發攏到一邊,白皙修長的脖子在柔和的燭火下泛着粼粼水光。

對方心念已動,杜言疏卻全然不知,懶懶的靠在木桶邊緣上閉着眼,心不在焉道:“明日要早起趕路,怎麽還不睡?”

杜引之定了定神,坦言道:“就是想着明兒要出遠門,睡不着。”

他在榻上輾轉了一番,實在睡不着便披衣穿鞋打算到園子裏吹吹風靜靜心,碰巧瞧見靈奴将浴盆往小叔屋中送,等了許久,也不見小叔吩咐靈奴來收拾,便有些擔心小叔泡着澡睡着了着涼,才下定決心敲的門。

杜言疏懶懶一笑:“沒瞧出來,你倒是戀家。”杜言疏這麽一想,才意識到,平日裏引之出門修行歷練,從未有超過半個月不回家的,一個大男人這麽戀家可還行?

杜引之在心裏嘆了口氣,他哪裏是戀家,分明……自然,這種話他絕說不出口,握緊拳頭,只一副做錯事的大孩子般低下頭:“侄兒還需歷練。”

杜言疏半睜着眼睛,沉吟片刻道:“罷了,這次我與你一道兒去。”讓這條溫順乖巧的小魚兒獨自深入食人魔老巢,他确實放心不下。

杜引之呼吸一滞,愣了片刻才回過神來,歡喜得聲音都打顫了:“我立刻替小叔收拾行李!”

杜言疏聞言眉頭一皺,冷聲道:“不用,你給我回去睡覺。”

“是!”杜引之果然利利索索的退了出去,乖乖滾回屋裏去了。

杜言疏無奈地笑笑,估計現在他讓這孩子做什麽,他眼眨都不眨就會同意罷,早知如此,當年又何苦結下那魂契呢?

所以,前世的他到底怎麽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 引之:小叔,我不是戀家,我戀你

小叔:……不聽,不信

引之:那只能用行動證明了。

小叔下不來床:……這魚喂不飽

兄長:最近歸荑園的床怎麽都壞了?

……

下一章柏旭要發點光和熱啦~

這裏說一下,以後小魚兒就叫杜引之不會改回來啦,雖然會有些不習慣,一旦接受了這個設定→_→

你萌不覺得「小魚兒身體靈魂甚至連名字都是小叔的」這種感覺很色氣帶感麽●v●

至于兄長心中的白月光,以後會說啦~

日常表白大天使們~感恩看文~最近三次元太魂淡,有你萌廢柴太幸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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