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随着水果刀插入胸膛之中, 丞雲頃刻倒地, 赤紅的血濺到了白色的瓷磚上——
這漫長而痛苦的夢境終于搖搖欲墜,就像坍塌的城池, 江文洛仰起頭, 看見頭頂出現了刺眼白光。夢境結束, 江文洛瞬間睜開了眼睛, 坐起身, 看見對面竟然坐着梁耀文,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樣,好像已經等他很久了。
“梁耀文……”江文洛茫然地叫, “我睡了很久麽?”
他被失落的情緒籠罩著了,整個人看上去恹恹的。
“很久了,該出去了。”梁耀文走了過來, 彎下腰, 在江文洛的額頭上輕緩落下一吻,“我來送你——”
瞬間, 江文洛感覺自己被一個巨大又柔軟濕潤的“生物”包裹了起來, 吸盤吸附在他的手臂上, 讓他隐隐覺得有些奇怪的刺痛感。
江文洛被蒙住眼睛,他隐隐約約又聽見鄭裏的一聲呼喊,但是江文洛感覺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只繭子, 被絲絲縷縷纏繞住。
眼前浮現了走馬燈一樣的東西,電影被剪輯成了一片一片,從開頭鄭裏遇見丞雲的那一天, 便是悲劇的開始。
電影有大面積的灰色,血色在其中交織,顯得粘稠異常。
江文洛在飛快閃動的片段之中,看見了丞雲的葬禮,鄭裏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裝,手緊緊握着丞雲的墓碑,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然後在丞雲死亡之後,鄭裏開始看心理醫生,他開始将醫生開的藥吃進去,精神狀況奇跡般的好轉,每一天都看起來神采奕奕。
江文洛雙手放在腹間,只覺得這一幕怪異異常。
——什麽藥,能将精神疾病那麽快治好?能讓鄭裏這麽快開啓新篇章?
沒可能的。
然而鄭裏卻無法發現異常,江文洛看見他在空蕩蕩的房間裏,開開心心地叫:“雲雲……”
他在吃了藥之後,臉上浮現了滿足的笑容,兩個嘴角往上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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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面空空蕩蕩,只有他一個人存在,鄭裏卻像得了回應,開心地說:“你回來了。”
忽而,鄭裏神情不悅,對着空氣不解地問:“你為什麽要自殺?我們就這樣下去不好麽?”
“——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你為什麽不能接受?”
他一會看起來像是“李辛”、一會看起來又回到了“鄭裏”,兩種表情在一張臉上來回閃爍着,就像飛快翻動的兩張幻燈片。
牆上挂着丞雲大大小小的畫像,連成一排,鄭裏神情擡起手,輕柔地撫摸畫像上凸起的油畫壁痕,“雲雲,你是我的最完美的畫,是最完美的藝術品,我親手将你打造了出來。”
“我愛你啊。”
虛空之中,鄭裏高擡着手,單膝跪地,好像在吻另一人的手背。
他的樣子看起來瘋狂陰翳而認真至極。
不大一會,在這個吻中兩個人格就視實現了融合。
然後,鄭裏躺在床上,側着身,好像身邊還有一個人,緩緩進入了睡眠。
等到下一個碎片的時候,畫面忽而一轉,到了一間白色的診室——
“醫生,最近丞雲出現的頻率好像越來越少了。”
“你再給我點藥,你再給我點藥。”
鄭裏身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臉頰向下凹陷,他近乎信仰地看着對面人,簡直人不人鬼不鬼。
“你已經快要痊愈了,”對面人說着,他穿着一條深藍色的西褲,在坐下時,雙腿交疊,露出一截蜜色的腳踝。
他的聲音非常奇怪,像是套進了一個玻璃罩子裏面,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過來,臉上的表情近乎僵硬,雙目沒有神采,只有眼睛向下垂,就像是一句木偶。
江文洛發現,這個“醫生”的樣子跟梁耀文有一點像,只不過更加生硬刻板。
鄭裏就跪在“梁耀文”腳下,神态卑微如祈求不被神明垂青的悲戚信徒。
然而“梁耀文”卻不為所動,臉上反而笑意更深,發出一聲低笑。
——他似乎對鄭裏的樣子隐隐有些不解,但是更多的是被鄭裏的态度所取悅。
“急什麽呢?”梁耀文輕聲道:“就快到你了。”
非常突兀的,江文洛在這個房間裏面,再次聽到了時鐘的聲音。不合适宜的,江文洛第一次正視到了這個問題——時間,對于這個世界來說似乎非常重要。
每一個整點,都對應着一個關鍵時間。
中午十二點,當秒針與時針重合,“咚”的一聲,表發出了“撞鐘”的聲音。
梁耀文站起身來,他往後退了一步,鄭裏茫然地看着他,鐘聲讓他恍惚不已。
不解旁觀的江文洛看見了令人悚然的一幕。
鄭裏竟然垂下了頭,像一只蜘蛛一樣地跟随着梁耀文,四肢并用地往前爬行,不顧一切地追随。然而梁耀文動作卻十分無情,他擡起腳,踩到了鄭裏的頭上,阻擋他上前。
下一秒,從鄭裏的領口中——凸起了一點點,有什麽東西從裏面爬了出來。
是一條彎曲觸須。
梁耀文擡起手,那條觸須就有了動作。
從鄭裏的脖頸開始,觸須的頂端,刺入了他的皮膚,它變得就像是一把刀,将鄭裏的“皮”劃開。
鄭裏瞳孔顫抖,發出劇烈的慘叫。
江文洛被吓得後退了一步,看着鄭裏後頸兩塊皮膚被剝落下來,口中發出一聲低呼。而梁耀文竟然似有所覺,擡頭往這邊看來。
——江文洛看見了鄭裏“褪皮”的全過程。
人體柔軟而光滑的表層肌膚,好像在一瞬間,失去了和內部血肉的聯系,變成了穿在人身上的一層衣服,能夠輕而易舉地脫下來。
現在鄭裏的皮,就好像一件套頭毛衣,他受了蠱惑一般,拽着“毛衣”的領口,一點點把自己的皮拽了起來。然後他的身體往後退,皮卻留在了原地。
“如蛇成蛻皮,如撒旦初生。”江文洛喃喃自語。
“原來是這樣啊,所以,才會有兩具屍體的出現,一個是皮,一個是人。”
江文洛看見梁耀文走了過去,将鄭裏脫下來的皮撿了起來,就像拿着一件自己不怎麽滿意的商品一樣,來回翻看着這件皮的裏裏外外。
“放在大樹邊的屍體應該都是褪皮之後的,”江文洛意識到了時間差,“放在梁耀文房間裏面的,則是他們幾個人,脫下來的皮。”
鄭裏不着寸縷地倒在了地上,看起來與脫皮之前一般無二,身上甚至沒有任何血污,而梁耀文也不看他一眼,随手拎着那件就皮出了房門。
這些碎片仍然在江文洛眼前旋轉着,螢火一樣發出細碎的光澤,在丞雲死之後的故事仍然在繼續,江文洛意識到,後面的一切可能都跟梁耀文脫不開關系。
他還要繼續看下去的時候,胸口卻突然一陣劇痛。
“回來!”一道熟悉的聲音,于此同時傳入了江文洛的耳中,幾乎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
他瞬息間清醒!
在碎片壓身之中豁然起身,江文洛他順着這道聲音,拼盡全力地睜開眼睛,入目居然是一片錯雜的樹枝。
“砰!”
“砰!”
“……”
是一個個心髒在跳動。
江文洛……又回到了這個鄭裏打算“複活”丞雲的地方!
他茫然地往上看,看着那片漂亮的琉璃花窗,疑惑地想起來了:“咦?我……不是死了麽?”
“我不是被鄭裏掏出了心髒麽?怎麽回事?我為什麽醒了過來?”
“啊對了,梁耀文呢?!”江文洛終于意識到了最關鍵的問題,他趕緊坐起身來,低下頭,随便一掃自己空空蕩蕩的已經失去心髒的胸膛,就看見這棵樹起了變化。
樹上挂着的心髒數已經到了七個!
江文洛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房間裏又出現了一具女屍!她加入了這個大陣營之中,被做成了人體模型的樣子。
心髒果實們一個接着一個地落到了地上,江文洛看見自己的心髒随之落地。
而在第七顆心髒落地之後,樹枝上出現了一個個潔白的花苞,在幾次呼吸之間,花苞就綻放成了,近乎于白色玉蘭花的形狀。
江文洛看見了梁耀文。
他就在這個房間裏最裏面的位置,坐在三階臺階上,看着這個房間裏面的這一切。
一條腿彎曲着,坐姿非常随意,察覺到江文洛的目光,他對着江文洛露出了一個熟悉的笑。
“丞雲……”
鄭裏見到花苞,立刻興奮了起來,他的眼眶竟然紅了起來,一步步走向玉蘭花,“你快要回來了!”
鄭裏單膝跪地,仰起頭,傾慕地看着數個白花。
他好像有點疑惑,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的丞雲,但是還沒等江文洛跟他一起分辨,鄭裏就轉過了頭來,意外又嫌惡的,“你竟然還活着!”
鄭裏一步步走了過來。
而現在江文洛渾身無力,他連支撐起身體都已經竭盡全力了,更不用說站起來逃跑。
奇怪的是,明明梁耀文就站在那裏,鄭裏卻一無所知,他想要再殺江文洛一次,掏心髒既然殺不死他,那就擰掉他的頭。
整個房間之中,都帶着詭異朦胧的光亮,血月的影子落在梁耀文的身體上。
江文洛眼前一片恍惚,看着鄭裏越走越近。
“又要死了麽?”江文洛心想:“梁耀文怎麽還不來救我,這也死的太快了吧。”
在鄭裏走到江文洛眼前的時候,江文洛卻聽見了梁耀文的低低笑聲。
與他在診室裏面發出的笑聲沒什麽不同。
江文洛扭過頭,赫然看見一條觸腳從泥土之中冒出了頭來,裏面的龐然大物也不知道已經埋了多久!
等到鄭裏察覺到不對頭的時候已經晚了。
梁耀文好像在刻意玩弄他一樣,花開的速度明顯不符合常理的加快,就在鄭裏回過頭的時候,那朵最快的花已經瞬間零落,“春天”随之消逝,一顆足有人頭大的白色果實就挂在巨樹枝頭!
……這時所有人的心中都有一種預感,丞雲快要成功複活了。
鄭裏臉上露出了狂喜的神情。
他顯而易見,為了失而複得,夙願得償而興奮不已,竟然想要流出眼淚來。
果實發出一股異香,“小雲……!”
鄭裏快速跑過去,就站在樹下,要擡手要觸碰到果實,臉上充滿了愛意,“小雲,寶寶。”
他聲音顫抖,摻雜着小心與期待。
而在無風的情況下,那個果實竟然輕輕搖晃了兩下,像是在回應着昔日愛人的呼喚。
很快,從裏面發出一道輕微的,稍顯畏懼的聲音:“你……是誰?”
江文洛的心髒近乎停跳了,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個果實。
地上沒有它的圓形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瘦弱男性,無助地蜷縮着身體的樣子。
這一幕堪稱神跡!
再一次摧毀了江文洛二十餘年來的所有認知,一時間,他竟然可以共情到鄭裏的所有情緒——他同樣無比希望丞雲活過來!
那種難過失落的感覺一掃而空,那道屬于丞雲的聲音讓江文洛欣喜不已。
然而,還沒等鄭裏說話,埋伏多時的觸手已經悄然而至——
“不要!你別!”江文洛失聲大叫。
但是他的話沒有任何用處,那條觸手毫不留情又異常惡意地将顏色尚現青澀的果實捅了個對穿。
“嘩啦啦——”從果實裏面溢出來的乳白色的汁液淌了一地。
丞雲的聲音消失了。
影子……也随之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辣手摧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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