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再遇

唐文清又正好穿了一身白衣,他低頭瞧着衣襟處一大塊油漬, 深深嘆了口氣, 一副欲言又止的無奈。

杜言疏心中了然, 他想回客棧換下衣裳,但把剛邀請來的前輩撂下獨自離開又失了禮數,遂雲淡風輕道:“你先回去換一身潔淨衣裳罷。”

“前輩,這……”

“無妨”

“好,前輩先吃着, 晚輩投宿的客棧就在附近, 去去就回。”雖然有些不妥, 但穿着一身油膩膩的衣服也好不到哪裏去, 橫豎這禮是失定了,還不如幹淨利索些的好。

杜言疏很理解地點點頭:“去罷,不着急。”

唐文清又吩咐小二上了些精致的菜肴酒水, 才讪讪離去。

杜言疏看他走遠了, 擡袖沏茶, 碧綠的一汪落在白瓷杯裏, 他面上八風不動, 聲音平穩緩和:“高人可否給杜某一個面子, 出來喝杯茶?”

說着将茶杯舉到唇邊,輕抿一口, 放下,擡眼,一個白衣男子已然立于桌旁, 風姿俊秀,眉目含笑,光是這般看着,便能讓人覺出好感來。

四目相對,對方的眼神莫名溫柔,杜言疏微微一怔,心口顫了顫,并不是驚詫于對方好看的容貌,而是……恍惚間,有那麽一瞬,他以為站在面前的人,是引之。

其實這人的五官容貌與引之倒不算相似,可他的眉眼神态、望向自己的眼神,總覺得異常熟悉,彼此相對,杜言疏竟覺出一種模糊的懷念。

興許強烈的思念,會讓人生出錯覺。

“在下宋離,方才冒犯了,望杜前輩恕罪。”嘴上那般說着,宋離眉眼間卻是隐着笑意的,一點兒沒有誠心賠罪的意思。

杜言疏方才回過神來,斂了目光:“宋公子請坐。”

他并不在意對方是不是誠心賠罪,橫豎得罪的又不是他……自然,他也不關心這位宋公子與唐文清間有什麽恩怨糾葛,竟用如此幼稚的法子暗算對方……

宋離依言坐在杜言疏對面,眼神掠過杜言疏已經空了的茶杯,攏了攏袖子,熟門熟路地提起茶壺替杜言疏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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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再自然不過,瞧得杜言疏又是微微一怔,熟悉得有些傷感。

而這位宋離,自從出現後,眼神一直緊緊的随着杜言疏,未曾離開過一刻,坦蕩蕩的,避無可避,覺察到此,杜言疏倒是有些微不自在了,眉頭微蹙。

“方才在下對唐公子所作之事,還望杜前輩替晚輩保密。”

聞言,杜言疏微微挑眉,不語,他對旁人的是非恩怨向來沒興趣了解太多。

正在此時,店小二又重新端來了菜肴,杜言疏還未來得及瞧上一眼,宋離便對小二道:“這道魚頭豆腐湯撤掉罷。”

小二愣了愣,端菜的手頓住,讪讪笑道:“可是方才那位道長已經付了銀子……”

宋離道:“無妨,端回後廚,算是那位公子請夥計們吃的。”

“這……多謝客官。”從未遇到過這種事,小二一時有些懵,卻也只能依言将一大盤魚湯端回去。

杜言疏頓覺松了一口氣,宋離将他安心的表情看在眼裏,沒忍住莞爾一笑,巧了,他也有一顆小小的虎牙。

對方這般看着自己莫名莞爾,讓杜言疏十分不自在,面上微微泛紅,為了緩和尴尬尋了個話道:“宋公子為何讓小二把魚湯撤掉?”

宋離佯作一愣,道:“是晚輩冒昧了,聽聞杜前輩不喜餐桌上出現魚類料理,我自作主張所以……”

杜言疏輕描淡寫道:“宋公子知道的還挺多。”

宋離深深看了他一眼:“自然比那位唐公子知道得多。”

杜言疏微微蹙眉,覺得這話十分不對勁,特別是從一個初次見面的人口中說出,遂奇道:“宋公子先前見過我?”

他平日行事低調,這一年多更是沒出過杜家莊,可眼前這位宋公子似乎對他的習慣愛好很熟悉,當真奇怪……

“兩年前,晚輩有幸一睹杜前輩風采。”宋離望向杜言疏的眼神有些莫測。

“兩年前?”

宋離點頭:“西海,蜃炎島,海市。”

杜言疏的手一頓,握在手中的茶水險些潑了出來,呼吸微滞,喉嚨有些幹涉:“原來當年宋公子也在。”

宋離定定地看着神色動搖的杜言疏,聲音平穩:“我一屆籍籍無名之輩,前輩自然記不住。”

杜言疏垂下眼,握住茶杯的手微微用力,骨節泛白,聲音很輕:“當年之事,不提了。”

漆黑的眸子掠過一絲波瀾,宋離沒接話,半晌,熟門熟路地拿過杜言疏面前的碗筷,用茶水涮了三次,再重新端端正正地放回杜言疏面前:“晚輩冒昧,可否與前輩讨口酒喝?”

杜言疏看他為自己涮碗筷的舉動,神色僵住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多謝……”

頓了頓又道:“那是自然,宋公子一道兒吃罷,唐公子來了我會與他解釋。”

宋離咧嘴一笑,眼睛好看的彎起:“謝謝前輩。”便毫不見外地拿起筷子。

杜言疏捧着碗,卻久久沒有下筷,終于忍不住問道:“宋公子,方才,你為何為會替我涮碗筷……”

“館子裏的碗筷洗得馬虎,使用前涮三涮,我才安心,這是自小到大長久的習慣,方才一時順手就替前輩涮了,是不是晚輩的舉動太冒昧了?”宋離一臉正經地解釋道,眼神卻不是那麽回事,笑笑的,有股子調皮勁兒。

杜言疏淡淡搖頭:“沒有,是宋公子方才的舉動,讓我想起一位故人。”

“能被杜前輩這般惦記着,那位故人太幸運了。”這般說着,宋離垂下眼睛,端端正正地坐好,舉筷下箸,吃相完全可以用賞心悅目來形容。

直到兩人吃罷飯,又喝了兩杯酒,唐文清還是沒有回來。

杜言疏等了等,覺着無聊,又欲伸手倒酒,宋離卻出言阻止道:“此酒不純,多喝傷身,前輩若是想喝酒,晚輩去買些好酒來。”

“不用了,喝茶罷。”萍水相逢,怎好一直勞煩人家照料自己,杜言疏說着又欲伸手去提茶壺,誰曉得宋離又先了他一步。

“……多謝”

“這是晚輩應該做的。”

杜言疏舉着茶杯,酒足飯飽,終于沒忘了正經事:“我冒昧一問,宋公子師出何門?”方才宋離用靈流推了推小二,害他腳下踉跄潑了唐文清一身魚湯魚肉,此舉看似稀松平常,但連唐文清都未有絲毫覺察,可見靈力深厚無法估量。

“在下一屆散修,無門無派。”宋離坦蕩蕩道。

杜言疏蹙眉,卻也不再往深了問:“我瞧宋公子靈力深厚,竟是散修,當真難得。”若非修真界中真無宋姓一族,杜言疏真會懷疑他有意隐瞞了。

“都是野路子,不值一提。”宋離謙虛道。

杜言疏不置可否,繼續道:“宋公子此番來無兮鎮,也是為了探查鎮上人記憶缺失一事?”

宋離點頭:“晚輩懷疑鎮中人連連失憶,與魂魄缺失有關。”

“噬魂咒?”杜言疏試探着問,如若當年宋離在蜃炎島,應該對噬魂咒重現人界有所耳聞。

“未調查清楚,晚輩不敢妄下定論。”宋離沉聲道,擡眼望向眉頭微蹙若有所思的杜言疏,瞧他沉默不語,繼續道:“天色已晚,杜前輩可尋好投宿的客棧了?”

杜言疏似才想起這一茬,淡淡的哦了聲,片刻道:“……不急,待會再尋。”

其實他是忘了……以前這些事兒都是引之來打點,他完全不放在心上,如今孑然一身,再不能指望旁人了……

宋離揚起唇角,露出小虎牙:“那正好,晚輩也沒訂客棧,杜前輩若是不嫌棄,晚輩可以代勞。”

“那就有勞了。”杜言疏沒理由也沒必要拒絕,他并不讨厭眼前這個後輩,甚至說有些好感,興許是因為他和引之有些微妙的相似。

自然,引之是引之,不是其他什麽人,即使他再也回不來了,杜言疏也不會用任何人來代替他。

不過話說回來,眼見已經過去大半個時辰,唐公子為何一去不複返了……

正在杜言疏疑惑之際,棉簾被人挑起,一陣清寒入屋,店裏的油燈晃了晃。

唐文清已換了一身潔淨衣裳,遙遙望見席間多了一個人,愣住了。不知是不是燈影黯淡的緣故,唐文清的面色比方才青白了幾分。

杜言疏早已讓店家換了一桌酒菜,待唐文清走近,宋離随杜言疏一齊起身相迎。杜言疏略略介紹後,彼此抱拳颔首示禮,唐文清迎上對方肅殺的眼神,脊背爬上一陣寒意,忙避開目光望向杜言疏……

“唐公子,你面色似有不佳。”比起關切,杜言疏更多的是好奇,離開了不到一個時辰,這唐文清為何突然面色蠟白眼圈泛青,一副病怏怏的模樣。

唐文清欲言又止,末了只淡然道:“多謝杜前輩關心,晚輩無礙,只突然有些鬧肚子。”

杜言疏微微詫異,修仙者因有靈力護持,甚少有鬧肚子這毛病,除非有人故意搗鬼……思及此,杜言疏用餘光斜了眼宋離,看他面無異色,只一臉淡然地喝茶。

與唐文清聊了一會兒鎮上人記憶遺失之事,彼此都是剛來不久,情況皆不甚清楚,末了,唐文清關切問道:“不知杜前輩今夜可有投宿的客棧了?”

杜言疏正欲回答,一旁的宋離道:“有了,杜前輩與我正是一間客棧。”

“……?”

作者有話要說: 小叔:心慌,一看到宋離我就想到引之……

小叔:心慌,挂念到出現幻覺……

小叔:心慌,我才不承認我挂念那條魚……

小叔:心慌,不自覺把宋離當做小魚兒怎麽破……?

宋離不說話,吐了個魚泡泡

……

宋離是誰呢?是誰呢?誰呢?呢?

小叔你可不可以再遲鈍一些?越遲鈍越被花式撩哦~

宋離:搓手手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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