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多年前的暖花街與風鈴街的交叉處有一條6車道的寬闊大馬路。

路的左邊，是一面高牆，牆內高級別墅排列整齊，綠樹叢生；路的右邊，是一面矮牆，紅磚上滿是洞眼，還有雜草從空隙冒出頭來，而老牆另一邊，是一片灰色平房，房與房之間狹窄昏暗，青苔爬滿石牆。

紅色大花被子晾在一樓門外，伴風掠過，兩個小腦瓜從被子邊側鑽出，水靈的雙眼轉了幾圈，這才小跑出來。

“快快快。”戚笑晗拉着後面瘦弱的許醜穿過過道，順着牆沿一路溜到馬路邊上。

走上一截，旁邊幾家餐館中夾了間小賣部，20平米不到。戚笑晗一巴掌拍上許醜的肩，瘦小的肩膀承受不住壓力，差點連人一起摔在地上。

許醜站在原地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額頭全是汗，嘴唇也蒼白無色。

“不好意思啊……”戚笑晗道，“忘了你沒吃什麽東西了。”

“沒關系。”

“但你這體質也太弱了。”戚笑晗彈彈剛掏出的20元大鈔，“你想吃什麽，我請你！”

“我不能用你的錢。”

“為什麽不能？”戚笑晗搭上許醜肩膀，“我們是朋友，朋友請朋友吃東西很正常！”

也不管許醜再拒絕，戚笑晗拿了一大堆零食推到老板娘面前，踮起腳尖十分豪爽地把20元紙幣拍在桌面，“老板，結賬！”

老板娘苗條的身子套着身純棉連衣裙，她撩撩自己新燙的卷發，細眉微挑，不緊不慢地把零食裝進一個口袋，俯身遞給兩小孩，“戚笑晗，又買垃圾食品，不怕你爸發現後又罵你。”

戚笑晗無辜地眨巴眨巴眼，“只要老板娘您不說，就沒人知道。”

兩個小孩拿上零食坐上小賣部旁的臺階，拆開零食的瞬間，許醜摸摸自己幹癟的肚子，神情還是很猶豫。然而下一秒，嘴裏就被人硬塞了顆薄荷糖。

薄荷特有的清爽頓時在嘴裏炸開，有點上頭，他差點就直接吐出來。

“哈哈，你吃不來薄荷嗎，不過這款薄荷糖确實有點沖鼻。”戚笑晗笑着把大部分零食都拆開，然後遞給許醜一袋薯片，“我都拆了，今天不吃完明天就得壞了，所以你得幫我吃。”

許醜猶猶豫豫拿起薯片，入口，鹹鹹地、甜甜地。還未來得及細嘗，忽然，有一股更鹹的味道滑進嘴裏。

“喂，你怎麽突然哭了？”戚笑晗完全不在乎自己那一套白色公主裙，直接用袖子去擦拭許醜的臉頰，“不好吃啊？”

許醜緊閉着嘴，只是使勁搖頭。

“不好吃就別吃了。”戚笑晗想把薯片拿走。

許醜抓住她的手，半晌回道，“好吃，太好吃了！”

“噗！”戚笑晗皺成團子的臉這才舒展開來，“好吃就多吃點咯，以後你就是我的好朋友，我絕對不會虧待你……”

……

沈木秋望着面前的階梯，長長的階梯盡頭，不再是狹小的小賣部，而是聳立的科技大廈。

以前的別墅和平房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如雲高樓，排排透亮玻璃窗戶迎着太陽反射出刺眼的光。

他也早早不叫“許醜”那令人厭惡的名字。

“沈大，這裏您不也來過好多次了麽，以前人早走完了，就算有人留着，也沒人知道戚小姐他們一家。”陳述道。

“周圍問過嗎？”

“附近區域都有問過，但這兒都成産業區了，除了工作的人，挺荒涼的。”

“更遠一點的地方呢？”

“沒、沒有……但更遠的地方也是前些年才修建起來的，估摸也不會……”

“你也說了是估摸。”

陳述縮着脖子，“是是是！沈大，我們這就去看……”

順沿街道往下走，清一色新樓看起倒挺亮麗壯觀，路過一個個小區，卻始終找不到當年的影子。

前方小區門口圍了圈人，圈內傳來争執的聲音，走近才見一個身材豐滿的中年婦女正對一個青年打打罵罵。

沈木秋原本都走過了，但身後不知是誰叫了聲“餘媽媽”，他停下腳步，黑眸中有流彩劃過。

豐滿女人一頭微卷短發，飽滿的雙下巴都快疊出三層來。耳朵、脖子、手腕處穿金戴玉，盡顯富态。女人激動指罵小青年時，胳膊上垂下的肉都晃蕩個不停。但是那雙眼尾上挑的鳳眼，還有勾得精致的細眉，時隔多年，依然沒什麽變化。

沈木秋回身插入人群，突然的動作讓陳述都沒有反應過來，等他跟過去，沈木秋早已抓上豐滿女人的手腕了。

豐滿女人被阻攔後神情很是不爽，但在轉身後看到沈木秋的臉時，雖不說柔和，但也比剛才兇狠惡煞的表情好多了。

“幹什麽！”豐滿女人不滿道。

沈木秋眼底難得躁動，唇微張，問道，“您是不是之前開過小賣部？”

豐滿女人甩開沈木秋，眉間的肉擠成個川字，“小賣部？誰開小賣部啊！我這纖纖玉手怎麽可能幹活呢。”

沈木秋重新抓緊女人手臂，“您确定沒開過小賣部？就在暖花街那一片。”

“都說了沒開過，快放開我，神經病啊！”女人掙紮不開，踹了一腳面前埋着腦袋哭鼻子的小青年，“臭小子，哭什麽哭！還不快幫你媽把人拉開。”

沒等青年動手，沈木秋已經自動松開，但雙眸卻還舍不得移開女人那張熟悉的面孔。可女人眼神毫無閃躲，一點也不像在說謊。

“沈大沈大！”陳述拖着沈木秋離開人群。

沈木秋垂眸望着地面，半天都沒動靜。

“沈大……要不我們再去其它地方看看？”陳述試探性問。

沈木秋搖搖頭，“算了。”

兩人往回走，前方坡路，兩旁是雜七雜八的餐館。走到坡路頂端，一家懷舊的小賣部倒挺令人注目。店雖小，但五髒俱全，貨架上各種小零食擺得滿滿當當。

沈木秋正準備收回視線，但餘光中，一個熟悉的側影正站在貨架前挑挑選選。鬼使神差地，他腳步轉了向，徑直朝店內走去。

大張大張的複古海報貼得到處都是，老板是一位胖墩墩的年輕男人，此刻正在結算尹花悅手裏那一堆零食，而裏面，一個綠色打有薄荷糖字眼的大鐵罐尤其引人注目。

只聽老板笑道，“這次買這麽多呀？”

尹花悅颠颠手中罐子，“之前買的少吃的太快，沒時間來買只能用其它薄荷糖充充數，但那些終究還是沒這個牌子的好吃。”

“确實，我也覺得這款糖好吃。”

“可惜很多地方都沒賣了，之前在網上好不容易找到家賣的，感覺也是山寨的，還是老板你這賣的最正宗。”

尹花悅愉悅地結完賬，剛一轉頭，就見一堵“牆”擋在自己面前，連入店的光都給擋得嚴實。緊接着她的手腕被人拉起，連帶着手中的糖也被人奪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