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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所能記住的時間是分與秒。

一顆砂所能記錄的時間是紀與世。

人會悲傷、會留戀、然後會忘記。

但渺小的砂塵，什麽都不會說。

——

月亮剛剛爬過北京的鋼鐵森林，在暗黑的天幕透出溫柔又疏離的光輝。

可惜有璀璨霓虹的襯托，它是那麽的不起眼。

黃色的出租車停在唱片公司Muise的大門外，司機很快便下來幫忙，飛速地把後備箱的輪椅支起，然後扶着後排乘客艱難坐好。

這一系列動作雖然狼狽，乘客卻顯的很平靜，黑口罩上的明亮眸子露出暖意：“多謝您了。”

“哪兒啊，林老師需要幫忙一句話，要不是您，我兒子小提琴學哪能學那麽好？”司機笑呵呵地跟他告別：“那我先撤了，回去的時候打我電話。”

話畢他就裹緊羽絨服，開走車繼續為生計去奔波。

——

被稱作老師的乘客名叫林砂，是名自由的音樂創作人，因為殘疾多年，平日裏深居簡出，今日有事情實在推脫不開，才難得出門透透氣。

在一座奢華龐大的建築前坐着輪椅發呆，其實挺傻的吧？

但林砂還是忍不住擡起頭看向月亮。

冬日的冷風吹得他發梢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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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是漆黑，頭發是漆黑的，夜也是漆黑的。

所有都模模糊糊，并沒有剩下太多情緒。

——

“親愛的！您可來了，怎麽不打我電話呢？”忽然有聲過度熱情的招呼打破了寧靜。

林砂回神側頭，見是Muise的小主管蘇秋，不由朝她禮貌問候：“學姐。”

蘇秋趕緊推上輪椅：“都畢業多少年了，還叫什麽學姐，走，這兒太冷了。”

林砂的性格平和到沒個人樣，行動不便還被折騰出來也沒怨言，反而關心她：“怎麽大晚上還在加班，有唱片要趕嗎？女孩子別太辛苦。”

蘇秋把自己的羊絨圍巾纏在他脖子上，然後笑：“沒辦法啊，我們的搖錢樹吳小爺通告全滿，就這個點兒有空見面，我尋思着讓你指導他創作，怎麽着也得正式認識認識不是？本來該我去接你的，結果他經紀人事逼一個，鬧的我實在是抽不開身。”

林砂不回答，畢竟他不用問太多，只消擡頭再瞥一眼大樓上吳晨的巨幅海報，就能理解這位年輕人是公司最引以為豪的商品，受到再多重視也不奇怪。

蘇秋安慰：“我知道你讨厭麻煩事，可是吳晨的要求公司也只能想辦法滿足，說起來他有的算現在年輕藝人的通病，空有流量沒有作品，之前自己寫了個首歌，不顧阻攔非要擅自發布，被網民各種diss到都快變成搞笑素材了，再不教教他挽回顏面——诶，我話太多了吧？”

輪椅進到門去，暖空氣迎面襲來。

林砂拿下她的圍巾，淡淡地說：“沒關系，答應你了我就會盡力的，至于有沒有進步就是他的事了。”

蘇秋安慰：“別太擔心，吳晨也是學音樂的，有些底子，還在咱們學校待過一年呢，不過那時候我早畢業了。”

林砂哦了聲就算回答，他向來寡言少語，也并未引得對方介意。

——

Muise是家老牌的唱片公司，林砂也是最近兩年有了起色才開始合作變多的。

盡管幫它旗下歌手寫過幾首還算熱門的情歌，但他仍有自知之明，曉得在衆多大神中自己并不算什麽人物，等在休息室的熱情接待，也不過是看在當紅小鮮肉的面子上罷了。

娛樂圈就是這樣，隔日衆星捧月，隔日無人問津。

林砂從來見怪不怪。

蘇秋把他送上樓去，又出去忙碌了片刻，然後給他端來熱水：“晚上就別喝刺激的了，暖暖手。”

林砂白皙的手指方才凍的有些僵硬，摸着杯璧果然好過很多。

蘇秋笑着擠擠眼：“要看到吳小爺了，激動嗎？”

林砂愣愣地沒什麽表情。

蘇秋繼續樂：“開玩笑的，他就是個小孩子，還挺好相處。”

正說着的時候，門外走廊忽然一陣騷亂。

下一刻，就有群人破門而入。

盡管來者有男有女、又老又少，但林砂的目光還是被最中間的年輕人控制住了。

——

所謂的明星，不就是販賣遙不可及夢想的人嗎？

再精致的才華都比不上傾城的容顏驚心動魄。

這個匆忙的時代就是如此膚淺。

吳晨擁有着天神般修長的身材和精致到不真實的俊臉，難怪能讓無數粉絲發狂。

幸而他的性格果然和蘇秋說的一樣，對自己的爆紅程度毫無自知。

吳晨毫無架子地讓助理脫下風衣外套，擡手笑着打招呼：“秋姐，這位就是林老師吧？”

真是年輕的聲音，即清澈又擲地有聲。

林砂收回目光：“你好。”

吳晨的眼睛迷人卻過于燦爛，他好奇掃過面前的輪椅，驚訝一閃而過，而後竟然坐到林砂對面一下勾下他的口罩：“有這麽冷嗎？”

林砂的臉瞬間暴露在空氣中。

眉清目秀、唇薄色淺，是毫無攻擊性的舒服長相。

蘇秋在旁邊嗔怪道：“別動手動腳的。”

林砂默默拿回口罩：“感冒了，怕傳染你們。”

吳晨說：“沒事兒，你寫的歌都挺好聽的。”

林砂本來就不善社交，此刻更不知道該聊些什麽，盡管自己是吳晨點名要來教他修改作品的，但如此分身乏術的偶像巨星又哪來的時間去雕琢音樂？

講不準最後老師就成了槍手，指導就變成了代筆。

不過，也無所謂。

林砂這樣無奈地想着，內裏開始波瀾起伏的心又平靜了下去。

——

略顯得尴尬的見面終于還是順利結束了。

大家彼此交換好聯系方式和創作時間，轉眼便到散場時間。

沒想到看似被寵着的吳晨态度還挺熱情，阻攔了蘇秋的幫忙，提議道：“都快十點了，我和智哥送老師回家就好了，秋姐你一個女孩子哪有力氣啊？”

林砂拒絕：“不用，我打車。”

陪吳晨來的那些工作人員已經撤得差不多，他毫無預兆地推住輪椅：“客氣什麽，多大點事？智哥，溜了溜了！”

經紀人王智對吳晨多事略顯不滿，但也沒糾結：“走。”

蘇秋不阻止，林砂并沒辦法更多的反抗，只能在僵硬中被王智接手推出了休息室。

——

像吳晨這樣級別的藝人，公司都會配置司機和保镖。

幫着瘦弱的林砂坐進保姆車裏完全不是難事。

吳晨似乎感覺不到他的別扭，自己落座後就從小冰箱裏摸出可樂咕咚咕咚喝，還随手扔給林砂一罐，溫度涼到刺骨。

王智怒道：“今天晚飯沒少吃，半夜不要再碰高熱量的東西！這回是誰給你準備的？”

吳晨不滿意加不聽話：“我又不胖，管那麽多。”

這家夥不僅正當紅，老爸還是Musie股東，王智全然沒轍多管教，只能和林砂尴尬抱怨：“你看看，半點藝人的覺悟都沒有，之前那首歌不讓他發，他自己非要在微博上傳，這下子好了，看看被人嘲笑成什麽樣子了……”

吳晨怒：“好好好，我就是挫可以了吧！”

說完他就裹緊風衣靠着座位閉上眼睛裝睡。

說實在的，這樣一張臉做什麽表情都是可愛的，讓人絲毫生不起氣來。

——

林砂安靜地坐在原處，半晌才淡淡地說：“畢竟年輕嘛……”

吳晨的長睫毛動了動，忽然側首：“第一次見我，是不是覺得跟電視上不一樣？”

“沒文化總會言多必露。”王智嘟囔：“你少講幾句比什麽都強。”

林砂淡笑，隐約嗅到空氣裏似有似無的古龍水味，有那麽一絲熟悉的感覺。

他看向窗外回答：“我不看電視，其實對明星都不太熟悉。”

“真的嗎？哇！那我就輕松了！”吳晨才二十一歲，言談舉止絲毫沒有超越他的幼稚年齡，忽然用胳膊碰了下林砂：“對了，你玩網游不？”

林砂怪怪地回視。

王智恨鐵不成鋼：“別想找人陪你一起浪費時間！——林老師你別介意。”

吳晨哼了聲，繼續閉目養神，而且很快便真的淺睡了過去。

看來他的确很累了。

吃這碗飯的人，有哪個一個輕松呢？

——

等到車裏完全恢複安靜，林砂才有勇氣去仔細看吳晨的臉。

依然……

這兩個字從心髒的縫隙中瞬間湧出，但更多回憶又瞬間被壓制住。

完全不準備再去想了。

盡管今夜遠遠不是和吳晨的第一次相見，但林砂不可能去說。

他只打算好好完成眼前的任務，哪怕很快就變成缺乏良知的跳板也無所謂。

撒謊與聽謊，騙人與被騙。

自己真的最擅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