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打直球

除了實在想不起來的，照片上大部分場景洛雲川都還有個模糊的印象。按照他的說法，雖然事出有因，但照片确實不是合成僞造，所記錄的也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至于帖子裏面關于洛雲川的文字描寫，則大多毫無根據，可視為謠傳。這帖子厲害的地方恰在于真假參半，叫一個從未與洛雲川打過交道的人來看，配着圖片大可把那些謠言嚼爛了吞進肚裏，還吃得津津有味。

若真追究起來，這事情能鬧這麽大，其中何嘗沒有洛雲川自作自受的成分呢。倘若他行事不要太嚣張，心中存有幾分顧忌，也不至于自己造出這麽大的把柄。

從校長辦公室出來，洛斐嘴裏的數落就沒停下過：“我看這事是沒什麽好結果了，你自己造的孽怨得了誰，就當我捐的錢都打水漂了！人說養兒防老，我看着你都覺得自己晚年堪憂！”

周六下午的辦公樓沒什麽人，洛斐越說越起勁兒，宛若一個孤芳自賞的演說家。然而他唯一的聽衆并不買賬，走到一樓時，反而說起毫不相關的話：“我不轉學。”

橫刀斜出，斬釘截鐵，把洛斐剩下的演講堵在了水閘門後。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洛雲川在說什麽：“轉不轉學可由不得你，你說你有辱家門就算了，擱哪兒都丢人，人家跟你非親非故，不想辦法一腳踹了你還留着過節啊？”

血緣親近者才會說掏心窩子的話，然而，說起戳心窩子的話，也比旁人更無所顧忌，紮得又狠又深。被打一巴掌會覺得臉痛，但從小被打到大再薄的臉皮也能磨厚，肉做的心髒都被紮成泥了，還想活得開心點，可不得自己給換個鋼芯兒的。

“我沒征求你意見，只是告訴你一聲罷了。”洛雲川雙手插在褲子口袋，哪怕站在一起，他的視線也很少落在洛斐身上：“我的事你不想管就別管，你反正不怎麽過問我，我也沒求你。你不是忙得很嗎，杵在這兒發牢騷不如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他說完，倒先自顧自地走了，好像把分道揚镳落在背後的人就是贏家一般。

匿名帖裏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反向的導引，本來已經走出迷途的人将每個字掰碎了塞進眼睛裏，不知不覺又回到了迷宮最深處。

洛雲川第一次跟人打架的原因是，那人拿他的家庭情況說事兒，稱他父母在外邊兒都另有人，搞不好早就有了其他孩子。他那時把造謠的人打得狠了，一張嘴好幾天開不了口。那之後，說他家庭情況的人就少了，各種關于他的傳言卻甚嚣塵上。

起初，他是不樂意搭理的，畢竟都是些毫無根據的事情。然而，漸漸地，他領略到了流言的威力。那些流言不會因為毫無根據而站不住腳，也不會因為時間而消磨褪色，相反，流言會随着傳播的深廣而更有說服力。最終，等洛雲川想開口時，已經到了百口莫辯的頹境。

而越是在意，洛雲川就越是暴躁。他故技重施，揪出幾個‘始作俑者’揍了一頓，卻發現事情往相反的方向發展，他的行動反而坐實了那些流言。那之後，洛雲川就陷入一種死循環，他做什麽都不對，他的一切行動都不過使流言翻出新花樣。

最終，洛雲川發現，得了，還是省省力氣吧。于是自暴自棄，被逆反心理牽着鼻子走。洛斐其實說得不錯，追根究底，照片事件也好，匿名帖也好，都是洛雲川自己造出來的把柄。他不想忍人，也不再在乎流言，從他個人的角度來說不算錯，然而從另外的角度，人若不謹慎、克己謙虛、深謀遠慮，到最後使自己陷入困境，也有怨不得別人的說法。

但五中不同……哪怕嘴上不承認，在升上高中時洛雲川确實是有幾分開心的。按照游戲裏的話來說，換了張新地圖，總能刷出不一樣的劇情了吧。

可惜，一切都回歸于原點。

他游蕩在校園裏，漫無目的，把行動權從大腦轉移至雙腿。洛斐的數落并非真的是耳旁風，相反，其實洛雲川都聽到了心裏去，畢竟他第一次打架其實是為了維護洛斐和何琴。洛雲川以為遠離洛斐，不去迎接他的刀子雨會爽一點，然而于事無補，他的心裏并沒有好受多少。

無論做什麽，無論怎麽做，都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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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站在寝室門外，門沒有鎖，他很輕易地推開半阖的門扉，一眼望見正坐在書桌旁寫字的沈澄。那一瞬間，洛雲川恍然大悟，啊，原來他的腿比大腦聰明，知道該往哪裏去。

不，其實還是有不同的。他在這裏，遇見了這個人，從那一刻開始，一切都不同了。

“小竹竿兒，你在幹什麽呢。”預備好強顏歡笑粉飾太平，卻發現不知何時早已不由自主地上揚了嘴角，他向沈澄走近的時候，一步比一步輕，厚重的、令人厭惡的東西一點點丢在了身後。他快活地像一只燕子，從嚴冬中蘇醒，撲棱一下飛落至沈澄身旁，想在他肩膀上搭一個巢。

“小組報告。”

“咦！！！差點忘了這個，要幫忙嗎？”

沈澄深深看了洛雲川一眼，道：“已經快要寫完了。比起這個……你的事情怎麽樣了？”洛雲川中午被叫去校長室，現在都日落了。周六下午五點門禁開放，沈澄以為洛雲川會直接跟着他爸爸回家，沒想到他又跑回寝室。此時，唐曉明和韓毅都回家了，而沈澄自己本就不打算回去，開學時就找班主任申請了周日留校。

“回答你之前，我要先問你一個問題。”洛雲川把凳子拉向沈澄，這還不夠，他的上半身也傾向沈澄，像一個大偵探，淩厲地盯住沈澄的眼睛：“這個問題對我非常重要，所以，請你一定實話實說。”

被這幅架勢震懾了一下，沈澄雲裏霧裏，道：“你說。”

“小竹竿兒，你希望我轉學嗎。”

其實這句話間接回答了沈澄的問題，已經到了可能會轉學的地步，可見事情非常棘手。沈澄組織了一下語言，剛準備開口卻被洛雲川打斷：“不要說什麽‘轉校是關乎個人發展的大事，我尊重并支持你的選擇’之類的屁話！也不要說一些模棱兩可模糊不清的話，你知道我腦子不好使！不要去思考，就憑直覺，憑本心，直接了當的告訴我，你想，還是不想！”

對于這種貫徹‘我理解力差，請你打直球，你不會打？沒關系我教你怎麽打！’理念的霸道少年，沈澄本能地想要避讓。然而洛雲川就像直覺精準的獵豹，完美地捕捉到獵物的動機，他用手握住沈澄的肩膀，胳膊往回收，反将沈澄拉近自己。

洛雲川比沈澄高了一點兒，極近的距離下，微微上揚的視線讓沈澄錯覺自己仿佛被捕獵者摁在了身下，逃脫不得。

這是洛雲川第一次對沈澄展現出侵略ｘｉｎｇ。

“告訴我好不好，沈澄。”

真可惡，明明是侵略的姿态，卻又用黏糊的語氣述說可憐兮兮的乞求。被這樣緊逼，沈澄感到一絲惱怒，然而直視洛雲川眼睛時，那氣勢洶洶的惱怒竟然敵不過洛雲川眼中可憐兮兮的懇切。

忽然隐約察覺到，也許對洛雲川來說，重要的不是轉不轉校這件事，而是他的回答。

思緒變成一團亂麻，反倒只能遵從本心了。就在洛雲川等得有點難過時，沈澄嘆了口氣，無奈道：“……不想。”

這句話，沈澄是看着洛雲川的眼睛說的。然後，肩膀突然承受巨大的拉力，沈澄眼前花了一下，下巴碰在洛雲川肩膀上，磕得有點疼，洛雲川白閃閃的頭發宛若飄羽，溫柔地輕撓沈澄的臉頰，癢癢得，迫使他情不自禁半眯起眼睛。

先是步步緊逼的追問，接着是猝不及防的擁抱，沈澄覺得，洛雲川接下來如果又把他抗在肩上，他估計也習以為常了。

“小竹竿兒，咱們把那個混蛋揪出來。”

我不想轉校，你也不想我轉校，真好，我不是一廂情願。那這次，為自己，為你，至少做好一件事。

沈澄沒有回答，他用原本垂在身側的手輕輕拍撫洛雲川的脊背。就在洛雲川準備閉上眼睛好好享受背部傳來的舒适時，他聽到了沈澄的聲音，平而直的聲調裏繃着一縷笑意。

“在那之前，你先把剩下的報告寫完。”

洛雲川：“……”

白發的白雲君Ｖ：最近發生了挺多不開心的事，好久沒刷微博了。回想第一次看見小哥哥時，只覺得這個人肯定很有趣。現在發現，他真的很有趣，要不然為什麽一見到他我就超開心呢。

放飛自我做自己：……你一見到他超開心，那是因為哔——咦？奇怪，怎麽消音了ＸＤ。

已入小哥哥粉籍：哈哈哈哈哈，樓上你太壞了，雲仔，我告訴你，那是因為，哔——咦咦？我怎麽也消音了ＸＤ。

……

樓上全是基佬：一群戲精，雲仔不要理他們，那是因為，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