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江文洛看見丞雲從黑鄭裏那裏出來的時候, 天已經蒙蒙亮了。他身上的衣服也不足以蔽體。

好歹丞雲自己帶了衣服, 去公共廁所換上之後,他才終于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吐出一口人氣。

江文洛回頭看着鄭裏的“家”, 發現那人就站在窗邊, 微微仰起頭, 看着丞雲。

就像等着這個人, 下次主動回到他的網中。

噩夢一次又一次重演,在丞雲以為自己逃出生天的時候,黑鄭裏又把他抓過來, 将萬鈞砸到他頭頂,讓丞雲眼前發黑,耳朵裏面嗡嗡作響。

還好現在還沒到丞雲的下班時間, 能夠支撐到他回到餐廳, 見到白鄭裏,這是丞雲的唯一力量。

丞雲幾步路走得虛浮, 身體隐約有些紅腫了。

他坐在出租車上的時候虛虛喘氣, 雙手抖個不停, 只覺得自己快死掉了。

那個人剛剛踢到了他的肚子,現在丞雲的胃悶悶地疼。

司機頻頻往後視鏡看去:“小夥子,用不用去醫院啊?”

丞雲悶不做聲地搖頭, 等到車停下來的時候,他跌跌撞撞地走下來,幾乎沖一般地跑回店裏, 喝了兩杯熱水之後,身體裏面的寒意也毫無緩和。

距離往常鄭裏來接他的時間還有十分鐘,江文洛便看見丞雲站在窗邊,眼巴巴地等着那個人過來。

他無奈地轉過身,跟他一起等。

因為雪太大了,白鄭裏撐了一把傘,他從茫茫無邊的雪中走過來,站在門外的時候仰起頭,丞雲便與他對視上了。

丞雲看着那個人朦胧的身影一下子就很想哭,一顆硬塊梗在他的喉嚨間,怎麽都咽不下去。酸澀的感覺漫上了他的舌尖。

鄭裏好像是在笑着,丞雲看不真切,只見那個人向他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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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雲的眼睛裏又爆發出色彩來,立刻便摸了一把臉,跑着奔往了樓下,打開門,撲到了鄭裏的懷裏。

“阿辛……”丞雲哽咽着叫鄭裏的名字,心裏的痛苦與委屈如同洪水般傾瀉下來,“阿辛……”

鄭裏摸摸他的臉,急切地問:“怎麽了?

丞雲撥浪鼓似的搖頭,抱着鄭裏的腰不講話。

半晌,他才哽咽着說,“你帶我回家好不好……”

然而丞雲擡起頭,看清那個人的臉的時候,又猛地一瑟縮,瞳孔縮得很小,推開他,往後退了一步。

鄭裏俨然有些手足無措,倉促地說,“我們回家——”

鄭裏的車裏放了一首老歌,竟然又是almost lover。

這調子讓江文洛渾身發冷。

丞雲聽見這首歌的前奏,也直接縮起肩膀,把自己團得很小,他瑟縮着說,“你換一首……換一首!”

鄭裏又急忙切歌。

丞雲回到家之後還是不說話,他咬着嘴,在洗手間裏面換衣服,看見了自己身上的傷痕。

他不想讓自己的戀人看見這些東西,可是有什麽東西在悄然發展着,他無能為力。

走出洗手間的門的時候,鄭裏就守在外面,他抱着丞雲,焦急而輕柔地問他:“怎麽了?”

丞雲不說話。

鄭裏拍拍丞雲的脊背,“寶寶,你別吓我……”

丞雲的嘴角向下彎,做出了一個要哭不哭的難看表情。現在他眼前的這個人,明顯就是那個他最愛的,能給他安全感的人。

丞雲嗚咽了一聲,把臉埋在鄭裏的肩窩。

他身上痛得不得了,哭聲越來越大,最後已經近乎嚎啕。

抓着鄭裏的手,就像在死命抓着自己的救命稻草一樣。

“今天被客人欺負了麽?”鄭裏小心翼翼地拍拍丞雲,像在哄一個小孩子。

丞雲紅着眼睛看他,過了好長時間,才悶悶地點點頭說,“是啊……遇見了一個特別惡劣的客人。”

天完全亮起來,丞雲卻累到了極點,躺在床上怎麽都睡不着,腦海裏面的片段一個接一個,讓他暈頭轉向。鄭裏從身後抱着他,丞雲總有那麽一瞬間,能夠鼓足勇氣,對他和盤托出。

但是在看見鄭裏的臉的時候,勇氣卻又煙消雲散了。

丞雲擔心他一說出口,就将這粉飾的太平親手打碎,掀開這面具,露出裏面血淋淋的內裏來。

他則會被那血腥味淹沒,徹底地死在裏面。

——丞雲怕自己會失去手中這份唯一的溫暖。

鄭裏看上去也沒怎麽睡的樣子,他眼裏面,有一些遍布的血絲,眼底烏青一片。

丞雲發了個抖,鄭裏只當他是被噩夢驚醒了,拍着他的肩膀說:“我在呢……”

丞雲又想哭了。

幾天過後,丞雲動不動就一整天不說話,鄭裏讓他辭掉餐廳的工作,他就那樣縮在地板上。抱着自己,用很大的眼睛看着鄭裏。

鄭裏看起來擔憂異常,他像摸受傷的小動物一樣摸丞雲的頭發,為他将頭發攏好,看上去耐心到了極點,溫柔地親親他。

丞雲就像是一個玻璃罐子,裏面出現了一條條裂痕。

在他們的相處之中……江文洛感覺到,在面對現在的丞雲的時候,鄭裏的狀态是松弛的,好像很享受着丞雲現在的狀态。

百分之百的依賴,即使害怕,又忍不住湊近他。

他甚至會在抱着丞雲的時候閉起眼睛,深深地呼吸着丞雲身上的味道。而在與他分開之前,在露出擔憂的樣子。

丞雲腳腕上的傷痕很明顯,即使他總是有意往下扯褲腳,将它們遮擋住,可是在翻身上床的時候,也仍然露出來。

丞雲欲蓋彌彰,他自己對這一切小心翼翼,可是他不知道,他的異常在旁人眼中一覽無餘。

任誰都知道,他經受了一場暴行。

但是鄭裏沒問他。

某一天丞雲睡着,江文洛就站在床邊,他親眼看見……鄭裏于午夜睜眼,翻身下床,掀起了丞雲的衣服。

然後鄭裏竟然露出了一種接近于“憎恨”的表情。

他發了瘋似的用手抓撓自己的手臂,赫然出現一條條血痕,随後,鄭裏克制着撫摸向丞雲的手,将他的腳腕輕柔塞回被子裏面,又在他的腳背上落下珍重一吻。

鄭裏走出房門,江文洛跟在他身後。

他觀察着鄭裏照了很久的鏡子。

鄭裏的神情就陰沉下來,在空無一人的洗手間理,他怪異地低笑起來。

——是黑鄭裏。

“精神分裂……?”江文洛皺起眉,半晌,他看見鄭裏低下頭,拽自己的頭發,用力地擊打自己的頭,“怦——怦——”一下又一下,他又往牆上撞。

看上去精神錯亂。

鄭裏又猛然擡頭,憤怒地看着鏡子,不大一會又無聲地牽起嘴角,在嘲笑。

江文洛有一種直接的感覺:“現在有兩個靈魂在争搶這具身體。”

五分鐘之後,鄭裏終于又安靜了下來,他從門縫中看着熟睡的丞雲,露出了難過的表情來。

白天的時候……丞雲的手機又響了,他害怕地往鄭裏身後躲,眼神閃爍不止。

鄭裏幫他将電話挂斷,什麽都沒說。

然而手機又一遍遍地響,直到沒電才徹底停歇。

“你最近掉了很多頭發啊?”丞雲摸摸鄭裏的臉,“我在洗手間裏看見了好多。”

“最近……你沒睡好麽?”

“雲雲,我們去看看心理醫生吧。”鄭裏嘆了一口氣,對丞雲說道。

丞雲搖搖頭,小聲說,“我沒事的。”

黑鄭裏總會活動自己的手腕,發出“咔”的聲響之後,就繼續折磨他。

而白鄭裏也總會這樣活動手腕,再用他的手撫摸丞雲,在他的頸部停留了很久。

鄭裏看起來越來越奇怪了。

面對着種種異常。丞雲很快地瘦下去,臉頰向下凹陷,樣子看起來木膚膚的,開始拒絕出門。

現在丞雲的樣子……已經和畫上那個最幸福的他大相徑庭。

就像一顆失去水分的幹癟葡萄。

“他們就是一個人吧……”丞雲在心裏想,“一定是吧。”

“已經越來越像了。

愛/欲與畏懼交纏得絲絲入扣,丞雲被一條繩子勒緊。

在一個尋常的晚上,丞雲被鄭裏捆-綁出了雙手,被蒙住了眼睛,雙腿被迫敞地很開。

“阿辛……”

“阿辛……”

丞雲無助地叫。

江文洛坐在床位,看見鄭裏俯下身來,親吻丞雲的頸,又粗暴地進入他。

溫柔與病态交錯出現,丞雲掙動不止,聞着鄭裏身上的味道,又忍不住貼上去——

他被弄得遍體鱗傷,卻還是沖着鄭裏嗚嗚地叫,讓他抱住自己。

在丞雲睡着之後,江文洛看見鄭裏走去了洗手間,用壁紙刀割化自己的手腕。

他看上去愧疚又自責,可是也因為什麽又放棄了。

第二天,鄭裏為丞雲做了早飯,給他端進房間裏面,溫柔地将粥吹涼。

丞雲閉上眼睛,順從地被鄭裏喂食。

他吃完之後又要睡下,身體往裏面挪,等着鄭裏也躺下來——

鄭裏卻對丞雲說:“雲雲,我出個門,晚上就回來。”

江文洛看見鄭裏的眼神留戀不已。

丞雲輕聲說,“好呀,那我在家等你。”

——丞雲肚子餓了也特別聽話,他一直望着窗外,從天亮等到天黑,等到星雲密布。

鄭裏卻沒回來。

丞雲茫然地看着時間,覺得鄭裏該到家了,可是大門還是沒有動靜。

他有些擔心鄭裏出了意外,便壯着膽子,打開了自己停用多時的手機,撥打了鄭裏的號碼。

關機了。

丞雲愣愣地看着電話。

翻看着手機短信記錄,這才知道,黑鄭裏又發了很多條消息給他,全部都是時間地點。

鄭裏的生活用品都還在,他結婚穿的西裝袖子,和丞雲的禮服袖子挽在一起,丞雲摸摸它,又打了那個電話,卻還是關機。

丞雲不太敢出門,他擔心惡魔就在門外。

房間裏面,畫中的他都是在笑着,可是現在的丞雲卻丢了魂一樣,看上去死氣沉沉。

丞雲打開廣播,留意着裏面的交通事故和當地新聞,可是什麽都沒有。

他睜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整夜:我好想他,丞雲腦海中回蕩着這句話。

丞雲想:當時鄭裏與他告別,是不是說的是第二天的晚上啊?

他肚子餓了,看見冰箱裏面鄭裏給他留了飯,丞雲便用微波爐熱了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守門。

可是鄭裏第二天晚上也沒回來。

等丞雲把冰箱裏面的存貨吃光時,已經是一星期之後了。

鄭裏消失了,丞雲…終于确定了這一點。

他這才意識到:鄭裏好像不要他了。

但是丞雲始終很擔心鄭裏,他閉上眼睛,珍視地摸了摸鄭裏給他的畫,發現最後一幅,鄭裏最為滿意的畫不見了。

——就好像丞雲這個人所有存在的意義…只是那一幅畫而已。

丞雲的腳落地,麻木地穿好女裝,對着鏡子勾畫自己的妝容,時隔半個月,第一次走出了房門。

他穿過和鄭裏結過無數次吻的公園,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第一次主動地找上了黑鄭裏。

丞雲敲響門,三聲,門開了。

黑鄭裏站在裏面,對着丞雲笑了一下,似乎毫不意外他的到來。

“好久不見——”黑鄭裏彎起嘴角,額發垂下,這個笑容竟然與丞雲記憶中的,自己最喜歡的人重合了,嘴角翹起的弧度分毫不差。

丞雲看着黑鄭裏的臉,感覺自己好像一時間…想不起戀人的真正樣子了。

……之前明明他和他的阿辛一起過了很久快樂幸福的日子啊?和這個人才見過幾面而已。

但是丞雲會想起曾經,最為鮮明的竟然是這個惡魔。

丞雲聽他的話,走進屋裏,被鄭裏親吻臉頰。

這個明明該厭惡的,明明該讓丞雲恨之入骨的吻,卻讓丞雲顫抖起來,好像一切的一切都是久別重逢,心髒上展開了一朵血色玫瑰。

他竟然有一種失而複得的感覺。

“我的阿辛呢…”丞雲低下頭,看見這個房間裏面全都是血。

血腥味特別重。

鄭裏垂下手時,指尖…有血滴落下來。

“是啊,你的阿辛呢?”鄭裏走上前來,擁抱住了丞雲,血腥味撲鼻而來。

鄭裏穿着一件黑色的襯衫,丞雲擡起手來,摸到濕潤一片——

他的指尖…也全都是血。

“雲雲,我好開心。”鄭裏幾乎顫抖着說道:“你來找我了。”

此時此刻,江文洛就站在房間中央,他轉過頭,看見了廚房垃圾桶裏……扔着的染血水果刀。

——幾分鐘之前,鄭裏自己,将刀捅進了自己的胸口裏。

作者有話要說:  dbq神經病難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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