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蘇醒
一線光落了下來, 沉重感,踏實感, 随波逐流的虛無漸漸消失了。
微潤的東風穿廊而過, 月色清明, 光影錯落間,映得沉睡之人面冷似玉, 濃長的睫毛垂下深深淺淺的陰影, 薄唇緊閉,沒有一點兒煙火氣,只眼尾的嫣紅讓人觸目驚心。
暮春時節, 乍暖還寒, 枕畔之人遲疑片刻,戀戀不舍地放開好不容易捂暖的身體, 潦草披了件外袍,掖好被子,起身拉上東邊的窗格。
就在他轉身之際,濃長的睫毛動了動,轉瞬即逝。
關好了窗, 杜引之又迫不及待地鑽進被子裏,将小叔再次摟入懷中, 眉頭微蹙,或許是天氣變暖了,小叔的身體也不似先前那般冰冷,抱在懷裏溫潤似軟玉。
在眉間輕輕落了個吻, 保持着嘴唇緊貼額頭的姿态,心滿意足地入睡。
“小叔,明兒你就醒了罷?”
每天臨睡前他都要重複一遍這句話,語氣是小心翼翼的撒嬌,總覺得這般死皮賴臉的祈求,小叔定然舍不得抛下他,很快就會回來的。
小時候他無數次幻想,小叔能這般乖乖的任他抱着睡,從日沉睡到月落,又從日出睡到月升,再也不用理會旁的事,只沉淪于彼此的氣息體溫就好。
現在這樣,已經很奢侈了,只小叔再不會與他說話,不會責罵他,不會叫他引之叫他小魚兒,只餘幾縷殘魂在空蕩蕩的身體裏游蕩……
“小叔,你若醒來,可要好好與侄兒說一會兒話啊,把這三個多月的份都說了,我才原諒你的自作主張。”
“我雖對你百依百順,也是有脾氣的,這次我是真生氣了。”
“你整個人都是我的,怎麽可以擅自做出那種事呢?”
“要好好懲罰才行。”
低低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夢呓,屋外風吹竹動簌簌而響,雖然生氣,他仍是舍不得與小叔說重話。
那日,他已經記不得自己是如何抱着失去意識的小叔從狂骨教的廢墟中爬出來的,胡亂用外袍遮住兩人的身體,整個人都混混沌沌,身上被碎石劃出無數道血口子,鮮血混着塵土流淌而下,雙目赤紅,身上顫抖不止,狼狽不堪面無人色。
直到有一人截了他的去路,是柏旭。
他記不清當時柏旭是什麽表情,杜引之的五感都消失了,看不見,聽不見,柏旭一劍刺入他的胸口,晦暗的眸子才稍稍有了些反應。
胸口處一陣錐心的疼,他微微低眸,看到沒入胸口處的劍,怔愣了片刻,默然擡起手握住劍刃,生生拔出,鋒利的劍在他血肉模糊的手中瞬間化為齑粉。
鮮血從被刺穿的胸口噴湧而出,杜引之渾不在意,似壞掉的木偶般死死盯着懷中雙目緊閉的小叔,直到鮮血濺到小叔的鬓角,他才擡起手仔仔細細的抹掉。
小叔愛幹淨,不能讓自己的血弄髒他——
“把言疏給我!”望着杜引之懷中衣衫不整面色蒼白的杜言疏,柏旭雙目赤紅,聲音發顫,胸口劇烈起伏,正是一副對杜引之恨之入骨的形容。
暗淡的眼眸閃了閃,将懷中毫無知覺的人抱得更緊了,聲音缥缈似夢呓:“小叔是我的。”
“畜生,你也配?”
“三番四次将言疏置于危險境地,這回終于如願以償,心滿意足了罷?”
“言疏他,終究還是為你而死。”
杜引之的身子猛然一顫,聲音低低的游曳在血腥彌漫的空氣裏:“小叔他沒有死……”
“杜引之,把他給我!”柏旭沒了劍,赤手空拳更是靠近不了半分,現在對杜引之而言,沒有什麽比懷中這人更重要了,他如何會舍得讓給旁人。
即使只是一具空蕩蕩沒有神魂的肉體,那也是小叔……
“給我,我有辦法——”漆黑的眸子定定的看向杜引之。
“雖不敢保證,卻值得一試。” 語氣篤定沉冷杜引之身子顫了顫,眼神終于有了些許焦距,神色複雜地望向柏旭。
柏旭嘴角抽了抽,一字一字道:“血絆。”
他與杜言疏之間,血絆還在,雖然沒有把握,不妨一試——
用他的命,換言疏的命。
無論對方是他心心念念的三爺,還是血濃于水的弟弟,他都義無反顧。
杜引之忘了自己是如何鬼使神差将小叔的身體交給柏旭的,只記得一陣耀目的光團炸裂開來,照亮整個狂骨教的廢墟,煙塵四起,久久未能消弭。
“這次,便宜你小子了。”
“三爺……我弟弟……就拜托你了……混賬……”
說完這句話,那張永遠不茍言笑的臉浮起一絲自嘲的笑,眸子中的光彩一分分褪去,最後那團火焰,熄滅了。
漆黑的眸子是睜着的,杜引之擡手為他合上眼皮,重新将小叔抱在懷裏,珍重的,小心翼翼。
莫淵山隐匿在東域須臾之境,山中風水極佳,靈霧缭繞,神木參天,翠竹掩掩,最是适合修複神魂靈脈,只莫淵山入口極難尋覓,據說百年來無一人找到過。
杜引之背着毫無知覺的小叔,只用了兩日便抵達極東須臾之境,又花了兩日踏遍須臾之境每一寸土地,終覓得莫淵山入口。即使靈力充沛如他,也因消耗過大重傷在身昏迷了一日一夜。
昏迷不醒,杜引之依舊将小叔摟在懷裏,片刻也不曾松手。
伐靈竹搭了房舍,引之便與小叔在此‘隐居’療傷,他每日以坦誠相對的方式給小叔修複神魂靈脈,取莫淵山靈淵泉水替其擦洗身子,知小叔喜愛幹淨,衣服也是每日換洗,不過更多的時候,他們彼此都是一絲*不挂的……
如今,小叔身體的每個部位每寸皮膚每處傷痕每顆痣他都記得清清楚楚的了,無論怎樣熟悉,他都覺得看不膩,抱也抱不夠,時常發狠想将人揉進骨血裏。
山中歲月安寧,轉瞬即逝,山下的人界鬼域卻亂作一團。
狂骨教主一夕之間離奇身死,連神魂都被燃燒殆盡,十分慘烈可怖,狂骨教也随之從世上消失。
冷郁生前做盡歹事,他灰飛煙滅的消息一旦傳開,衆修士聞訊趕來,借着掃除殘餘之名做着搶燒掠奪之事,狂骨教內藏了仙器珍寶無數,冷郁生前品味挑剔,都是一等一的好貨色,此番狂骨教便成為人人都想咬上一口的肥肉了。
衆修士分贓不均,流血私鬥之事屢見不鮮,最令衆人驚訝的是,竟然在狂骨教的廢墟中發現了杜家侍見柏旭的屍身,靈脈斷絕神魂盡散,連随身攜帶的劍都碎成齑粉,只餘空落落的劍鞘握在手中。
而杜家三公子也不知所蹤,杜家無日無夜撒網搜索,唐家也派出大批人手幫助尋人,千百個靈奴忙活了三個月仍毫無進展,探不到一絲一縷杜言疏的靈息神識,就似從這世上蒸發了一般,徹徹底底的,了無痕跡。
應該說,就似從沒存在過。
杜家家主杜言明只得弟弟一個親人,哪裏能接受得了弟弟徹底消失無蹤的現實,此番心思焦慮急火攻心,竟是生生愁出病來,病容恹恹仍吊着一口氣四處奔走,三個月下來熬得一副皮包骨頭的可憐形容。
好巧不巧,傳言鬼族聖君也在同一時間消失無蹤,衆人不禁聯想,這杜三公子莫不是與鬼族聖君私下裏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分贓不均起了沖突,最終兩人玉石俱焚灰飛煙滅了。
自然,這些都是修真界茶餘飯後的閑話,他們自己都不大信的,畢竟憑三公子的修為靈力,遠不是鬼族聖君的對手,還有不積口德者笑說,莫不是三公子被聖君抓起來當禁脔,玩膩了便将他靈力神魂都吸了幹淨。
這些不好聽的流言杜言明也略有耳聞,思及那日言疏與陌生男子相擁共眠的場景,不禁想了許多……甚至動了硬闖鬼域尋人的心思,還好這一點危險的想法被裴勻暫時掐滅了。
修仙之人硬闖鬼域,從來都是九死一生,只憑流言就做出如此危險的舉動,絕非明智之舉。裴勻也曉得,如今杜家莊上下雞飛狗跳,師尊思念三哥哥心切,哪裏還有什麽明智可言。
……
梅雨季節來臨,窗外晦暗陰沉。
一粒微光落在浩瀚無涯的黑暗中,光點慢慢擴大彌漫,綿延成一條線,一張網,一片明晃晃的白光。
游離的意識緩緩聚攏彙集,百川到海,輕盈透徹之感蔓延于四肢百骸。
就似幹涸的古井漸漸湧出水源,一點點滲透滋潤,五感蘇醒,綿綿雨聲,竹葉潮濕的氣息,藥香,衾被柔軟的觸感,指尖的溫度,細細的手繭,近在咫尺的呼吸聲……
有人在他耳畔細細低語,捎着柔柔笑意:“小叔,待你醒來,就去和二叔提親罷?”
“我們成親,好不好?”
就似一道閃電劈過,混沌的意識瞬間清明,杜言疏正欲睜開的眼又閉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 引之:盯着小叔的果體看了三個月……
小叔:……
引之:發現了一個小秘密
小叔:……走開
引之:我要分享出來
小叔:……拒絕
引之:小叔的尾骨下,也有一粒紅痣喲
小叔:……
引之:很好看的,小叔自己都不知道吧?
小叔:……并不想知道
(內心os:好想看……怎樣才能看到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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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我會删比較多,盡量避免被鎖,然後圍脖貼上完整的車你萌這群一點都不佛系心心念念要吃魚肉的家夥→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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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