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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的山頭忽地有些震蕩, 正和小道侶花前月下的顧淩霄擡眸看去, 聲音冷淡卻又含着欣慰, 拍了拍小道侶的肩膀,說:【你易師弟出關了。】
秋千上的青年‘哦’了一聲, 看樣子并不如何驚訝,視線朝着不知名的空中看了一眼,仿佛在查看什麽東西, 卻又是顧淩霄瞧不見的。
顧淩霄身形一變, 閃身站定在青年看去的方向, 擋住他的視線,捏着他那飽滿的尖下巴, 說【光一個‘哦’字?】
【不然你要我如何?】
師傅顧淩霄淡淡笑了笑, 說【從前我不收弟子,只要你做關門弟子,你不同意,非要那易同塵、蕭萬降做你師弟,百年前又常常關照那易同塵, 憐其身世、恸其遭遇, 現在他步入正軌,十六歲築基,百歲金丹,比之師傅我也不遑多讓, 你又好似對他冷淡了些。】
青年仰着一張清麗動人的面龐, 哪怕被師傅的影子攏入陰影中, 那雙略顯深紫的瞳孔卻更發惑人,他道【師傅這是吃醋?】
元嬰大能顧淩霄松開小道侶的下颚,聲音平靜:【你我既為道侶,倘若一人變心,另一人便會嘗到那噬心之痛,為師目前尚未品嘗到,何來醋意?】
青年伸手點了點顧淩霄寬闊胸膛上的心口位置,只點了一下便又羞澀般收了回去,說【那便是了。師傅瞧着對世事不甚上心,如今看來世人皆看走了眼,鏡山門的準掌門人顧淩霄實則思慮過重,常常會問他親親徒兒‘為什麽對別人好’‘為什麽又變了’‘為什麽多看那個人一眼’?諸如此類,婆婆媽媽。】
萬人敬仰的顧首席立即面上飛紅過去,但修真之人,最最擅長的,便是靜心。顧淩霄只是那麽一瞬的尴尬,就瞬間掩蓋了過去,背過身去準備走人。
秋千上的青年歪了歪腦袋,又看了一眼半空中那什麽都沒有的地方,深紫色的瞳孔裏卻是倒影出藍色的不屬于這個世界的異物,像是一幅圖畫,圖畫上密密麻麻都是名字,名字後面是一個數字,每個數字都極高,若是以百分制論,皆是九十以上。
排頭的那一位正是顧淩霄,後面的數字在九十九。
那藍色的異物随着青年的一次眨眼出現,又因為一次眨眼消失的無影無蹤,過程不會超過五息的功夫,待其消失,青年才腳尖點地躍去師傅身邊,拽着師傅的袖子,說【不想走路,師傅背我。】
顧淩霄撇了這小道侶一眼,說【你自己會飛。】
道侶身體輕盈,已經趴在了師傅的背上,雙臂溫溫柔柔的環上去,臉頰蹭了蹭顧淩霄的耳朵,瞧着左右沒人,順道還親了一親,說【你是我道侶,這點要求都不滿足我,我要你有什麽用?】
顧淩霄一時間竟是失笑,說【你要為師不是為了雙-修麽?剛剛才同我說過,這麽快就忘了?】
他一邊說,卻還是将那雙握武器的手背向身後,托在青年那即便隔了幾層衣裳也能覺出其溫軟與質感的大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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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閉上眼睛,慵懶地說【噓……慢慢走去,師傅背上很舒服,我想休息一下。】
顧淩霄聽見這話,也收起了自己還想要和小道侶多說說話的心思,聽着道侶溫暖的心跳,寒潭一般的黑眸中都漣漪四起,恍若落了一片櫻花花瓣,瞬時化作春水,清明映雲。
顧淩霄聽道侶的話,當真是一步一步穩健的走去徒弟的山峰上,然而始終步行三天也翻不過去,中途自然也算着時間用了飛行術,站在一只素來聒噪的彩翅八哥的背上,領着小道侶到了山門外。
顧淩霄的最後兩個弟子一名曰蕭萬降,一名曰易同塵。
前者乃鳳凰坊最後傳人,後者是岌岌無名的安泰國一小吏庶子,論血統,前者高貴;論本事,前者幾乎不需要他這麽一個師傅作為引路人;論資質當然也是前者更好,于是一百多年前此二人上山拜師,在大選之中突圍而出,顧淩霄也沒有要收徒的意思。
那時候他已和他的道侶在一起三百年之久,每十年一次的大選,小道侶皆是來看過便睡着去,仿佛并沒有哪裏感興趣,但又不得不來,像是在找什麽人。
那一次,顧淩霄也以為小道侶會靠着自己睡着,哪知當小道侶聽見過了七情六欲十三塔的弟子名單中某個名字時,身體都一下子坐直了起來,漂亮的眼睛四處亂晃,也不知道撩動了多少心性不堅定之人的心……
只那一次,顧淩霄就知道,他的小道侶等的人,就是易同塵。
然而顧淩霄不善言辭,也不願意逼問道侶太甚。
他的道侶來時便有些神秘,乃是掌門親自抱回來的友人之子,說是友人渡劫失敗,道消身隕,留下這麽一個雙腿有疾的孩子,養在鏡山門內,讓自己最疼愛的弟子顧淩霄将其收為弟子,稍加照顧,自己拍拍屁股就又閉關了。
說是孩子,其實顧北芽來鏡山門時已經年過二十,不知為何靈根藏于混沌之中,周身靈氣吸入又從雙腿中破開的漩渦流走,永遠存不住靈氣,于是修為上不去,只能作為一般凡人過活。
山門中人皆道這漂亮的小弟子怕是過來吃白飯的,多少靈丹妙藥吞入腹中,也毫無作用,于是多有人背後竊竊私語,頗為不滿。
顧淩霄是鏡山門首席弟子,是除卻掌門後最強戰力,是修真界最可能飛升的第一人,但從不驕奢傲慢,極為尊師重道,既答應了掌門照顧這弟子,便有些迂氣,當真事必躬親,打算為顧北芽找到可以站起來的法子。
他積極,顧北芽卻沒什麽活着的盼頭,成日的睡不醒,很有些厭世的情緒。問他腿是天生如此,還是另有隐情,顧北芽也不說話,閉着眼睛推開顧淩霄,翻了個身繼續睡。
後來大抵是顧淩霄照顧得太無微不至,哪怕只是因為聽從師命,也終于還是讓顧北芽漸漸敞開心扉,某日竟是拽着顧淩霄這位元嬰大能的袖子,聲音沙啞地說了一句:【師傅,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子,有點像我爸爸。】
修真界對生父,喚作父親或者爹爹的多,喊爸爸卻是絕無僅有的,但顧淩霄聽懂了,他盡職盡責的打算抽空開導一番這個小弟子,但這其實對他來說是個例外,因為他自己那麽多弟子,都沒有對誰這麽上心過。
【為何這樣說?】
【是啊,為什麽呢?可能是想他了。】顧北芽躺在榻上,迷人的眼靜靜的淌出一行淚,從眼尾忽地墜入墨一般的黑發裏,【只不過他沒有師傅好看,他是個開工廠的小老板,是個好人,好人都是不長命的,所以他工廠倒閉了,欠了很多錢,為了給我治病,去工地搬磚,被鋼筋砸死了,死前還托夢給我,喊我小芽,說對不起我,沒有讓我過上好日子。】
顧淩霄皺了皺眉,當時聽不太懂,但卻能理解其中的心酸,感受到顧北芽的的确确是想念親人了【那你更應該好好活着。】
【我知道,我會的。師傅,你抱抱我吧,好嗎?】
顧淩霄只當是小弟子這麽大的人了,還撒嬌,憐其遭遇,沒有拒絕。
他俯身下去,鼻尖是顧北芽身上特有的香氣,若是有形體,大約猶如蛛網,一絲絲漸漸纏繞上他的身體……
他擁抱他,卻猝不及防被親了一下喉結……
顧淩霄微微一愣,驚訝的視線瞬間墜入顧北芽深紫色的瞳孔裏,從此萬劫不複。
【師傅,我告訴你個秘密,如果你真心想要我好起來,就聽我的,不要拒絕。】顧北芽眨了眨眼,有些害羞,睫毛顫動着,暧昧又無比青澀。
顧淩霄能感受到從那被親吻過的喉結蔓延開的麻意……
【師傅,師傅……親親我。】
顧淩霄手心滾燙,閉上眼,再睜開,眼裏便清明一片,起身離開那顧北芽營造出的溫暖氛圍裏,冷淡道【說完了?為師走了。】
榻上的顧北芽無辜的瞪了師傅一眼,拉起被子把自己卷起來,顧淩霄見小徒弟這樣,也不哄人,轉身當真要走,哪知道剛走兩步就被人從身後丢了個軟枕。
顧淩霄反手輕松捏住,步履不停,出了那房間,卻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嘴角勾起,笑意入眼。
視線逐漸聚焦,再七方秘境之中的黑暗之地裏,緊捏心髒幾乎要暈過去的顧宗主猛地深深呼吸一口氣,回過神來,恍然大夢一場,恍惚瞬息隐去,于是顧宗主又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站起來,手中的本命武器玉在他手中‘唰’地展開,朝着天空輕輕一扇——狂風厲刃直接卷起他的衣擺,不分天底的黑色瞬間裂開一道縫隙!
随後整個空間坍塌不止,黑色的碎片如同被另一個視角記錄下來的一點一滴,每一個碎片都是一個個不同于這個世界的人影。
有他大汗淋漓垂眸對着顧北芽笑,顧北芽伸手摘掉他發釵的樣子。
有另一個不知是誰的紅發魔修目露兇光,大殺四方的樣子。
有顧淩霄陰沉看着顧北芽時,嘴角溢出一縷心頭血,凄涼的樣子。
有那紅發魔修将易同塵抽筋剝骨,然後回頭對着顧北芽微笑的畫面。
有他将那個上輩子好像是他弟子的人被剁成肉醬的畫面。
無數的碎片都随着整個空間的毀滅成為星塵,顧淩霄只看了幾個便一躍出去,目不斜視出了秘境。
秘境之外已不是他進入時的模樣,整個望虛城被一分為二!原本懸浮在凡人城池之上的主城直接墜落下去,慘叫、哭喊、魔氣四溢、他垂眸一邊看這人間煉獄,一邊伸手收起七方魔盒。
魔盒自動收納回那顆深紫色的眼珠,被顧淩霄放入懷中。
顧宗主立于狼煙四起的亂城之上,身上血跡斑斑,紅衣翩然,目光如炬,他神識強悍,稍一搜索便發現了顧北芽的蹤跡,乃是朝着地面裂開的巨大地縫往下!
他稍一停頓,剛要俯沖下去,卻有一人聲打斷了他的動作:“師傅!”
顧淩霄回頭,竟是他的徒弟紅芙:“師傅,你出來了!?等等,師傅你……你又突破了了?!”之前紅芙來見師傅,師傅還修為大跌,如今竟是一次性進階到了化神期!從元嬰到化神可是有三次大劫,沒有個三四百年絕不可能達到!
顧淩霄沒有解釋,而是問:“發生了什麽?”他能推測如今這情況恐怕和那個蕭萬降有關,蕭萬降在上一世……不對,或許不應當說是上一世,上一世的他還是顧淩霄,所以應該是上一個輪回,他就像是被困在這個世界,一直進行某種輪回。
紅芙神色複雜,說:“說來話長,并且我們在外面也不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麽,只是師傅你進去後便有一道劍氣從那秘境之中劈出,直接将望虛城給毀了!死了很多人。”
顧淩霄想聽的不是這個:“小芽在下面?”他指了指地面上的紅岩裂縫。
紅芙點頭:“當時裏面很多人都掉了出來,道友死傷無數,不少也都掉進去了,下面魔氣沖天,我想應當是裏面的魔修布下的陣法因為很多修士的血直接被當成獻祭品,打開了魔界通道……只不過通道開在那下面,下面還有另一股氣,十分厲害,不時能感受到強烈的威壓,所以魔界大軍一時半會兒還沒有出來,只是不知道還能抵抗多久,那股氣已經越來越弱了。”
“師傅,你要下去找北芽嗎?”紅芙手中拿着的砍刀還滴着血,欲言又止的說,“魔氣使人心智打亂,師傅你……”本就心魔未除……
“我自有打算,紅芙你且去後山安居殿将密室之中的那具棺材收好。”顧淩霄一邊說一邊丢了塊兒令牌給弟子,“放心,我定會回來,不是今日,也是未來的某一日,你記得幫我照顧北芽,讓他不要做傻事。”
“師傅?”紅芙心中不安,總覺得師傅這番話別有意味,卻又不明白師傅到底想要說些什麽,是察覺到今日下去後便真的回不來了?還是說魔界今次當真要回修真界了?
該死的,如今望虛城被那魔氣之外的另一股力量包裹,,困在巨大的結界中,也将望虛城中所有的凡人、修士都困在裏面。
四處都有魔界通道的漏洞,不時從裏面會爬出鬼魅的影子,附身在凡人的身上,開始大肆殺戮,罪惡至極!
她已經殺了不少鬼魅,但殺鬼魅十分麻煩,需得先将鬼魅逼出凡人的身體,不然那将是連犯人一塊兒斬殺,是殺生,不是殺魔。
她心疼這人間,修羅門那些混賬修士卻根本不管三七二十一,見一個殺一個,完全不管到底是人還是魔,簡直瘋了!
不過這樣的殺法倒還真的揪出了不少魔道殘餘,那是千年前大戰後沒來及的退回魔界的魔修後代們,他們藏于人間,隐蔽極深,也不知道和多少凡人結合,混出了多少半魔的孩子,這些自然也必死無疑。
可紅芙不能插手,她也認為魔道該死,所以即便那些還很小,連自己是人是魔都分不清楚的孩子屍體堆積如山,剩下的哭喊如雷,紅芙也只是心有凄然的看着。
此刻不遠處又仿佛發現了一處魔道殘餘,于是血氣撲面而來,紅芙瞟了那邊一眼,似有不忍,然而還是轉身朝着相反的方向前去,瞬間去到那唯一還算完整的安居殿內。
紅芙很少來到這裏,上一回來這還是顧北芽很小很小的時候。
很小很小的顧北芽看起來便已經冰雪可愛,不哭不鬧的模樣,怪讓人憐愛。
只是那時候紅芙左瞧右瞧,也敲不出來這麽小的一個奶娃娃,到底是如何能夠迷倒自己那除了修煉心裏放不下第二件事的師傅顧淩霄的?
或許師傅肯為了這個顧北芽離開師門,來到這裏生活便已經可見顧北芽對師傅影響之深。
她身上帶着令牌,進入擁有十幾道禁制的安居殿如入無物。
這一回進入這安居殿,過了那十幾道拉門,終于進入內殿,發現裏面竟是除了一張床,空空蕩蕩,數以百計的蓮花燈跌落得到處都是,看樣子這裏建築雖然還算完整,但方才的驚天一劍也動搖了這邊,把原本應當很漂亮的內殿弄得亂七八糟。
她開始找棺材。
且先不論師傅為什麽讓她找棺材,她只需要照辦便是,沒有什麽需要問的,也不需要問。
就好像師傅為什麽不和小芽在一起一樣,這些關于感情的問題,就跟不需要她知道了。
棺材裏面是什麽?紅芙隐約有自己的想法,但是當她找到暗門,進入那鋪滿長生花的密室時,看見那精美棺材裏躺着的少年時,還是感到了來自靈魂深處的震撼!
她這小師弟當真是連靈魂不在殼子裏時都能讓人感到美不勝收,倘若睜開眼,靈魂歸位又當是何等美麗?
“小師弟啊……這是你肉身吧?放心,師傅将你交給我,我便定是丢了性命也會護你周全,咱們是一家人啊。”紅芙笑了笑,正當要施法收起這整個密室裏的東西,存放入自己的寶石納戒中,卻莫名感覺小師弟眼睛似乎動了一動……
“嗯?”紅芙自言自語,“小師弟?”她真是瘋了,小師弟應當在那紅岩裂縫底下,同師傅在一起啊!
師傅應當是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給小師弟搞了個身體,現在這個是本體,若是本體動了,要麽是她的幻覺,要麽是魔修奪舍——畢竟這可是一個上好的殼子——還有一種可能微乎其微,那便是小師弟新身體被毀,回來這本體了……
紅芙握緊腰間的狂龍砍刀,警惕着,心髒是抑制不住的狂跳,像是有誰直接在她心上錘鼓,這鼓聲密集,仿佛千軍萬馬來相見,然後當那棺材中的漂亮少年突然張開眼睛,露出那微微發紫的眸子,長袍之下更是瞬間發出布帛撕裂的聲音,嘶嘶作響!
紅芙大驚,捏着砍刀的手幾乎就要朝着這異變砍下去,但又因為不希望傷到小芽的本體,遲遲不動。
只是這些遲疑皆發生在數秒之內,紅芙更是眨眼間便看見小芽兒的雙腿不知道怎麽回事的突然古怪扭動起來,将衣擺打濕,仿佛極為痛苦的大叫着,一邊捂着頭,一邊突然從那衣擺下彈出一條雪色的帶有鱗片的巨尾!
“啊啊啊!”少年頭痛欲裂幾近崩潰,碩大猶如巨蟒的尾巴彈跳不止,好像骨頭都撕裂又重新組合在一起,所以痛不欲生的想要擺脫,将棺材砸了個稀爛。
紅芙只是看這少年的動作,聽他的聲音,便知道,這就是她的小師弟!
“北芽!”紅芙的狂龍砍刀也失手丢在地上,連忙湊上前去想要抱住少年,好不容易抓着少年的雙手控制着讓他不要亂抓,待少年汗涔涔的面頰仰起來,紅芙就看見顧北芽額頭上竟是長了兩個小角,猶如稚嫩的小冬筍,光光滑滑,頂端呈現圓弧形狀,通體雪白,但頂頭有粉粉嫩嫩……
這、這是幼龍的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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