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陰影
申請表都遞交上去了,洛雲川還死心不改,成天見縫插針兒地在沈澄耳根子旁邊念叨打籃球怎樣好。雖不至于煩不勝煩的地步,但走到哪裏身後都跟着個薩摩耶,一定程度上還是會造成困擾。
所幸,在洛雲川知道韓毅和他一樣也申請了籃球社後,黏在沈澄身後的次數有所下降。
“就這麽喜歡打籃球?”沈澄不太能理解。
“也不是多麽喜歡。”洛雲川正在試他買的新球衣。
球場到底是不是男人的戰場沈澄不敢肯定,但球衣确實能展示出一個男人的身材。
洛雲川肩寬腿長,雖然沉迷游戲但并沒有疏于鍛煉,臂腿肌肉緊實,從露出來的部分足以推斷出,他屬于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類型。
“只是很久都沒有機會打了。”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想打籃球還得自己花錢找陪練。事實證明錢并不一定能買到樂子,那些陪練就像臨時演員,好好的競技運動被糟踐成逢場作戲。
其實,如果沈澄再追問一句‘為什麽’,洛雲川就會給他講一個很長的故事。
然而洛雲川納悶兒地回頭,就見沈澄不知何時已經爬上床睡覺了。
洛雲川:“……”
不是說好了學霸對什麽事情都很有好奇心嘛,有點求知欲好不好咯。
隔天,沈澄像往常那樣起了個大早,他輕手輕腳爬下床,卻在下鋪與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四目相對。此時屋外天光尚暗,寝室裏面也黑沉沉的,驟然與一雙眼睛對視,饒是淡定如沈澄也不禁默默吓了一跳。
他的表情僵了一瞬,待看清眼睛的主人時,不由小聲道:“你幹什麽呢,不睡覺在這兒吓人?”
“我睡醒了啊。”洛雲川揉揉眼睛,道:“睡到自然醒,誰知道天還沒亮呢。”他昨天一有空餘時間就跑去選球衣和籃球,忙得游戲機都沒顧得上玩兒。晚上難得不想熬夜,很早上床的結果就是比沈澄醒的都早。
瞄了眼時間,沈澄一下床就開始收拾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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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雲川呼啦一下爬起身,道:“你去哪兒啊,我跟你一起。”
“圖書館自習。”沈澄拿上洗漱用具,頭也不回道。
“一起一起。”洛雲川連忙跟上,道:“我在寝室睡不着了,說不定去圖書館能睡着。”
沈澄:“……”
五點左右,也只有食堂有早飯。沈澄早就吃慣了各式各樣的食堂飯菜,可謂水火不侵。而他對面,洛雲川一臉愁苦。
他買的雞蛋餅特別幹,幹到貼在口腔內部無法下咽。因為這塊難吃的雞蛋餅,洛雲川又買了一杯豆漿,好在豆漿味道不錯。
沈澄一只手拿着酥油餅,另一只手捧着一本小型筆記本,上面寫了一些比較難記或者詞意相似的單詞,有空閑的時候沈澄就拿出來翻翻。他一邊吃早飯,一邊節省時間背單詞,哪有多餘的眼睛去關注對面的洛雲川。
聽說學習能使人喪失味覺。
正背着單詞,面前突然伸過來一只手揪了一塊酥油餅。
沈澄從知識的海洋靠岸,就見洛雲川将酥油餅放入嘴中嚼了嚼,似乎覺得比雞蛋餅好吃,于是不客氣地又從沈澄手中揪了一塊兒。沈澄只當他又犯毛病了,随他吃。一頓早飯下來,沈澄的酥油餅有一半進了洛雲川的肚子。
吃完酥油餅,洛雲川忽然湊過來,道:“你喝豆漿嗎?豆漿挺好喝的。”
二食堂的豆漿全校聞名,但沈澄并不喜歡喝豆漿,他是那種非常無趣的只喝白開水的人。
“不了,謝謝。”沈澄看一眼腕表,現在已經五點十五了,比平常晚了十分鐘。他正準備加快腳步往圖書館趕,卻聽身旁的少年有點失落地道:“诶?一口都不喝嗎。如果喝一口的話,咱們就算分享食物了。”
我吃你的酥油餅,給你喝我覺得好喝的豆漿。
“……”不知道洛雲川本人有沒有自覺,沈澄發現他總是喜歡做一些讓人很想打他的事情,卻又時常從嘴裏蹦出一些讓人心軟的話。不想再在小事上浪費太多心神,沈澄當機立斷,拿過洛雲川手中的豆漿喝了一口,道:“好喝,謝謝。”
心軟的結果就是,洛雲川一路黏在沈澄身旁,興高采烈道:“還喝嗎?再喝一口吧。再來一口嘛,小竹竿兒。"
……真是夠了,五點多的校園路上沒什麽人,但所有路過的學生都奇怪地看着他們兩人。洛雲川神經有夠大條,尴尬全落在沈澄肩上了。
本來以為這個早上算是徹底廢掉,學習進度推不動了。然而到了圖書館,洛雲川卻又乖巧起來。就像他說的那樣,他真的是來睡覺的。等沈澄找好位置坐下,他就坐在沈澄旁邊,打個哈欠道:“你要走的時候叫下我啊。”說完,就趴倒在桌子上閉起眼睛。
從醒來到現在,沈澄的世界終于安靜下來。他松出一口氣,被某人拽住不放的注意力終于恢複自由,可以全部投注在自習上了。耳邊是清晨的鳥語,還有身旁人輕緩的呼吸聲,這個清晨有別于以往,初時喧嚣,此刻歸寧。
洛雲川在圖書館睡得很香,他做了一個難以定義的夢。夢中有長長的迷宮,四周一片漆黑,連呼吸聲和心跳聲都被黑暗吞噬。他茫然地站在高高圍牆之內,毫無方向感,也不知前往何方。
此時,任何游戲都該給玩家留下一點線索或提示。洛雲川聽到一些輕微的聲響,像紙頁在輕輕摩挲。他循着這奇怪聲音的指引,在迷宮的盡頭看見一束光。熹微的晨光,照亮一方小小的天地,沈澄坐在那團光中低頭看書。
洛雲川站在沈澄身後靜靜看着,有些嫉妒他手中的書。雖然認識的時間不長,但洛雲川覺得沈澄是個很好的人,看起來冷漠,心底卻十分柔軟。所以學習真是個小妖精,憑什麽能被沈澄這樣一個心底柔軟的人熱情對待,而他卻常常遭遇冷放置。
默默別扭了很久,洛雲川被沈澄叫醒了。他醒過來,見白日徹底降臨,四周萬物受光明恩澤,夜寒融作晨露,空氣漸漸回暖。洛雲川乖乖跟在沈澄身後,哈欠連天,心想着還有一節早自習能睡,沒有什麽比置身于念經般的早讀聲中更催眠了。
為了節省時間,沈澄向來是掐着點去教室。一般情況下,走到教室後離早讀開始只剩下五分鐘,教室裏的人都差不多到齊了。但今天,教室裏卻沒幾個人,老師還沒有來,同學們不知為何都擠在走廊。很多人圍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說些什麽,沈澄依稀聽到洛雲川的名字。
洛雲川出現後,那些議論聲就像煮沸了的水,劇烈到冒泡了。意義不明的視線落在洛雲川身上,與此同時身體遠遠避開,仿佛躲避什麽洪水猛獸。
被這樣的目光打量,洛雲川升起一股煩躁。他瞪了眼離得最近的幾個人,那幾個人臉色一下慘白,宛若受驚的兔子蹬腿兒蹿進教室。
洛雲川:“……”不是吧,這麽膽小的?
他走上前幾步,人群唰啦啦一下散開,誰也不想和他多接觸。瞬間,洛雲川的身旁就只剩下淡定的沈澄。
人群散開一部分後沈澄這才注意到,走廊的牆上被貼了十幾張照片。照片A4紙大小,密密麻麻張貼在一起。每張照片上都有一個相同的人,洛雲川。
比現在更稚嫩一點的洛雲川,一頭标志性的嚣張白發,臉上卻是沈澄陌生的表情。所有照片裏的洛雲川,都是一副冷漠、陰沉的表情。有的照片裏,他手中拿着鈍器,腳邊蜷縮幾個流血的人。有的照片裏,他赤手空拳,一臉漠然地将人踩在腳下。而那些被他打得頭破血流的人,有的看起來像小混混兒,有的卻是普通學生。
高清照片就像是什麽不容辯駁的罪證,一一陳列人前。洛雲川感覺自己手腳變得冰冷,他茫然四顧,然而視線所及之處人人避讓。他覺得自己應該要說些什麽,然而大腦一片空白,仿佛突然失去了語言能力。心中的狂躁就像幹草上燃起的火,越燒越旺,洛雲川不知道,他此時的表情,和照片上的他一模一樣。
事情突然變得糟糕了,在他毫無防備的時候。
沒有人能逃避過去,哪怕到了新的環境,遇見新的人,舊日仍會如影随形。在慌亂中心灰意冷地認識到這一點,洛雲川一直上揚的唇角落回原位,他抿住嘴唇,慢慢、慢慢變回照片裏那個人。
突然,前方響起刺啦一聲。
沈澄走上前,撕下一張照片,幹脆利落,就像随手拂落桌上落下的塵埃。他在洛雲川驚怔的目光中,一張張撕下牆上照片。
“沈同學?”人群裏有人詫異道:“你在幹什麽?”
“打掃衛生。”沈澄手下動作不停,仿佛只是在例行公事,道:“公共區域不能張貼東西,今天我值日。”
“另外,紀委。”沈澄提醒道:“早讀快開始了。”
“啊!對哦!”聞言,紀委才反應過來他的職責,一會兒老師來了見大家擠在這兒,肯定先教訓他:“都回去早讀,快!別擠在這兒了!”
看熱鬧的人,指責的人,鄙夷的人都走了。走廊瞬間變得空空蕩蕩,只剩下沈澄和洛雲川。等沈澄清理完照片,一回頭,就見洛雲川像個木頭人一般,站在他身後,眼巴巴看着他。
宛若一匹被群體抛棄的孤狼,傻愣愣又可憐兮兮。哪有半分照片裏的兇狠,沈澄都要懷疑洛雲川是不是有精神分裂。
“你有沒有什麽想對我說的。”沈澄道。
頂着一頭白毛的腦袋點了點,然而洛雲川沒有開口,因為他沒想好怎麽說,于是有些煩躁地踢了踢腳。
“走吧。”罕見地,沈澄主動拽住洛雲川的袖子,牽着他往教室走,道:“先回去上課。”
目光落在沈澄拽住他袖子的手上,洛雲川乖順地任由沈澄牽引着。他們走過一扇窗前,陽光透過窗戶在地上鋪下一塊大大的方形,沈澄牽着他,一步踏入那片光海裏,陰影被光隔絕,被他們漸漸甩在身後。
那股蹿起的冷寒消散了,沈澄沒有看到的是,他身後的人慢慢放松下來,嘴唇不再抿緊。洛雲川默默凝視沈澄的背部,腦海裏還回現着這個人面無表情撕下照片的樣子,突然翻手反握住沈澄的手腕。
沈澄瘦瘦的,手腕也比一般男孩子細一點。但當洛雲川的手指貼附于沈澄的手腕時,卻感覺一切恰到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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