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喜03

半個小時後,城西陵園。

園內的小角落裏,有個新立不久的石墓碑,碑上一片空白。

宋子替惶恐不安地站墓碑前,顯然還沒消化那個聽上去詭異的事實——妻子方悅養了鬼嬰,而這個鬼嬰的本體就是自己‘出生不到一天便死去’的孩子?

“當初孩子的喪事用了土葬?”祝尋看着這個無名墓碑,發問。

“是。”宋子替握緊拳頭,回答,“聽老一輩人的人說,火葬是用來了結死者生前的恩恩怨怨。剛出生的孩子和這個世界無冤無仇的,自然葬去最好。所以我花了點錢買通陵園的人,特意選了這個角落,将孩子放在小棺材裏葬了。”

祝尋颔首,并不意外這個回答。

要是當初用了火葬,這會兒估計也就沒‘鬼嬰’什麽事情了。

“宋先生,我知道你很難相信我說的話。但只要打開下葬的棺材,真相便可一清二楚。”祝尋頓了頓,補充一句,“當然,這事的決定權在你。”

畢竟‘開棺驗屍’這樣的事情,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坦然接受的。

宋子替眉心緊蹙,他伸手撫上墓碑,心中萬分煎熬。

他想起妻子失去孩子時撕心裂肺的哭喊,又想起自己親手下葬孩子時的痛苦,忍不住打退堂鼓,“不!悅悅不會背着我做這種事情的。孩子已經死了,就、就讓他好好在地下安息吧。”

宋子替微微後撤,避開祝尋等人的目光,閃躲道,“大師,勞煩你忙了一天,報酬由你說了算。我這段時間太累了,可能是真的出現幻覺了……”

人性生而複雜。

即便追尋真相的念頭再強烈,也即便真相就在眼前,可一旦涉及到親人,他還是沒了那個勇氣。

祝尋面色微凝,一語道破宋子替的僞裝,“宋先生,自欺欺人實在沒意思。也罷,既然忙沒幫成,這筆錢我也不好意思收。”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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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的嬰兒最純最善,但鬼嬰正好相反。”祝尋看向無字墓碑,眸色微閃,冷然提點,“宋先生,為了一個鬼嬰丢了三條性命,可不值得。”

尾音剛落,他便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了。

“前輩。”喻言不再多言,立刻跟上。

還沒等他走出幾步,身後就傳來宋子替急匆匆的喊話,“等一下!大師,你的意思是,鬼嬰的存在會危害到生者的性命嗎?!”

兩人一前一後停下步伐。

喻言看了一眼祝尋的身影,主動開口解釋,“宋先生,鬼嬰以人血為生,贍養者每天都要提供新鮮的血液喂養。宋先生,你妻子氣血虧損嚴重,顯然是長期用鮮血供養鬼嬰的緣故。另外,吸了人血的鬼嬰,就等于得了陽氣。”

鬼嬰存活于世的時間越長,對陽氣的渴望就越強。一旦鮮血供應不及時,他就會殺人吸血。

“到時候,你們全家都會慘死在他的手下。”喻言的聲線一如既往的溫和,但這段話裏的深意卻讓宋子替汗毛直立。

為了一個死去的孩子,再犧牲三條鮮活生命,真得值得嗎?

“宋先生,失子之痛我們無法感同身受,可做人總得有善惡之分。”祝尋轉身回望,清冽的聲線裏存了幾分冷酷,“有朝一日鬼嬰逃出你們家,為了陽氣去傷害了其他無辜的人,你想過這個後果?”

一語驚醒夢中人。

宋子替怔了幾秒,才苦澀開口,“大師,我信你們,但我想先開棺看看……”

即便結果已經呼之欲出,可他還是想要親自驗證後,再做最後的決定。

祝尋見他想通此事,果斷走近墓碑,運出一張爆破符咒貼在石蓋上。一聲輕微的爆破聲後,石蓋碎得四分五裂,露出地底下還算嶄新的棺材。緊跟着,他又運轉靈力,掀翻了釘死的棺材蓋子。

短短幾秒,棺材內的一切得以真相大白。

宋子替如遭電擊,跌坐在地上。他分明記得,是他親自将去世的孩子下葬!可現在,小型棺材內空空如也,竟是一點孩子的痕跡也沒留下。

宋子替緩了好久,才狼狽地從地上爬起,悶聲求助,“……大師,我、我該怎麽做?”

“回家,別在你妻子面前露餡。”祝尋對上他慌亂的雙眼,平靜開口,“我需要點時間,準備些東西。你要是晚上不敢睡覺,就住在外面。”

宋子替應話,可顫抖的聲線還是出賣了他的情緒。

祝尋敏銳地察覺到了這點,緩聲保證,“你放心,我會親自捉住鬼嬰,将它煉化超度。到時候一切都會恢複如常。”

修行之人以‘捉鬼’為己任。祝尋雖是鬼魄,可還是存着這份信念。至于他口頭上說的報酬,也只是想給枯燥的生活平添一絲氣息罷了。

……

宋子替離去後,祝尋仍是默默站立在無字墓碑前,一副陷入深思的模樣。他眉梢微蹙,眼角更是不自覺地流露出幾絲苦惱。

喻言任勞任怨,主動将打開的墓地歸整如初,走近,“前輩。”

“嗯?”

“你剛才和宋先生說,需要時間準備什麽東西?”喻言問。

祝尋回過神,邊走邊說,“我正在苦惱這事,宋家的鬼嬰一出生就死了,死後待在宋家也還沒來得及做惡。原先對付惡鬼的辦法,都不适合對付它。”

喻言聽見這話,也算明白過來。

以往他們遇上惡鬼,或用陣法禁锢、或用靈器收壓,最後惡鬼的下場皆是魂飛魄散。而他們答應了宋子替,只能是煉化超度鬼嬰,讓它早日進入新的輪回。

“前輩,你的納靈袋裏有合适超度的靈器嗎?”喻言移了移目光,試探着問。

“沒有。”祝尋搖了搖頭,臉上無奈和疑惑交織,“說實話,我忘記了這納靈袋的來歷。但這袋子裏的靈器一個比一個厲害,用來對付惡鬼還差不多。”

要是用在鬼嬰身上,恐怕靈器一出手,對方就得魂飛魄散。

“我想來想去,也只剩下一個辦法了。”祝尋睨向喻言,說出最原始的超度手段,“……用千年古樹的樹枝,來焚燒鬼嬰。”

古樹存活千年,自然而然吸收了天地間最純粹的靈力。用古樹枝來焚燒煉化鬼嬰時,屍體的詭氣和古樹的靈力相互抵消,是最穩妥、不易出錯的辦法。

“只是現在,這千年古樹不好找啊。”祝尋不忘加上一句。上千年樹齡的古樹,無論長在哪個地方,肯定都是有關部門重點保護的對象。

想要砍伐古樹的藤蔓?簡直是難上加難!

祝尋想到這點,深邃的眼眸沁出煩意,不由嘆聲——果然,抓鬼和賺錢都不是件容易事。

“喻言,你遲點幫我上網查查?看看陵城附近哪裏有千年古樹?”祝尋也算半個‘老古董’,還沒來得及搞懂這些高科技的東西。

結果這話是問出口了,可半天沒人回複。

祝尋詫異回身,才發現喻言一直慢悠悠地跟在身後。對方若有所思地低着頭,後腦勺上紮起的小啾毛露出些許,随着步伐一顫一顫的,怪小孩子氣的。

祝尋只覺得手癢癢,一時忘記正事,生出玩心。等喻言走近後,他直接伸手揪住對方的小啾發,甚至還用指尖挑逗了兩下。

“……”喻言被他猝不及防的動作吓愣,“前、前輩?”

“挺好玩的。”祝尋趁機順了順毛,見好就收。

喻言實際年齡并不大,或許是從小就修行的緣故,總讓人覺得淡然老成。這會兒,他被祝尋當成小動物一樣順毛,臉上難得顯出幾分不自然的局促。

“剛剛都沒聽我說話,你在想什麽?”

“前輩,我聽見了。”喻言輕聲反駁。他抿了抿唇,企圖讓自己恢複以往的淡定,“……我知道陵城哪裏有千年古樹,而且那棵樹還長在私人地盤。”

祝尋聽見這話,臉上的驚喜一閃而過,追問,“在哪裏?”

喻言對上他期盼的雙眸,心中的那點猶豫立刻消失,終是說出一個地名。

……

次日。

與即将拆遷的渡水胡同不同,斜陽區一直是陵城的古建築保護區,這個區域內的住戶極少,能有資格住進去的人更是非富即貴。

斜陽區,九十九號。

祝尋在一幢獨立的院落前停下,擡眼便古意十足的灰瓦栗梁。雕刻細致的院門帶着些細微的劃痕,似是光陰落下的痕跡。

院門上方只挂着一道木牌,端正地寫着一字。

寧。

看樣子,是這住戶的姓氏。

祝尋剛準備扣響院門上銅環,哪知下一秒,虛掩的院門就被風敞了開來,一株樹冠巨大的梨花正屹立在園內,即便是到了花謝期,枝丫間仍滿是雪白點綴,底下更是落了滿地的光影。

生于枝丫,融于泥地。

花開花落,入鼻盡是奢郁的味道。

祝尋心間微動,身體的行動高于理智,早一步邁入院內。南北兩邊是簡單老舊的灰牆,在花海的襯托下不顯半分單調,反倒中和了花海的繁盛感。

繞過梨樹後,入眼又是一幢雙層的長形平屋。祝尋透過稀薄的窗扉,隐約可以窺探見裏頭的擺設。各類古董珍玩錯落有致地擺放在定制的木藤架上,無一不顯露出主人家的品位。

祝尋的目光在裏頭探了半天,也沒找屋主人的身影。

不請自來,本就失禮。要是再登堂入室,可就更沒分寸了。

祝尋暗自想了想,正打算回到院外靜等。哪知他剛轉身,目光就撞見了梨花樹下的一道身影。那人帶着一道銀色的面具,遮住了全部容貌。

可祝尋還是從那面具的空隙裏,探出零星半點。

那是一雙很清淡的雙眸,裏頭似乎不含半點凡世塵埃。淡薄的情緒從眼中溢出,繼而與他渾身的清冷融于一體。

風起,花落,香溢。

周遭的一切,都像是專門為他而設。

祝尋的餘光注意到,那人的衣擺被風卷起一個細小弧度,莫名地,就讓他的心緒跟着有了細微的波瀾。

腦中空泛的記憶閃白了一瞬,祝尋伫在原地,進退不是。恍然間,那人清冷的聲線沖破一切迷障穿了過來,只三個字。

“久等了。”

作者有話要說:  攻出場啦!

新文請大家多多留言支持呀~~另,明天開始,更新改到老時間18點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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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甜滋滋和Meatball的地雷;Meatball的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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