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整個暑假，尹花悅基本都跟着吳慧銀到處忙，傳單發了、廣告張貼了。也是後面她才知道，原來吳慧銀拿不出錢，是因為最開始全付的五十來萬裝修費飛了。

照吳慧銀的說法，她最初是找了家知名裝修連鎖店，結果高層出了問題，老板的妹妹卷款跑了，這錢一時也追不回來，但酒吧的租金都交了，浪費一天就相當于浪費幾百塊錢。

“差不多了吧。”尹花悅嗓子都說幹了，要說吳慧銀，還真不是什麽都沒準備就盲目開店，人手上拿着大票人脈資源，都是以前在酒吧打工結識的。

吳慧銀抽出尹花悅嘴裏叼着的煙，“你要開學了吧。”

尹花悅奪回煙，“哦。”

今天尹花悅出門早，忘記帶發圈，此刻黑色秀發如瀑布般柔順地傾瀉在耳邊。

“不要抽煙了。”吳慧銀再次搶過煙頭，摁熄扔掉，“小孩子就別抽煙了，一點都不搭。”

兩人正聊着，有人無意間闖入，站在門口小心詢問，“請問這附近有公共廁所嗎？”

尹花悅撐着腦袋，微微一笑，“在那頭有哦。”

“謝、謝謝……”

陌生人走後，尹花悅收回微笑，重新拿了根煙，點上。

吳慧銀神情稍顯怪異，這段時間她不知在外看過尹花悅多少次變臉了，次數多到她懷疑尹花悅有人格分裂。

“幹嘛一定要裝出溫柔的模樣。”

尹花悅點點煙蒂，“人們下意識喜歡偏向柔弱的一方，你不覺得他們都喜歡我溫柔的樣子嗎，連做起事來都順暢些。”

“但你本來的性格也不差，挺可愛的呀。”

尹花悅驚了，“可愛是什麽鬼？”

“不可愛嗎？”

尹花悅冷笑，“不會有人喜歡我原本的性格的，他們會害怕。”

吳慧銀笑着拍拍她嫩嫩的臉頰，“只要你有時候稍稍控制下你的戾氣，我也挺喜歡的。”

“嘁。”

……

沒隔幾天，尹花悅順利入學，她拒絕了母親租房的提議，一個人扛着大包東西打了個車來學校報道。她來的較晚，被排在靠後的宿舍，六人床鋪空了兩張。

見到新同學的第一眼，尹花悅想過吳慧銀的話，但當她開口時，聲音卡在喉嚨，等出口時最終還是轉化為了溫柔。

“你聲音好溫柔啊，剛剛你進來時，我以為你很強勢不好相處呢。”

尹花悅只是微笑，不自覺間抹掉身上所有淩冽的氣勢。果然，還是溫柔的樣子更好用……

因為是入學見到的第一波同學，熟悉起來自然很快，四人經常同進同出，分不清誰跟誰更親近。

這種關系一直持續了半個多月，在班級第一次聚餐後，這個平衡才悄然改變。

全班同學投選了家自助火鍋店，火辣辣的油鍋促進着唾液的分泌。班裏比較自來熟的同學已經碰上一杯，聊得不亦樂乎了。

中場時，一名女生嘴翹得老高，剛從廁所那邊回來，搬動的椅腳在地面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真是倒了黴了。”

女生一說話，周圍便有同學關心地詢問。

女主嘴一撅，開始描述剛剛她從廁所出來的經歷。講了半天，大致內容就是她在回來的路上，被一個服務生揩了油。

“可能只是路過時不小心碰到了吧。”

“不小心可能碰到我臀部？而且我明顯感覺他還故意捏了一下，這麽大的火鍋店怎麽招這種服務員啊。”女生氣得七竅生煙，不滿地向周圍人抱怨，“真想把他的手砍下來。”

這時，一直默默坐在位置上的尹花悅笑着調侃了句，“那就把他的手砍了呀。”

語畢，幾乎全桌的人都停下動作，神情怪異。尹花悅反應過來，尴尬地笑笑，“我就只是開個玩笑……”

其他人瞬間松了口氣，一個男生提道，“尹同學你剛才那個表情好吓人呀，陰森森地，我還以為你真要拿刀去砍人手呢。”

尹花悅，“我只是順着說了一句。”

“那就好。”

“人家花悅同學長這麽漂亮，一看就很溫柔，怎麽能說人家吓人呢。”

尹花悅保持着笑容，只是伴随越來越多的誇贊，眼底的失落就愈發明顯。抵不過周圍人的議論，她起身走到廁所，碩大的鏡子裏，不管從長相還是打扮都屬于溫文爾雅那一類，最多加一點俏皮。

她自嘲地勾出抹笑，緩了一陣才走出廁所。沒走幾步，迎面一名年輕服務員一手端着盤子緊緊盯着她。擦身而過一瞬，腰肢下方被人摸了一把，那人似乎還有得寸進尺的意味，手貼着有向下移的趨勢。

心情本來就不怎樣，現在遇上這種事，尹花悅找準前方桌面的茶壺直接朝人灑去。

冒着熱氣的水就這樣沾上服務生腹部到大腿一塊，灼燒的痛楚讓服務生倒在地上抱腿翻滾，巨大的響聲惹來衆人圍觀。

服務員的朋友先到場，“你幹嘛呀，怎麽能潑人開水呢！”

輿論有了倒向，衆人開始嘴碎，不堪入耳的責罵一字不漏傳入尹花悅耳朵，什麽惡毒、瘋子、神經病的詞都來了。

尹花悅強忍住沖動，“你讓你朋友先把手管好吧，對女生動手動腳吃人豆腐。”

“有誰證明他吃你豆腐了，而且就算不小心碰了一下你就潑人開水，也太過了吧！”

尹花悅身後，同學已經趕了過來，在看到躺在地上的服務生爛掉的肌膚，還有已經蜷縮貼在肌膚上的衣服時都是後背泛涼，仿佛那痛楚是自己身上的。

“我不知道那是開水……”尹花悅面露委屈想對同學們解釋，但在轉身看到同學們驚疑的目光時，身形一抖，聚集四面八方的雜言碎語在腦海中越發清晰。

她晃晃腦袋，努力保持清醒。偏偏這時服務生的朋友上前來推了她一把。暴戾忍不住顯露頭角，她回身面向服務生的朋友，眼裏是壓不下的狂躁與陰郁，惹得面前人顫栗不止。

服務生的朋友不自覺咽下唾沫，往後退了幾步。

尹花悅正準備出手，手腕卻忽然被人抓住，何曦從衆人中擠出來二話不說拉着她一路小跑到店外幾百米遠處。

奔跑讓尹花悅眼中的躁動漸漸平息，她不斷喘氣，望向身旁的人。

何曦不慌不忙把亂發理順，“我知道你精神……可能有問題。”

尹花悅愣住，何曦繼續說道，“我幫你搬東西時，無意間看到你落出來的藥了，雖然很多人不了解那個藥是拿來幹什麽用的，但我知道。”

尹花悅剛平息的眼底又燃上警惕，何曦趕忙解釋，“你放心，我不會随便亂說的，相信我。”

何曦抓上尹花悅的手，街邊人來人往，喧嚣不止，可那一霎那，那一抹親切的笑容映在尹花悅心中，留下一片柔軟。

……

自那之後，尹花悅一直和何曦走得很近，沒有任何歧視，沒有任何恐懼閃躲。何曦算得上她人生中第一個看清她真面目後，反而跟她走得更近的——朋友。

這種親密的朋友關系讓尹花悅第一次感覺到了依靠，她犯病時，何曦打掩護，她累時，能在何曦面前毫無掩飾地傾述……

這幾天“貓夜”搞活動生意爆滿，尹花悅下課就被吳慧銀喊來幫忙。

連着當了好多天服務員，一站就是好幾個小時還不帶休息。尹花悅揉揉肩，有些酸痛。她一人拖着巨大的黑色垃圾袋，從後門饒了截路，把垃圾丢了。

旁邊其它酒吧的兩名服務員正巧也來丢垃圾，跟尹花悅還是見過很多次，便打了聲招呼。

尹花悅颔首正準備離開，卻在聽到熟悉的名字後停下腳步。

“那個何曦也太騷了，我記得她才19歲吧，啧啧，我親眼看她跟幾個男的一起進了包廂。”

“我靠，這麽刺激的麽，要不哪天我們私下也約約她？”

“人家不願意的，人家專挑那種有錢的，像我們這種人她看不起。”

“她長得倒還不錯，我也想看看她……的模樣。”

“可以呀，一會兒我們倆去送酒，就可以偷偷看幾眼了，嘻嘻……诶，尹花悅你怎麽還站這裏。”

尹花悅擋住兩人去路，笑道，“我突然想起我們店裏沒檸檬了，能不能暫時去你們那兒借幾個？明天還給你們。”

“可以呀，你跟我們來吧。”

尹花悅跟着兩人進了酒吧，兩人給她拿了一小袋青檸檬便忙去了。尹花悅隐在人群中，直到看見兩人拿上酒才悄悄跟上去。

兩人最終停在2樓的一間包廂前，尹花悅在外等到兩人離開才緩緩上前。她悄悄打開條縫，在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時，緊握的手快掐出血印來。

包廂裏，一副花天酒地、糜爛不堪的場景。一個女人正拿着手機拍得起勁，旁邊兩個打扮時尚的年輕男人瘋狂起哄。而何曦被壓在沙發上拼命反抗，嘴裏喊着“不要拍”。但她的反抗，只引來周圍人一陣哄笑。

“這麽美好的畫面怎麽能錯過呢。”錄視頻的女人嬌滴滴地說道。

“不要拍，不要拍！”

掙紮中，壓在何曦身上的男人反而興奮地卡住她的喉嚨，拿起旁邊的酒猛灌下去。男人滿意地擺布身下的人，臉上笑容愈發放肆猖狂，“嘿嘿，不要怕嘛，大家開開心心玩兒嘛。”

“咳咳……不要……”

周圍人笑得更大聲，直至房門被“砰”地一聲推開，似乎連帶着窗戶都搖搖欲墜。尹花悅面若寒霜，帶着冷冽的氣場推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