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畫皮

王瑞被整蠱,這會得了自由,一時也不敢再沾任何東西,寧可走路回府,也不坐馬車。

王瓒沒辦法,只能陪着他一起走路。

夜色無邊,空氣中彌散着一股詭異的香氣,也不知是哪家在法事飄出來的香火味道。

倆人一路上沒做別的,一直在罵剛才那個道士,王瑞發洩完恨意,卻忍不住揣測道:“他說得會不會是真的?我看他好歹有點能耐。”

“你千萬別信,這年月妖魔鬼怪多,但騙子更多。道士和尚最愛用障眼法整蠱富戶,讓對方交錢免災,但實際上災禍是命中注定,豈是能消解掉的。而且有的道士頗為惡毒,養鬼害人,你不理他還好,理他了,用他養的小鬼把你家禍害的家破人亡,好讓你掏錢免災。你一搭理他,反而把禍害招到家裏來了。我看那個道士就是如此,你覺得他有點法術,下次見他時,你就畏懼,一畏懼你就掏錢。”王瓒一副過來人的面孔:“一群混賬!”

“看來你頗為感觸啊。”

“不瞞你說,去年有個道士說我媳婦善嫉妒是家裏風水不好,結果騙我買了一盆風水魚,一個二兩銀子,結果呢,你瞧現在。”王瓒憤憤不平的道:“醋壇子反而變成了醋缸。”

“說誰是醋缸呢?!”突然一聲呵斥傳來,吓得王瓒抱頭瑟縮道:“沒說誰!”

路口一個馬車上露出一個富态的女子的面容,正是王瓒的媳婦陳氏,陳氏一招手:“我爹病了,快随我回家,我在這個必經之路上,等你半個時辰了,快進來,随我回去!”

王瓒臉色一苦:“丈人病了?這一去得幾天呀?”書齋裏那個美人還沒親熱呢,自己舍不得離開。

“去幾天怎地?你在外面浪就有時間,我爹病了,你卻沒時間陪?”陳氏大罵:“你這個沒良心的狗東西,我瞎了眼睛才嫁給你!”

王瑞看不下去了,小聲勸道:“大晚上的,各家各戶都睡了,不要吵了,噓——保持安靜保持安靜。”

陳氏還是肯賣王瑞幾分薄面的,朝自家丈夫一斜眼:“痛快上車!”話音一落,王瓒就跟被索命了一般的,垂頭喪氣的登上了馬車,待馬車開動,簡直像被拉去販賣的奴婢一般的可憐兮兮的回頭望着王瑞。

王瑞目送他離去,五味雜陳的回了家。

躺在綿軟熏香的床榻上,他不禁陷入了沉思,那個道士說自己、堂哥和文順都有黑氣,他和文順好解釋,畢竟在客店被女屍噴過,但堂哥的黑氣哪裏來的?難不成是……書齋裏那個女子?

一夜無夢,第二天一大早,王瑞起床後直奔書齋。為謹慎行事,他連文順也沒帶,孤身一人探一探虛實。

他毫不費勁的翻進院牆,棋順的房間裏沒人,估計是買早點了,那胖子喜歡吃街口的包子,每天必買。

王瑞蹑手蹑腳的來到卧房跟前,悄悄的舔了下手指,在窗紙上戳破了一個洞,單眼往裏面瞄。

如果是妖怪的話,早晨剛起床,應該是一天最疏于戒備的時候,是妖是魔都要現原型。

床上的幔帳是垂下的,人應該還在睡,王瑞頗有耐心的等了一會,一刻鐘後,那幔帳拉開一道縫,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子從裏面走出來。

這眉清目秀的男子,不知出于什麽想法,竟然踱了一個臺步,低聲以戲劇的唱腔道:“與你春宵一度,勝似千金萬兩。”

王瑞的下巴差點跌倒地上,揉了揉眼睛,确實是個男人。

真是綠人者恒被綠,堂哥收留別人的小妾,卻不知這女子也不忠于他,繼續睡別的男人。

惡心啊惡心,他呲牙撇嘴,幾步一搖頭的走了,沒抓到妖怪卻抓到人家偷情,一大早的倒足胃口。等堂哥回來,将這個泛着綠光的消息告訴他,看他怎麽處置。

屋內的男子不知道王瑞來過又走了,仍舊一副唱戲的模樣,種種舉止仿佛在舞臺上表演一般,最後一個亮相,定在大穿衣鏡面前,看着鏡中男子清秀的面龐,他歪了歪頭,忽然怒道:“他的眉毛不是這樣的,更有英氣才對!”

雙手痛苦的抓撓着臉龐,将面皮抓的皺皺巴巴,奮力一扯,竟然将整張人皮扯了下來。

真正的它,渾身泛着晦暗的青灰色,因為沒有嘴唇,鋸齒般的牙齒白森森的露在外面。

取出畫筆,飽蘸墨水,仔仔細細的塗抹那副人皮,尤其是眉毛,師哥的眉毛最是好看,斜飛入鬓,每次登臺都不需要描繪。

它癡癡的畫着,不知過了多久,猛地聽到有敲門聲,棋順的聲音在外響起:“喂,有包子,你吃嗎?”

它一驚,立即打開包袱,将師哥的人皮疊好,重新取出美女的皮,敷在自己身上,轉了圈,一轉身的功夫,又變成了那個美貌豐韻的尤楓。

她婀娜的開了門,打着哈欠:“一大早的,你倒是殷勤。”

“我呸,我給你獻的狗屁殷勤,我是看你可憐,昨天晚上瓒爺都沒你給送吃的,今早上看這樣子,也不會來了,你愛吃不吃,不吃我拿走了。”棋順一點不留情面。

尤楓依着門媚着,拿手挑了下他的下巴:“你可憐姐姐,姐姐也可憐可憐你怎麽樣?”

“我呸!不稀罕!”

尤楓冷笑道:“不稀罕你在我這兒賣什麽乖?”

“我跟你說了吧,雖然你是個女人,但不知怎麽回事,一看到你,我就想到我哥哥,他生得有幾分風流,整日覺得自己了不得,和那些個浪蕩公子混在一起,人家玩弄他,他還當人家愛他,後來叫我爹趕出家門,從那兒以後,這家住幾天那家住幾天,被人家玩膩了,得了一身髒病,不知道到哪裏去了。”棋順将裝包子的紙包塞到她手裏,哼道:“我看你就像他!”

“你想找他嗎?”尤楓淡淡的問。

“……想、想個屁!”

說完,也不管尤楓是何表情,轉身甩胳膊走了。

她捧着包子站在原地,片刻也回了房間,将門帶上了。

棋順平日照看書齋盡心盡力,掃完庭院,見種植的草木枝桠生杈了,拿着剪子哼哧吭哧的修建樹木,正幹得起勁,就聽尤楓在屋裏痛苦的喚道:“棋順,你快來,我不舒服。”

棋順只得推門進去,沒好氣的道:“怎麽了?哪兒不舒服?”

就見尤楓伏在桌上,枕着一只手,另一只手在自己上身畫圈:“說不出來,這一塊都不舒服,憋悶的很。”

“不是吃包子積食了吧。”棋順不懂憐香惜玉。

尤楓哀憐的道:“你去喚瓒爺來,說我病了,他若是不來,我怕是見不到他了。如果他不來,叫你家那個少爺來也一樣。”

“這麽嚴重?”見她眼圈泛紅,真的一副要交代遺言的樣子,棋順無奈的道:“我去試試看吧,你等着。”也該去叫王瓒過來了,整天把人扔在這裏也不是一回事吧。

棋順呼哧帶喘的來到王家主院,一打聽,說是瓒少爺不在,昨天跟他妻子回娘家去了。他便又去找瑞少爺,叫他拿個主意,畢竟人在他的書齋裏。

王瑞正逍遙的讓丫鬟喂葡萄,被棋順打擾,騰地坐起來,咧嘴道:“她哪兒不舒服?”

棋順在身上畫了一個圈,範圍有點大,連小腹都劃進去了。

王瑞一看,這還了得,不舒服是不是懷了?叫王瓒得瑟,這下好了,還沒等發生點什麽呢,人家就送給他個孩子,領一送一,他真是賺了。

這孩子莫不是早上看到那個戲子的?不管是不是,倒是有一點好,能懷孕肯定是人。

“你去給她叫個大夫。”王瑞在身上一摸,随手給棋順一塊碎銀子:“剩下的都歸你,去吧。”

棋順領了銀子,他記得附近有個王藥婆,專看千金婦科,于是出了門直奔藥婆那裏,不成想藥婆不在家,倒是有一個子細高的女子出來接待他。

“她去鄉下出診了,要後天才能回來,不知小兄弟家裏誰病了?”女子二十來歲的年紀,生得有幾分粗壯。

“一個婦人,說是婦人也不準确,也就十六七歲,但肯定不是黃花閨女了。”棋順腆着肚子在自己身上比劃了一下:“她這麽一大片地方不舒服。”

女子問道:“家中可有郎君?”

棋順擺手:“沒有,出門去了,一時回不來。”心想可能是這女子想去出診,怕家裏有男子不方便。

果然女子聽了,笑道:“這樣太好了,其實我是王婆婆的孫女,人家都叫我二娘,也會些醫術,若是不嫌棄,我可以走一趟,幫你家婦人瞧上一瞧。”

“來吧來吧,不嫌棄。”

棋順在前面帶路,将二娘帶到了書齋前,才一開門就聽到卧房裏傳出嗚嗚的哭泣聲,棋順一皺眉,大聲道:“別哭了,給你領大夫來了。”三步并作兩步走到門前,拉開門讓二娘進去,指着二娘道:“就是這位。”

尤楓氣結,她稱病,目的是把王瓒或者王瑞叫過來,好吃他們的心髒,誰想到叫了個大夫來,沒好氣的道:“我不看病。”

棋順更氣結:“我頂着大太陽,好不容易給你叫了大夫,作個屁,必須看!”

二娘見尤楓标準風流,咽了下口水:“不知娘子哪裏不舒服,病痛耽誤不得,不如叫我給你把把脈。”

尤楓不經意瞭了眼聲音的主人一眼,這一看不要緊,頓時看出來異樣來,嘴角不由得噙着一絲笑意:“那就給我診診吧。”說着将腕子亮出來。

二娘見她皓腕如雪,心中燥熱起來,忙自己搬了凳子坐到尤楓跟前。

棋順見尤楓這得瑟的模樣,料定她沒什麽事,便不耐煩的道:“我出去做事了,沒事別叫我了。”忽然想到她剛才又哭又鬧,可能是想“邀寵”,讓王瓒過來看她,想破了這一點,棋順氣道:“你有事跟大夫說,再別來找我了,我不會再管你了!”摔門走了。

他一走,正合屋內一人一怪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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