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欲02

“喻言,這個紅燒肉好吃。”祝尋坐在餐廳內, 笑着給喻言添上幾塊肉, 又道,“你多吃一點, 好長身子。”

“前輩,我已經過了長身體的年紀了。”喻言出聲, 對于祝尋的關切心底滿足。

祝尋揚了揚眉頭, 修改措辭, “那就當是長肉?你太瘦了。”

沈頃岚看着兩人的互動,眸色微閃,“祝尋, 你們兩人是怎麽認識的?”

“我和喻言嗎?”祝尋看向好友, 随口回答, “對了, 我還真沒和你說過。我剛來陵城的時候就遇見了喻言,他師父是修行之人,正巧讓他下山歷練。”

祝尋瞥了喻言一眼, 越發顯出愛護,“喻言乖, 不僅聽話,悟性還好, 所以我就把他帶在身邊了。頃岚你說說,能跟着我學東西,是不是天大的機遇?”

沈頃岚沒好氣地給他一個白眼, 數落道,“說事情就說事情,怎麽還誇上你自己了?不要臉。”

“你說誰不要臉?”祝尋玩笑着和他嗆聲。

“誰接話誰不要臉。”

祝尋拿起筷子作出打人狀,“好你個沈頃岚,都這麽大歲數了,能不能成熟穩重點?”

“你以為你才二十出頭?”

兩人一來一回,對話間竟是當年肆意玩鬧的影子。

“兩位前輩關系很好。”喻言覺着有趣,看得津津有味。

一頓飯還沒吃多少,鬥嘴倒是快扯上十分鐘了。寧越之默不作聲給祝尋倒上一杯茶水,推到他的面前,“好好吃飯。”

“哦。”祝尋應了應,立刻開始扒拉吃飯。

沈頃岚瞧見好友突然聽話安分,差點連飯都吃不下,不知意味地念了一句,“……你倒是聽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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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樂意。”祝尋回了一句。他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疑惑再起,“你們兩人之前是不是鬧過矛盾啊?總覺得你們這次見面不如以往了。”

“沒有。”

兩人一個清冷,一個強硬,異口同聲地堵得祝尋無言。

“沒、沒事最好。”祝尋自讨沒趣,垂頭聳了聳鼻子,暗忖——沒事才怪。

一頓飯慢悠悠地吃了一個多小時,祝尋才讓喻言拿錢去結賬。

四人走出餐廳,祝尋故意将兩個男人落在後頭,勾住喻言的肩膀走在前方,“喻言,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東西?”

“前輩,我吃的很飽了。”

祝尋聞言,瞥見不遠處的水果攤,帶着他走上前去,“買點水果帶回去吃。”

沈頃岚望着兩人的背影,側目看着近處的寧越之,問話,“你沒告訴他們兩個?”

“沒說。”

“為什麽?”

寧越之眸色淺淡,“前塵往事,他該想起來的時候,自然就會知道了。更何況,他們這樣的相處不好嗎?”

沈頃岚沉默不語,心底卻暗暗贊同了這番話。

祝尋提着一大袋水果走了回來,還不忘沖好友招呼,“頃岚,我給你買了西瓜!你不是最喜歡吃了嗎?”

說罷,就把大半個西瓜交到了好友的手中。

沈頃岚的面色稍稍緩和,就見到祝尋提着手中另外一大堆的東西走到了寧越之的跟前,邀功般地朝他展示,“葡萄,桃子,蘋果……還有什麽哈密瓜,我們回去都吃一點點試試?”

“……”

沈頃岚移開眼睛,低哼一聲,率先離開。

“诶,頃、頃岚。”祝尋望向好友的背影,搖了搖頭,喃喃道,“太久沒見,脾氣越發不可愛了。”

“祝尋,你別當我是聾子!”

“……”祝尋心虛地咳嗽一聲,看向身側的人。

寧越之唇側微泛,順手接過他手中的東西,“走吧,回家。”

“啊?你不回去了?”祝尋又驚又喜。

寧越之假意沒看出的情緒,淡聲道,“送你回去,我再回去。”

“不不不用了。”祝尋連忙反駁,笑眯眯地補充,“我的床夠大,睡得下兩個人。如果睡不下的話,我趴在你身上睡?要不然,你壓着我睡覺也可以……”

寧越之越聽越無奈,“阿尋。”

“好好好,我不說了。”祝尋秒懂他的意思,快速将未出口的話說完,“反正你跟我回家就對了,要不然我跟你回去也成。”

寧越之自知拿他沒有辦法,只好由着他在身側胡鬧。

……

接下來的幾日,祝尋優哉游哉地開着自己的小攤鋪。大概是因為黃永濤的事情,祝尋的名聲一傳十、十傳百,慕名而來的人竟是越來越多。

祝尋深知‘寧缺毋濫’的道理,幹脆改定了一個規矩——每天限售十張符紙,價高者可得,搶先者可得,有緣人者可得。

至于這獲得方式嘛?向來随着他的心情而定。

祝尋這日早早收了工,才走到家門口,胸口就驀然劇痛,差點讓他跪在地上。脖頸處的黑色咒紋隐約閃現,勒得他差點窒息。

恰時,屋門響起動靜。

祝尋立刻爬了起來,強行壓制住體內的氣血翻湧。他看着站在門側的寧越之,展露笑意,“寧吱吱,我回來了!”

寧越之眉梢微蹙,輕易便察覺了他的不對勁。他伸手用力握住對方的手臂,沉聲道,“回房間。”

“欸,我、我沒事。”

“你體內的詭氣都快壓不住了,你和我說沒事?”寧越之顯然不喜他隐忍不啃聲的樣子,态度更為嚴峻。

祝尋被他拉近房間,感覺到他是真動了怒,立刻改變态度,服軟道,“是是是,我哪裏都疼,要不你親親我?我就不疼了。”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話,可沒想到,寧越之竟低頭落下一吻,甚至還像懲罰似地咬了咬他的唇,“閉嘴,凝神。”

“……”

祝尋一懵,連帶着體內的痛意都像是空白了幾分。等他反應過來時,寧越之早已經将自身的靈力渡入他的體內。

溫和的靈力輸送,立刻壓制了體內翻湧的詭氣。祝尋舒服地低哼一聲,合上眼眸凝神。也不知過了多久,痛苦感才被全面壓制,取而代之的便是無窮無盡的疲憊和困意。

寧越之扯過一旁的被子,蓋在他的身上,“合眼睡覺。”

“我不困。”祝尋反握住他的手,顯然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笑嘻嘻,“你再親親我,我怎麽感覺自己還是很疼?”

寧越之眸色微晃,倒真聽他的話,低身子又吻了吻他的唇畔,“……可以睡了?”

祝尋滿意點點頭,剛準備開口,男人就已心有靈犀般地回答了他的話,“好好休息,我在這裏陪你。”

“嗯。”

遲進家門的沈頃岚察覺到房間內的詭氣,快步走近,哪知不偏不倚正巧聽見這段對話。下一秒,他就來了個原地轉身,悶聲不啃地走了。

控制不住詭氣,任其在體內肆虐,本就是勞神傷心的事情。祝尋再怎麽逞強,終歸也是累了,沒一會兒就陷入了沉睡中。

睡意深沉間,腦海中忽然晃起一個輕微的聲響。

“兄長?”

“哥!你醒醒!”

誰?

誰在喊我!

“哥,你別吓我!你醒醒!醒醒好不好?”

祝尋費力地睜開眼睛,周圍靈力和血光四濺,迷霧和詭氣共生。他驚訝地看着周圍的環境,竟是又回到了荒山墳。

不,應該說是千年之前的荒山墳。

忽然間,一個青衣弟子拿劍砍了過來。祝尋眼中犀利閃過,想要閃躲卻發現自己的腳像是灌入千斤重擔,移不開半寸。

下一秒,劍就直直刺入了他的身子,再然後,青衣弟子又穿過了他的身子,沒有一絲一毫的痛感可言。

祝尋反應過來,回身一看——後面一位身着寧氏制服的弟子鮮血四溢,當場倒地。

他這是在夢境裏?還是又一次的墜入了幻境?

還沒等他想清楚這點,眼前的畫面驟然變化,不遠處出現了幾道他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包括他自己。

寧越之半跪在地上,扶着滿身是傷、昏迷不醒的祝尋,神色陰沉。沈頃岚正拿着雙鞭,護在他們的周圍。還有一道背對着他的身影,此刻對方正對着昏迷不醒的祝尋,急切呼喊,“哥!你醒醒?”

“……小澈?”祝尋心緒微動,目光死死地盯着那處,腦中思緒百轉千回。可任憑他如何去回想,腦中的那張面孔卻模糊不已。

“攸寧兄!祝尋情況到底怎麽樣?”沈頃岚抽空發問,轉瞬間,又掃開兩名青衣弟子。

寧越之不答,摟着祝尋的臂膀似乎又緊了幾分。他的眸色已經完全冷了下來,渾身上下的冷厲氣場如同往年不化的冰川,凍得人直發寒。

“寧大哥,我哥、我哥是不是……”祝澄聲線發顫。

沈頃岚聽出話中的意思,不可置信地回首,又喊,“寧越之,你是啞巴嗎?!祝尋到底怎麽回事!”

寧越之理了理祝尋淩亂的發梢,一字一句回答,“心跳、脈象全無,體內被詭氣充斥,已、已死之狀。”

祝澈聽見這話,一下子就癱在了地上,“怎麽可能?”

“——啊!”沈頃岚眼眶驟然發紅,直接揮出長鞭将前來的衆位青衣弟子掃翻在地,對着身後的人固執發話,“不可能,祝尋他不可能就這麽死掉!”

祝尋看着這一幕,嘴角晃起一抹極淡極淡的笑意,笑中似乎又含了一縷苦澀,喃喃道,“怎麽不可能?我中了屍/毒诶,而且還和那麽多毒蛇關在棺材裏,剛才祭祀又被無數冤魂入體……大羅神仙也禁不起這麽折騰啊。”

“我能挺那麽久,已經挺不容易了。誰讓你們當年來得這麽遲?算了……等我醒後再好好找你們算賬。”

餘音未盡,他便看見寧越之将‘自己’扶到了祝澈的懷中,淡淡開口,“護好你哥。”

“……好。”

寧越之拿起地上的靈劍,勉強撐起自己的身子,一眼落向遠處。

祝尋順着他的視線看去,這才發覺——不僅僅是他們三人,其餘兩位掌門也來了。此刻,寧、沈兩位掌門正在和木嶺死死纏鬥。

寧越之手中的靈劍感知到他的情緒,白光更甚,他蹬地一躍直沖木嶺而去。短短一瞬,他看見了寧越之眼中從未有過的殺意和決絕,就像是要拿命去搏。

祝尋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控制不住大喊,“寧越之!不要過去!”

他可以平靜接受自己的死訊,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寧越之在他的眼前出事。只可惜,他的呼喊是一片虛無,在場沒有人能夠察覺他。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樹林中的纏鬥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木嶺以一敵三,任憑有天大的本事也有些狼狽不堪。他看着一片屍首滿地的樹林,忽然間,後撤數十米,掙脫寧越之等三人。

他直接劃開自己的手臂,鮮血和詭氣交融,瞬時變成一道詭異符咒,飛速落入祝尋的體內。祝澈和沈頃岚反應不及時,被灼熱的詭氣掀翻在地。

“哥!”祝澈大慌。

站在原地的祝尋驀然感受到一陣刺痛,不由捂住胸口。

正當他分神之際,原本‘死去’的祝尋卻突然醒了過來。他眼眶已經成了一片詭異的赤紅,渾身上下滿是溢出的詭氣,甚至裸/露在外的體表也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暗紋。

他僵着面色,宛如一個活死人。

“傀儡?”祝尋驚怔,下意識地脫口而出,“祭獻!怎、怎麽可能……”

自己真的被木嶺練成傀儡了?!

眼前的這一幕率先給出答案,随着又一道咒法落下,‘祝尋’的眼中暴增殺意,直接不分是非将周邊的一衆弟子全部殺絕。

所幸沈頃岚快速察覺出不對,強制拉扯着祝澈退出好遠。

寧越之感受身後暴增的詭氣,快速回身。原本猶如死潭一般的雙眸顯現波瀾,“祝尋?”可很快地,眼中的光亮便被憂心所替代。

‘祝尋’仿佛沒聽見他的呼聲,雙手揮出的詭氣瞬時彌漫,只一小會兒,所有倒地的弟子屍/體,以及藏匿的鬼影全部朝他聚攏。

“成了!成了!”木嶺瞧見這一幕,瘋狂大笑。他雙手緊握成拳,以血為祭,又加重了對‘祝尋’的控制,沉聲道,“祝尋,知道你該聽命于誰嗎?”

‘祝尋’眼中血光一閃,僵硬應話,“是。”

他身上的詭氣更濃,林間氣壓更低,似乎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前來讨伐的各家族弟子面面相觑,顯然不确定要不要對昔日的祝少掌門動手。

“寧掌門,我們該怎麽辦?”有人喊道。

“祝尋已經成了死傀儡了!當然是殺了!”又有人喊道。

寧越之握緊靈劍,回身低喊,“父親!不要下令!我、我想辦法喚醒他。”

“無知小兒,我用自身修為淬煉的傀儡,豈是你們說喚醒就喚醒的!”木嶺冷聲反駁,陰沉下令,“祝尋,将他們都殺了!”

話音剛落,‘祝尋’就有了響應,“殺了。”

周遭的屍/體和鬼影恐懼于他,更聽命于他,瞬間和家族弟子們厮殺起來。它們不辨是非,就連‘自己人’的青衣弟子也不肯放過。

一時間,林間的血腥味更濃。

站在原地的祝尋神色複雜地看着這一切,他顯然沒有想過,當年在荒山墳居然還發生了這事!而現在的他,只能眼睜睜看着一個又一個無辜的生命慘死在他用詭氣控制的冤魂之下。

“快停下來,快!”祝尋被激得眼角發紅,整個人沉浸在悔恨之中。

忽然,他的靈識閃白。等他再回神時,所處的位置已經發生了變化。

噗嗤。

是利刃刺入皮膚的聲音。

“……哥。”

祝尋怔然,巨大的恐懼感升起,他不敢擡頭,更不敢看向對面。

“哥,你還認得我,對不對?你擡眼看、看看我,好不好?”

祝尋瞳孔微顫,望見了一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孔。

小、小澈?

還是……喻言?

對方看見他眼中的波動,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又喊,“哥哥,你認得我,對不對?”

“我……”祝尋說不出話。

“祝尋!你也有今天!”嚴軒朗松開對祝澈的控制,使力将他推入祝尋的懷中,面目可憎,“你父母讓你保護好祝澈,我卻讓你親手殺了他,這滋味如何?”

長劍刺入得更深。

祝澈止不住的嘔血,軟在祝尋的身上。

“小澈,我、我……”

“哥,我不疼。”祝澄搶先一步發話,“你先讓它們停下,好不好?你要是再惹事,父親和阿娘知道了會生氣。”

“好。”祝尋顫抖着應話。可如今只是一介命魂的他,又如何能止住這夢境裏的一切?

“哥,我想回溪嶺,想和你去後山抓野雞、去溪裏捕魚,你烤的東西最好吃了。”

“我、我帶你回去,你說什麽哥都答應你。”祝澈支撐不住跪在地上,祝尋順着他的動作也跪了下來,“小澈,哥哥錯了,你撐住!我、我帶你回去。”

祝澈低低一笑,“要是我再厲害一些就好了,也、也不至于被嚴軒、軒朗抓住。哥,你別怕,我、我會和父親、阿娘解釋的。”

“這、這事不怪你。”

“……小澈?”

“小澈!”

周圍亂糟糟的一切,可最近處再也沒回應。

……

“阿尋,醒醒!”

“小澈!”祝尋猛然從夢中醒來,他看着近處的寧越之,捂住臉頰喘氣。寧越之拉開他的手,拂去他臉上的淚痕,沒有逼問他緣由,只道,“沒事了。”

祝尋起身,将腦袋抵在他的肩膀上,聲線難掩痛苦,“父親和阿娘叫我保護好小澈。”

寧越之安撫的動作一頓。

“可我親手殺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喻言的伏筆,我從一開始就在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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