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鄭裏愣愣地看着那個已經完全碎掉的果實, 他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眼前發生了什麽, 就只注視着眼前散落一地的汁液。他用手将那些東西捧起來——就類似于淡黃的果肉,還散發清甜的氣味。

梁耀文站了起來, 那些埋在地裏多時的怪物也随他而動, 梁耀文的影子被細微的光線拉得很長, 與修長的觸手連在一起, 他的影子便顯得無比巨大, 将鄭裏完全的籠罩住,鄭裏在他的身前,就像一只渺小的蝼蟻。

梁耀文的臉上一向很少出現真正的, 像是人類的“表情”,江文洛甚至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模仿,所以這還是江文洛第一次看見, 梁耀文那種真實的近乎于“快意”的表情, 他看着鄭裏難以置信的樣子,低低地笑了一聲, 在嘲笑他露出來的醜态一樣。

“小雲……”

“小雲……”

鄭裏将地上的一灘水攏起來, 将翻出來的“果肉”裝回去, 拼湊出一個完整的丞雲出來。

裝進去,手攏住,手松開, 裏面的東西又流淌出來。

鄭裏的手已經顫抖了,他憎恨地看了一眼梁耀文,眼睛猩紅一片, 可是也顧不上做什麽,就能徒勞地将碎裂的果實保護起來。

“你……”江文洛難過看着梁耀文。

可是一個觸手沖着他就蜿蜒了過來,纏到他的小腿上,原本鋒利剩利刃的東西,現在卻已經柔軟異常,連江文洛一點皮膚都不會傷到。

它快樂地游走在江文洛的小腿上,他的手腕上,又觸碰到他的手心。

就好像……好像在索求江文洛的贊揚。

江文洛的手全都涼了,心髒跳得很慢,他忍不住想:這個複活出來的,真的是丞雲麽?

那麽梁耀文是不是殺死了丞雲呢?

他抿着嘴,看着梁耀文,突然意識到了,這個人是在給他“報仇”。

先前鄭裏讓江文洛疼痛不已,活活掏出他的心髒,現在梁耀文便以這樣輕巧的方式,在鄭裏即将成功的時候,讓鄭裏痛苦達到了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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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父——!”鄭裏終于意識到,丞雲的複活功虧一篑!

他的眼淚從眼眶中溢出來,雙手攥成拳,兇狠地看着梁耀文。

這時那些僵硬的屍體又動了!

這個怪誕的房間裏竟然突然狂風大作,房間裏面散布的碎肉與淋淋灑灑的血液被風卷攜而起,濃重的黑氣就像影子一樣挂在了鄭裏的臉上。

被固定在十字架上的女屍們搖搖晃晃,身體猛地往前用力。

“噗——”

“噗!”

她們的身體立刻從木頭架子上分離了出來,瞳孔污濁一片的臉擡起來,直勾勾地盯視着梁耀文,撲鼻的血腥味令人作嘔不易,這個房間并不算大,幾具屍體一個挨着一個,簡直就是屍體的堆砌,她們爬過的土地上,出現一道道黑紅的血斑,那些血向下滲透,土地寸寸龜裂。

梁耀文就站在那裏,江文洛眼睜睜地看着鄭裏變成了黑影怪物。

“都是你!”鄭裏像豹子一樣沖了過去,手掐住了梁耀文的脖子。

然而梁耀文卻沒動,他被掐住脖子,呼吸卻還是異常均勻,沒有半點影響,他面無表情旁觀着鄭裏擡起爪子,鋒利的尖端直接便劃過了梁耀文的脖頸!

鮮血立刻湧出如瀑布一般噴射。

“小心!“江文洛大喊出聲,他眼睜睜地看着梁耀文的血灑了一地。

但是梁耀文卻不反擊,也不掙紮,任憑鄭裏一拳拳打向他,将他的臉頰揍得凹陷下去,很快就變得奄奄一息,身體變得軟綿綿的,血都濺到了鄭裏的身上,讓他遍身浴血!

江文洛的大腦一片空白,不久之前梁耀文的死相又一次出現在他的腦海裏——

梁耀文的車翻下懸崖,他的頭骨凹陷,眼睛往外凸出,褐色的血跡幹涸在了他的脖子上,一張俊美到不和諧的臉被無情的破壞,脖子呈九十度彎曲。

這一幕,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江文洛的噩夢之中,一次又一次地讓他的世界轟然倒塌。

但是之前,他又一次夢到這一幕的時候,從睡夢中驚醒,梁耀文卻躺在他的旁邊,讓江文洛竊喜,心無比安定。

現在卻重演了,梁耀文兩次死亡完美重合!

血液如同沸騰,在江文洛的身體裏面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轟然向他的腦袋沖去,讓他完全的失去了理智。

他快速地沖到了鄭裏身邊,口中發出了尖銳的叫喊,簡直是一只失去了神智的野獸,跟鄭裏厮打在了一起。

他猛踹鄭裏的腰腹,手兇狠地砸向了鄭裏的頭,那些女屍撕拽着梁耀文殘存的肉體,江文洛

像突然有了使不完的力氣,一個一個地将他們掀開。

江文洛的腦袋仿佛有一個一個的炸彈接二連三的爆炸,讓他眼前陣陣發黑。

鄭裏的手抓向了江文洛的背,讓他頓時皮開肉綻,江文洛也像是不知道疼,把被扯掉的身體拼接回來。

“梁耀文……“這回痛苦不已的人變成了江文洛,他嚎啕地像是一個發了瘋的小孩。

鄭裏在他身後狂笑不止。

“天父——!?”鄭裏捂着肚子,直接笑彎了腰。

然後在他們身後,那些觸手再次凝固,形成了一個龐然大物,降臨到了鄭裏的身後。

“鄭裏。”那個黑色的怪物似乎興奮至極,恍惚着,梁耀文的臉再次出現。

在琉璃花窗之下,觸手末端形成了人手的形狀,梁耀文的身體輪廓緩慢出現,就像是一張人皮,被黑色的怪物穿在了身上。

“我在這裏。”梁耀文擡起手,指了指悲痛不已的江文洛。

江文洛愣愣地望向再次複活的梁耀文,臉上的淚痕未幹,看起來可憐而無助,然後變成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來。随着梁耀文的動作,一條濕滑的東西,蹭了蹭江文洛的臉頰,是顯而易見的安撫。

也不知道是不是江文洛的錯覺,他發現梁耀文這次力量更加強大,不可名狀的感覺愈演愈烈,他已經不像真是存在于世的東西,而是一個刻在人類腦海中的圖騰。

他仿佛吸收了鄭裏的所有痛苦。

享受着鄭裏迷茫的表情。

然後鄭裏再一次沖過去攻擊他,梁耀文再次“死亡”,又再次重生。

這一切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循環,梁耀文已經近乎與這個房間融為一體,他身上纏繞着的黑霧鋪天蓋地,房間隐隐振動,又越來越強烈,牆皮寸寸龜裂,露出江文洛熟悉的紅色。

梁耀文站在樹旁邊,樹幹逐漸枯萎,從夏天的盛景,一步躍為冬日的枯敗,樹幹上覆蓋着的紅色血絲,湧入了梁耀文的身體裏面。

他不反抗,而鄭裏已經精疲力竭。

他由黑影怪物的狀态,回到了人類形态,氣喘籲籲地死盯着梁耀文。

慢慢地,他也不動了。

梁耀文沖着江文洛,伸出了一只手,神情接近于迷戀着江文洛遍身是血的樣子,“小洛,過來。”

江文洛的瞳孔裏,是濃重的血海,血從他的皮膚上緩緩流淌——是來自于梁耀文的,現在江文洛遍身都染上了梁耀文的氣味,他聞起來簡直是梁耀文的一部分,帶着一點腥味,還有木質的獨特香氣。

而江文洛皮膚在梁耀文的血下白如一朵初開的玉蘭——

梁耀文的喉結滑動了一下,他竟然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房間灼熱起來。

而江文洛忽然有一些不安,他站起身來,往梁耀文的身邊走。

而鄭裏卻看着他的身後,那一堆垃圾一般的心髒,緩緩露出一個笑容來。

那些女屍們靜止不動了。

她們休止之時,眼神低垂,定視着自己遺失的心髒。

鄭裏慢慢站起身來,将那些心髒一個個撿起來,捏碎了,放在“丞雲”的身邊,丞雲是“祭壇”的中心。

而那顆剩下的心髒,是江文洛的。

江文洛走到了梁耀文身側,将手放在了梁耀文的手心,跟他十指緊扣。

而在鄭裏手握着江文洛的心髒的時候,江文洛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來源是鄭裏手掌之上。

“砰砰。”它有力的跳動着。

江文洛很想将自己的心髒拿回來,可是手卻被梁耀文牽着。

鄭裏将血管化開了一點點,用手指沾着,将江文洛的心頭血含在了自己的嘴裏。

江文洛的耳膜嗡嗡作響,他發現自己的意識恍惚了起來,身體被雲層包裹,空落落地落不着實地。

“殺了他。”江文洛聽見了來自于鄭裏的指令。

拿到聲音中,帶着強烈的期待。

“殺了他……”江文洛茫然地重複,殺了誰呢?

他眼前一陣發黑,腦海中的記憶潮汐般褪去,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具木偶。他不顧一切地想要完成這個任務,理智被傾倒性的壓過,他被一個人擡起了手一樣,只要把這雙手,伸進身邊人的心髒裏,他就能解脫——

鄭裏再次發出一陣笑聲,置身于喜劇裏面似的,他眼睜睜地看着剛剛還在為梁耀文的死發瘋的江文洛,無比聽話地将自己的手伸進了梁耀文的胸腔。

梁耀文第一次皺起眉,低下頭看着江文洛,他面白如紙,觸手們随之萎縮下去,弱小得比不上一株枯草,在鄭裏的腳下碾碎。

梁耀文卻笑了一下,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鄭裏手中的心髒——

吻了一下江文洛的額頭,輕柔深情,與王子吻醒他心愛的公主別無二致。

“小洛。”梁耀文凝視着江文洛悠悠轉醒,變得一片空白的臉。

江文洛的手……還在梁耀文的身體裏面。

包裹他手掌的部分顯得柔軟而溫熱。

江文洛迷惘擡起頭,低頭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腕,“我……”

梁耀文卻沒說什麽,再次吻了吻他的額頭,把江文洛抱入了懷中,姿态無比包容愛溺。

——這一次,梁耀文真的虛弱了下去,江文洛親眼看見了這一切。

然後他就着這個被梁耀文擁抱着的姿勢回過頭,見到鄭裏的心髒位置……同樣開了一個大洞。

跟梁耀文受傷的位置一模一樣。

然後,鄭裏的血在地上形成了一個小小的血泊,他倒在了地上,就這樣死了。

臉上還帶着濃重的不解。

江文洛忽然意識到,鄭裏脫下來的“皮”去了哪裏。

——它就穿在了梁耀文的身上。

所以,梁耀文的臉,才和鄭裏有些許相似之處。

所以,梁耀文那件內室裏面的屍體死狀,才和這個房間裏面的屍體一模一樣。在活人或者“皮“上的出現的傷痕,會完全複制在另一邊的身體上。

因此江文洛将手伸進了梁耀文的身體裏,就相當于他将手伸進了鄭裏的胸腔之中。

一聲悶響,江文洛的心髒掉在了地上,咕嚕嚕地往前滾去。

它變得灰撲撲的,沾滿了泥土,帶着一股腥甜的味道,滾到了梁耀文的腳下。

梁耀文看着那枚,緩緩閉上了眼睛,地面震顫不止。

梁耀文的手微微顫抖,目光留戀地劃過那枚心髒,對着久久說不出話來的江文洛安慰道:“你的行為,是唯一能夠真正殺死鄭裏的辦法。”

江文洛緩緩回頭,對着臉色越來越難看地梁耀文說:“怎麽辦啊…………?”

“梁耀文,我該怎麽辦?”

他已經無暇去顧及,為什麽鄭裏殺了梁耀文很多次,都無法對梁耀文形成真正傷害,而他卻能夠輕而易舉地給予梁耀文致命傷。

也無暇去想,為什麽那些被殺死的女孩的“皮”都被梁耀文收集了起來。

江文洛只有一個念頭——怎麽才能救梁耀文。

而梁耀文已經對他說:“用你們的時間計算,距離我真正‘解體死亡’還有六十二秒。”

江文洛猛然擡起頭望向他,“只有一個方法可以救我。”

“你願意麽?”

“是什麽……”江文洛顫抖着問他。

“把你的心髒,喂給我吃。”梁耀文緊緊地抱着江文洛,臉頰摩擦江文洛的耳廓,“但是你會變成我永遠的俘虜,我永遠的仆從——”

“好!”江文洛沒有任何思考,果斷回答。他将手從梁耀文的胸腔裏面拿了出來,單膝跪在地上,将自己的心髒捧了起來。

心髒竟然還在江文洛的掌心跳動着。

味道撲鼻而來,梁耀文呼吸了一下,蒼白的臉上帶着一點笑容,

江文洛将自己的心髒,小心翼翼的親手遞到了梁耀文的唇邊,期待而慶幸地看着他。

“永遠的仆從是什麽意思?”江文洛在梁耀文接過自己的心髒之前,問他道。

“你會失去自己的思維,意識,神經。”梁耀文坦誠對他說道,對于那顆心髒的食欲已經不加掩飾,他擡起手,輕柔撫摸過江文洛的臉。

江文洛聽見這個回答,先是愣了一下,“就是我什麽都不知道了是麽?”

“是的。”梁耀文說,“你将永遠屬于我。”

“考慮清楚,我們還有時間。”

江文洛半晌才呼出了一口氣,快速地回憶了自己這一生,覺得唯一的留戀也就是眼前人,但是他看着梁耀文的時候,卻有些失落難過,面露遲疑。

衆多觸手灰飛煙滅,只剩下了最後一條,從梁耀文的褲腳裏面鑽了出來,輕輕纏繞在了江文洛的手腕上——好像就算江文洛不答應,也沒有關系。

“好呀。”江文洛終于說道:“你吃了我吧。”

“那你以後要好好對我,你欺負我我也不知道了。”江文洛的眼眶有一點酸,不舍地看着梁耀文,“答應我好不好?”

時間飛快流逝。

江文洛仰起頭,留戀地看着梁耀文,“不許偷偷變心,去喜歡別人,去讓別人當你的老婆,你這一生不管一百年,兩百年,都只能愛我一個人。”

“好不好?”

“你答應我,我就救你。”

“好。”梁耀文手指擦過江文洛的眉眼,認真地說道:“我向你承諾。”

江文洛滿足地笑了笑,緊緊握住了梁耀文的手,直接咬了一口自己的跳動的心髒,撕拽着血肉,送到了梁耀文的唇邊。

六十一秒倒計數結束。

眼睛裏面帶着盈盈笑意,溫柔得像月光與流水。江文洛以喂食的方式,在梁耀文唇上落下一吻。

——最後一秒鐘,江文洛看見了梁耀文驟然擴大的瞳孔。

整個世界,于剎那間消散。

作者有話要說:  不用擔心雲雲(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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