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鄭裏穿着一雙到小腿中部的皮靴, 将小腿的線條勒出來, 顯得雙腿修長而有力。

他的眉毛黑而直,曾經的病态扭曲沒在他現在的臉上留下一點痕跡, 取而代之的是明晃晃的清亮之感。身上也帶着木質類的香氣, 不濃, 只是聞着這味道, 就能将精神放松下來。

丞雲坐在沙發上, 指甲幹幹淨淨,手裏叼着一根煙,火光一閃一閃, 就像夜空中細碎的星星。

他彎着脊背,輕柔得像一根羽毛,也酡紅着臉頰, 巴掌大的, 雄雌莫辨的臉明豔而頹靡。

他甚至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

鄭裏坐在他身邊,擺出了一幅“願意為你效勞”的殷切樣子。

說不清是不是報複心在作祟, 丞雲抿着嘴唇, 突然對着鄭裏趾高氣昂地說道:“我渴了, 你快去給我倒杯水過來。”

廚房裏面真是沒有暖壺,水被放得冰冰涼涼。

丞雲吐出一口煙,聽見鄭裏問:“熱水壺在哪裏?”

“就那樣吧。”丞雲心不在焉地回答, “直接拿過來。”

“不行啊,太冰了,對胃不好。”鄭裏不贊同地說。

丞雲一下子就被煙嗆到了眼睛。

鄭裏皺着眉, 想要走近,又堪堪止住,“沒事吧。”他選擇拿出一張紙,放在丞雲手心。

“你好煩!”丞雲先是吓了一跳,皺着眉,扭過頭對他惡狠狠地說道。

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只色厲內荏的刺猬。

“看見了,看見了!”鄭裏在轉身的時候,終于看見壺,殷切地拿了過來,按下開關,不一會就聽見了水壺嗚嗚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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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雲又偃旗息鼓。

“你吃飯了麽?吃點藥早睡吧。”

丞雲蓋着毯子,蜷着身體躺在沙發上,閉着眼睛不理他。

鄭裏站了一會,似乎也是不知道怎麽辦好,表情有些懊惱。

“我……”伴随着咕嘟咕嘟的水聲,鄭雲蹲在下來,在丞雲面前,聲音柔軟而低沉,看着丞雲正在難受地呼吸,“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讨厭我。”

丞雲睜開眼睛,眼睛很紅地看着鄭裏,身體微微發着抖,像一只警惕的貓。

“我真的沒有惡意的,”鄭裏無措地對他解釋,“我只是……唉,算了,我離你遠一點,你可能會更舒服。”

丞雲不說話。

他看着鄭裏轉過身,為他将燒開的熱水倒在杯裏,又倒了點涼水,用手背試了試溫度。最後才弄了兩片藥出來,擺放在丞雲面前。

他說,“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丞雲沒答話,直到鄭裏真的走出了房門,他才坐起身來,對着那杯熱水出神。

他心裏突然隐隐有些後悔。

他想,會不會這個人說的是真的,他不是那個“鄭裏”?那麽丞雲真的就對他很壞很壞了。

丞雲平時哪怕對着鄰居阿姨都很禮貌,負罪感立刻淹沒了他,覺得自己很差勁。

丞雲垂着嘴角,半晌才翻了個身。

身上還是很酸痛,生病讓他軟弱起來,腦海裏不停回放着,那個變态的人對自己的折磨,又與這個送自己回家的,溫暖的人交錯。

丞雲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恨誰才好。

恨鄭裏麽?

可是誰讓丞雲出去做妓呢?給點錢就能操一次,他完全沒有反抗的能力。

他就是個下賤的爛貨。

幹這行的,除了那些想賺快錢的人,誰沒有點故事能講?講他的命途坎坷,講他的言不由衷,講他以前換了絕症的母親,講他為了治病欠了很多錢,講他起先是因為思念母親才開始穿女裝,都沒多大意思——事已至此。

當然,丞雲也不太想恨自己。

“都是命吧,我的命比別人要苦一點點。最起碼還能好好活着呢。”丞雲把臉埋在毯子裏面。

無論何時,用“這都是命運”這個理由說服自己,都會讓人覺得一身輕松。

江文洛在丞雲吃過藥睡着之後,便清醒了過來。

梁耀文坐在床邊看書,他交疊着雙腿,睡衣下擺滑落,露出他一截蜜色的皮膚。

桌上放了烤面包,牛奶還是溫的。

江文洛的手腳皆軟,慢慢走過去,坐在梁耀文的對面,臉有些微紅。

“晚上好。”江文洛輕聲說。

面包上塗了些許江文洛喜歡的果醬,他咬上一小口,在桌子下面踩了踩梁耀文的腳背,臉上帶着笑容。

“梁耀文……”江文洛叫。

梁耀文:“?”

“梁耀文。”江文洛又叫。

“?”

“沒事。”江文洛蹭蹭他,笑得像個得了甜頭的小孩。

梁耀文很不解地看着江文洛,倒是也不會不耐煩。江文洛的嘴巴上有一圈白色牛奶印,梁耀文便走了過去,手放于江文洛的後頸,俯身給他了一個輕吻。

——他覺得,江文洛需要這個。

“我送你回去。”梁耀文對他說。

路上經過一條河,水面上映着綿長的光影,他們兩個人的影子交織在一次,被水光折射,看起來融為一體。

河面上有一條小船。

這場景似曾相識。

江文洛牽着梁耀文的手,偏頭對他說,“梁耀文,以前你是不是就知道,這一切會發生。”

梁耀文漫不經心道:“所有的一切早有預兆。”

他看起來不想多談,江文洛便閉嘴不再發問,單純享受這短暫的時光。

“我不禁吓的,膽子非常小。”江文洛的頭輕靠在梁耀文的肩頭,“和你一起,做什麽都沒關系,在這種地方我也覺得很開心。”

“但是我只是不能忍受再跟你分離。”

“你離開我的身邊,我就會沒有很安全感。”

梁耀文的手放在江文洛腰間,“可以。”他承諾說。

“你死的時候,我真的感覺我撐不下去了。”江文洛仰起頭看着已經長高回原來高度的梁耀文,“我抱着你的手帕,才覺得我自己還活着。”

“我現在特別慶幸。”江文洛輕聲說,“當時我沒有跟你一起走,自殺的方法我都查了好多,沒來得及實施。”

“其實你死掉也沒有關系。”梁耀文直白地回答道。

“……”

江文洛一下子笑起來,吻了一下梁耀文的颔角,“我死了,你就見不到我了,你就這麽狠心呀?”

梁耀文看起來想要解釋什麽,又忍住了,對着前面指了指,“到了。”

現在已經能看見那間小屋。

江文洛站在樹下面,又是撒嬌又是埋怨地對着梁耀文恨聲:“真是只不解風情的笨章魚。”“那……我回去了——”

街道兩邊燈火密實,只有聲音顯得空落。旁邊的小餐館還在營業,裏面放着空靈的日本歌,

江文洛站在自己家門口,已經是和上一次不同的心境。

他又好脾氣地笑起來,勾了勾梁耀文的手指,對他說,“你再親我一下吧。”一個稱呼說出口,江文洛的耳垂已經像紅玉一樣,羞恥得要鑽進地縫去,“老公。”

梁耀文的頭發蜷曲,他的鼻梁顯得高挺,聞言便在江文洛唇上落在一吻。

江文洛縮了一下脖子,将頭低下來,輕聲說,“謝謝,那明天見,傻章魚……要記得想我。”

進屋之後,江文洛背靠在門上,緩了好一會,才從冰箱裏面掏出了一瓶冰啤酒。

江文洛坐在沙發上,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唇,呢喃道:“跟他在一起真的好幸福啊……”

這個時間段,江文洛也睡不着,索性便在這個房間裏面走來走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過于敏感,江文洛總覺得,這個房間的地板是有些軟的,硬度與他的常識存在差別。

他蹲下來,用手戳了戳,一切又恢複如常。

江文洛抱着手機,來回看他和梁耀文的合影,感覺到自己的房門之外有聲音傳過來。

是一點輕微的水聲。

江文洛便趿拉着拖鞋,走到外面去查看,結果是水龍頭沒有關緊。

但是這個水龍頭,他之前并沒有開啓過。

先前也不曾漏水。

江文洛站在水池前,好奇地用手摸了一下滴下來的東西,用手撚了撚。

——有點粘乎乎的。

他又放進嘴裏嘗一嘗,結果有點微鹹。

江文洛直接就覺得這是梁耀文身上的黏液。

“搞什麽……”江文洛皺起眉,“你在透過黏液偷看我麽?”

江文洛立刻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将背挺直。

而他這時才突然回想起來,梁耀文剛剛在看的那本書是什麽。

——赫然就是那本,鄭裏用來創造“儀式”的書。

作者有話要說:  短小我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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